“明白!”蔣懸說著立馬往廚房跑去。
“來,搭把手。”
蔣素英和江修勉把擔架上的男患者抬到了屋里的小床上,蔣素英明顯感覺到其軀體的僵硬:“麻煩了,可能不止是Ⅲ凍傷。”
“把他衣服脫了。”蔣素英一邊把手放在漢子的胸膛上感知溫度,一邊對江修勉說。
患者衣服不知是濕了水還是低溫出汗,反正已經被凍得硬邦邦了,是絕對不能再穿了。
“醒醒,醒醒!能聽到我說話嗎?可以的話動動眼珠子。”
然而不管蔣素英怎么喊話,患者無意思。
患者皮膚蒼白、毫無血色,中心體溫下降,伴有意識、精神障礙,甚至出現呼吸變慢、心率減慢、心律失常等癥狀,身上還有不同程度的凍瘡,手腳的紅腫顯著,水腫明顯,還伴有血性水皰。
初步判斷,最少的Ⅲ級凍傷。
要是發現得再晚些說不好就是凍亡了。
且脈象不太好,具體情況是什么樣,得凍融之后才好判斷。
“來了,被子來了!”
此時蔣壺已經到車上取來了他們的棉被和毯子,剛好,江修勉已經把患者身上凍硬的衣服扒了下來,蔣壺立刻把被子捂了上去。
“舅舅,幫個忙,把爐子燒著。”
江筱米不知道從哪里找出來好些蔣濟沒在百草堂見過的火爐子和木炭,他下意識以為的陳縣令放的,也不多言,著手把爐子點了起來。
這許久沒有人氣的屋子實在太冷了,不管是對里面工作的大夫,還是即將到來的患者都不友好。
各個屋的火爐子全部點起來了,沒一會兒,屋里的溫度開始上升。
“姑姑,水燒好了。”
蔣濟一邊提著一桶滾燙的水往隔間走,一邊對蔣素英說道。
對于全身凍僵的患者,最有效的復溫方法之一是將患者浸泡在適度的溫水中,也就是40℃左右。
浴桶不小,哪怕燒了一鍋開水,溫度也只是剛剛好,蔣素英剛要和江修勉把患者往浴桶里抬,就被蔣濟叫住了:“我來我來!你一個姑娘家,怎可——”
“醫者眼里不分男女,大哥本就是大夫,怎還如此迂腐呢?”
“說我迂腐?罷了,隨你說,人給我,等下要是有女患者過來,再換你。”
“行吧,小壺,你給你爹搭把手。”蔣素英聳聳肩,也沒再爭搶,讓蔣懸繼續回廚房燒水,讓蔣壺和蔣濟把人抬進去泡澡升溫。
這個方法基本沒有什么操作難度,泡澡時間最佳在1530分鐘,具體時間依靠患者的體溫而定,且周圍溫度也不能太低。
還要關注病人的生命體征,在泡澡中會不會出現異常,以及別讓人滑進浴桶。
凍僵的人,反應遲緩,意識模糊,要是滑進浴桶,又沒人發現,那肯定是吐幾個泡泡就嘎了。
“快快快,現在沒人了,你倆趕緊按照藥柜上的名稱補藥。”
蔣素英翻了一套筆墨紙硯出來,開始開藥方,江筱米和江修勉則是一人劃分一半藥柜,在空間里找藥往里補。
江筱米問道:“補多少合適啊?補滿?”
蔣素英頭也不抬:“不用,補一半吧!”
江修勉:“得咧!”
他先是看了一遍他面前的藥名,嘴里念叨了幾句,然后手里就多了一個又一個大袋子,他往藥柜抽屜里倒了一半,就重新綁起來,放空間,換下一種。
反觀江筱米,她這活干得就顯得笨手笨腳的,她實在是不太習慣看繁體字,每看一個藥名都要連蒙帶猜,最后居然要瞇著眼睛看,仿佛這樣就能認出來一般。
“忍……冬!”
“茯苓!”
“……玉竹。”
“什么地?哥?”
“熟!!熟地!”江修勉百忙中過來看了一眼。
“哦!那這個呢?”江筱米趕緊指了一下旁邊。
江修勉看了一會兒,搖頭:“生僻字,不認識,問娘吧!”
“娘!你過來看一眼!快點!”
江筱米小小聲——太大聲怕里屋的蔣家父子聽見。
“來了來了!”蔣素英把筆一放,眉頭一豎:“讓你倆平時多看書嘛,連個字都不認識,還好意思出去說自己是高材生。”
高材生哪有說自己的高材生的,那多掉價!
江筱米和江修勉對視一眼,不發一言地繼續干活——并不是怕了他們娘啊,就是懶得多費口舌,活挺多的。
“娘,差一味蛇蛻。”江修勉道。
“差就差了吧,小白又不在。”蔣素英說著抓了一副藥,遞給江修勉:“去拿給你大表哥。”
自己走進來里間:“大哥,這么樣了,凍融了嗎?”
“哎!你怎么隨便進來了!”蔣濟一把扯過架子上搭著的毛巾,往患者重點部位蓋去:“要是妹夫此刻回來你可怎么好!”
“好什么?我聽著好像提到我了?”江義沛伸個腦袋進來,把蔣濟嚇得臉都白了!
“妹夫!”蔣濟下意思地往身前一站,還拽過蔣壺,兩人把浴桶里光溜溜的男人擋得結結實實的:“呵呵,沒什么!那什么,你回來啦!”
“見過陳縣令我就回來了,那個凍傷的人怎么樣了?不是交待過了讓他們有傷者往這邊送嗎?怎么也沒見到人啊!”
“來人來人啊!救命!”
剛好此時,外面隱隱約約傳來了求救的聲音,聽聲音,離得還有點遠,江義沛趕緊出去看看情況。
他剛走,蔣濟的肩膀就耷拉下來了:“可算是沒被看見,要是被妹夫看見了你如何說得清?”
這個時代,對女子就是如此苛刻,不管是被外男看了身子,還是看了外男的身子,都屬于嚴重的道德敗壞,所以蔣濟才會如此緊張。
蔣素英知道蔣濟是關心他,但怎么說呢,該習慣的還是得習慣,她連爺爺都“親”了,再出格一點又怎么樣呢?
啊對!“親”爺爺的時候蔣濟不在。
“咕咚咕咚咕咚——”
蔣素英剛想說話,就聽到了吐泡泡的聲音:“什么聲音?”
“啊呀!壞了!”
聽到聲音,蔣濟依舊不許蔣素英靠近,趕緊回身把滑進浴桶開始喝水的患者撈起來:“抱歉抱歉啊!”
蔣素英:“……”
既然這沒她啥事了,那她就撤了吧,只是撤之前,她拿出了一個水銀溫度計給蔣濟:“那這事就麻煩大哥了。”
“什么事?”蔣濟一頭霧水地接過溫度計,他很確信自己并沒有見過這個東西:“這是什么?”
“這是測量溫度的,小心著些,別摔斷了,劇毒!”蔣素英教他如何讀數之后說道。
“劇毒?劇毒你還拿來用?”蔣濟差點把溫度計扔了。
“誒誒誒!拿穩了!摔了之后劇毒,不摔斷就沒事,所以才叫你小心點。”
溫度計碎了在門窗禁閉是情況下確實容易汞中毒,但蔣素英算是夸大其詞了,畢竟溫度計易碎,要讓使用他的人下意思保護它!
“是嗎?”蔣濟半信半疑,哪有劇毒是有這種特性的:“你剛剛說要交給我什么事來著?”
“拿這個,測一下他肛門的溫度。”
“什么?”
“別不好意思啊,你不讓我來,那就你自己來嘛!”蔣素英以為他是不好意思:“他有的你也有,何必害臊?”
“不是,這是哪跟哪啊!肛什么來著,在哪啊?”
“……肛門啊……”蔣素英想了想古代對這玩意兒的稱呼:“谷道!”
蔣濟:“……”
他滿臉都寫著——你莫不是在逗我?
“沒錯,你沒聽錯。”
“凍傷……跟谷道有什么關系?”蔣濟不自覺地提肛收腹。
“你要是實在不愿意干,那就放他腋窩下吧。”見蔣濟實在是接受不了一點,蔣素英只能放低要求了。
但不測溫是不行的,人的感覺永遠沒有儀器來得準確,而凍傷又不是一般的疾病,要是溫度上不了,那還是有生命危險。
“行!”蔣濟立馬去干,生怕他妹妹又說出一些驚天動地的話來。
剛把溫度測量出來,蔣濟把溫度計抬過頭頂,瞇著眼看了一會兒,最后不太確實地問蔣素英:“這是……33度?”
原諒他,阿拉伯數字剛學,還不太會用。
“對。”蔣素英接過看了看,點點頭:“溫度還是有點低了,泡了多久了。”
“快兩刻鐘了。”蔣壺回答道。
未凍融之前,并不能很好地判斷凍傷程度,可逐漸開始復溫后,患者皮膚表面起了大面積的水皰,水皰內可見透明血色,周圍有紅斑和水腫。
蔣素英確定了,這是Ⅲ級凍傷,雖然他現在的癥狀表現為Ⅱ級凍傷,但等他皮膚的水分蒸發完,他的皮膚就會變褐色,變黑色。
凍傷處周圍的皮膚,會有劇烈的疼痛和瘙癢,凍傷處壞死的皮膚脫落后,會形成肉芽腫性創面,極易發生感染,且愈合極慢,就算是愈合了也會形成明顯的瘢痕,影響功能。
“大哥,你——”
蔣素英還沒有說完,就聽到患者“咳咳——”了兩聲,他一動便聽到了水聲,發現自己此刻被泡在了水里,有些害怕:“我……我怎么了?”
“別激動別激動!”蔣濟趕緊過來:“你是凍傷了,現在在醫館,我是大夫,你現在感覺怎么樣?”
患者眨眨眼:“蔣大夫?”
“小哥認識我?”蔣濟點點頭。
“認識的。”
患者怎么可能不認得眼前的人,他是百草堂的蔣大夫,以前他家人有點頭疼腦熱是基本都來找他看,雖然好得慢些,但價格還算實惠。
人是認識,但他還是有點懵:“我怎么會在這?怎么還泡上澡了?”
什么家庭條件啊現在泡澡?柴都要沒了,拿啥燒水?
“昨夜你家被暴雪壓塌了,你被壓在下面了,是縣衙的人把人送到百草堂的!”蔣濟道。
“我家?塌了?!”患者激動得想站起來,可剛動,渾身傳來尖銳的刺痛,跌坐了下去,他這下也發現自己光不溜秋,余光還看到了蔣素英,頓時慌了,就一雙手,不知道捂哪里好。
蔣素英:“……”
罷了,她還是出去吧,在這古代,她的業務發展不開。
患者剛想要捂胸,蔣素英就走了,現在是捂不是,不捂也不是,可是突然余光卻瞥到自己胸前大片的水皰:“我我我……怎么了?”
“都說你凍傷了咯!這是你的傷!”
蔣壺聽不下去了,怎么這人三番四次都是問同一個問題啊!
蔣濟抬眼看了蔣壺一眼,咬了咬牙!
一個大夫怎么能這么對待患者!真的欠收拾!
患者語無倫次:“我知道我凍傷了,可是……我的皮……”
“你先別激動!”蔣濟把人安撫住:“你現在在醫館,你害怕什么?”
“對對對,我在醫館!蔣大夫你快給我開藥吧,我好痛啊!”患者痛苦地皺眉,突然想到什么頓時激動得握住蔣濟的手腕:“你剛剛說我家塌了,那我媳婦我家孩子呢?”
這個蔣濟真的不知道,同在一個屋檐下,這人送來了這么久,都沒見其他人送來,要么就是還沒救出來,要么就是尸體挖出來了,但沒有送來的必要了。
這話,要怎么對患者說?
而這時,傳來了頗重的腳步聲,看來是有人進醫館了,同時傳來了江義沛的聲音:“媳婦,是個孩子!”
“孩子?”患者掙扎著想要扶著桶邊站起來,但都是雙腳刺痛導致跌下,一百多斤的人,砸進浴桶砸出了大片水花,要不是蔣濟蔣壺躲得遠,早就濕了衣裳了。
患者伸著手,一臉哀求:“蔣大夫,求求你,求你扶扶我,孩子,那孩子是不是我家孩子啊!我要出去看看!”
“你先不著急!你現在這樣怎么能出去呢?萬一再凍著了可怎么辦?”蔣濟把患者的手按下,最后嘆了一口氣道:“你安心泡著,我出去看看。”
“可是……”
“大叔,別可是了,你就安心等著吧,不管外面是誰家是孩子,都會被送進來泡澡的,到時候不就能見到了。”
“真的?”
“真的!”蔣壺:“在醫館,大夫的話你都不聽,你還能相信誰啊?”
患者小雞啄米:“對對對,聽大夫的!”
蔣壺頗為欣慰。
蔣濟,蔣濟感覺自己的拳頭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