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后的烈陽下,英吉利紅毛、大清隨行官員以及跟在后面的跟班護衛,浩浩蕩蕩的一群人往鄉下去。
“今日這云也奇怪,就一路跟著我們。”不知走了幾里地,王師爺終于忍不住開口說了一句,“這不像是個吉兆啊。”
甚至連從天上吹下來的風,他都感覺有點陰森森。可能是在財神廟里的那個神神叨叨的廟祝,給他留下了不好的印象。
他是不贊成聽廟祝的話,漫無目的地往東走的。但是他只是一介小小師爺,縣令和總兵大人都一致決定的事,他也沒有反對的權力。
眾人在出城前就下了轎子,換乘由農村閑散勞動力組成的滑竿。倒不是他們想折騰,只是運輸行里的轎子一般只跑城內短途,滑竿才會接上山和下鄉的長途。
滑竿跟躺椅差不多,能半躺著。因此坐在滑竿上的人,可以望天放松,自然也就能發現頭頂跟著他們跑的那片“烏云”。
“這怎么不是吉兆呢?”張縣令也早就發現陰影跟著大家跑的奇怪現象了,一直仰著頭在研究,“馬大人,你看這天是不是要下雨了?頭頂這片烏云一直沒散。”
“難說,這云看著是有雨,咱倆是想一塊兒去了。”馬瑀嘴角咧出一個笑,心里也正想著美事。
定海城已經數月沒有下過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雨,連今年的梅雨季節都沒下過幾場像樣的雨。島上水庫、護城河以及各溝渠都快干涸了,農業情況非常不樂觀。
身為父母官的張雨田已快被旱災愁死了,馬瑀他身為地方總兵,面對旱災一樣憂心。前者甚至不辭辛勞地走了十廟求雨,最近還計劃著把龍王廟里的龍神像抬出來祭祀。
如果還求不來雨,可能下一步就是讓士兵鞭打龍神像了。
如今看到天空中的烏云,怎么不多想呢?他們做夢都想著天空能下雨。
雖然除了頂上這一片跟著他們移動的烏云之外,其他地方仍是烈陽高照,但擋不住大家往好處想。
斯當東和約翰·巴羅托了歐文“金發”的福,可以跟著出城看看。雖然沒辦法自由活動,但一路只用眼看,也有不少收獲。
至少他們知道了大清這邊的農民也種土豆、種玉米、種棉花、種小麥,還種水稻,沿河岸還有許多看起來像是桑樹的樹。
不過一路走來,道旁溝渠里的水,都已經肉眼可見地快干涸了。田間不時還能看到挑水的農民,在一趟趟地給莊稼澆水。
斯當東和約翰·巴羅歪著腦袋小聲地討論了幾句,一致認為這里可能在鬧旱災。
“歐文伯爵,您以為呢?這地方是不是在鬧旱災啊?”
一直仰頭看著云層中的夏青黛的歐文,聞言隨口應了一句。下一秒他就發現,女神拿著扇子和電動風扇走了。
他才坐起身,隊伍就忽然停了下來,前方隨即傳來一陣“乒鈴乓啷”的聲音。
所有坐著滑竿的人都感覺到身下一陣搖晃,轎夫們的腿顯然是軟了,正介于放下轎子和繼續抬著兩種狀態之間。
斯當東一個挺身昂起腦袋,循聲望了過去。好家伙,眼前的情景差點沒把他從滑桿上嚇得滾下來——前面正有兩群穿著無袖交領衫的漢子在揮著鋤頭、釘耙等農具械斗!
“哦,我的上帝,他們這是在干嘛?暴亂嗎?”
“阿門!上帝保佑我!”約翰·巴羅已經從滑竿上翻身而下了。
他們今天下船上岸時要經過搜身,什么槍啊、劍的都不準帶,全都被留在了船上。因此面對眼前的混亂,可以說是毫無應對之法。
沒有槍也沒有劍還能怎么玩兒啊?對面那么多土著,難道還敢去赤手空拳肉搏?
別說是他們三個英國佬,便是總兵馬瑀和縣令張玉田見到眼前混亂的群架都頭疼。
這次下鄉他們帶的人并不多,護衛他們的安全沒問題,但想要把打紅了眼的兩群漢子分開那可不容易。
至于前面發生了什么事,兩位大人只需要瞥一眼,就一清二楚。
毫無疑問,這是因為爭奪水源引發的械斗!這種事情幾乎每天都在定海鎮大大小小的鄉村上演,就算是出了人命,一般也都是村里自己消化。基本不會把實際情況上報到官府,大部分都是以病逝、意外等借口去府衙銷戶。
官方也是本著民不舉、官不究的態度,含混不清地睜一只眼閉一只眼。自古皇權不下鄉,兩村械斗除非造成極其惡劣的后果,一般官府都不管,由當地的村長、里正、族老們自己管。
可現在雙方就打到自己眼前了,不管說不過去,管吧帶出來的兵力又不夠,真的好尷尬。
護衛們只得遠遠地吼:“前面干什么的!快都停下手!”
“不許再打了!再打通通抓起來!”
“張大人和馬大人在此!快都住手!”
奈何任憑他們喊破喉嚨,打紅了眼的人根本都聽不到。
你別說玩命地打架了,就是在球場上打球,戰斗激烈時你都看不到對手,更聽不到場外的聲音,要不然傳球就不會那么難。
在眾人束手無策之時,天空忽然降下一把繡著美人像的巨大團扇,在打群架的人上空“嘩嘩”扇動。
地面頓時狂風大作,飛沙走石,打架的人被這股妖風吹得站都要站不穩了,哪里還能繼續打。
好幾個被風刮倒的漢子抬頭一看,媽呀!原是天空中有一把巨扇在對著他們扇風!
“妖怪!有妖怪!”撕心裂肺的破鑼音響起。
原本混戰在一起的兩村人立刻屁滾尿流地分開,對著天空高舉雙臂,不敢再妄動。眼見他們停手了,夏青黛才收回了扇扇子的手。
不遠處盯著的馬瑀等人看到了扇子從天而降的全過程,失聲道:“芭蕉扇!”
“這世上真的有鐵扇公主?!”張玉田的臉都白了,不敢相信眼前所見。
“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不語怪力亂神!子不語怪力亂神!”王師爺閉上眼,嘴里不住念叨圣人言。
狂風過后,場面一度陷入死亡般寂靜。天地間,只剩夏天的蟬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