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宋不留春
陸嚴河抵達紐約，來接他的是華如真。
“你怎么還親自到機場來接我了。”
有的時候，面對華如真，陸嚴河一方面很感動，一方面又不禁為華如真的態度感到些許壓力。
華如真對他釋放的好，不是一次兩次，也不是淺嘗輒止。
陸嚴河雖然感謝，接受起來卻不是那么順暢的。
他當然愿意跟穆肯·佐爾格和華如真成為關系不錯的真朋友，但他們畢竟不是李治百和顏良這樣的關系，陸嚴河也沒法兒心安理得、無所顧忌地接受他們的好，尤其是這樣明顯超出了一般標準的好。
華如真則說：“正好我在這邊，又有空，來接一下你怎么了？你還跟我講什么客氣？”
華如真卻并不覺得自己的舉動超出了一般朋友的界限。事實上，就陸嚴河跟穆肯·佐爾格的合作，以及他們認識的年頭來說，她儼然認為，她和陸嚴河之間已然是這樣熟悉相近的關系。
“穆肯他約了D19見面，所以現在過不來，等會兒我先送你去酒店，晚上我訂了餐廳，一起吃飯。”華如真說。
吃飯的事情，華如真倒是提前跟陸嚴河就說好了。
陸嚴河點頭說好。
“《定風一號》現在的聲勢越來越大了。”華如真說，“還好，戰線拉得長，現在大家對這部電影的討論，重點已經放到電影本身，而不是之前的那些東西了。說起來，嚴河，你真夠利害的，這樣一部電影，都真的讓你成功送進了頒獎季，就算最后它沒有得到奧斯卡提名，也已經取得歷史性的突破了。”
陸嚴河笑了笑。
“這得感謝如真姐，我知道你們在這邊也做了很多的工作。”
華如真：“我們就是拉著大家一起宣傳一下電影而已，實在算不了什么，相反，你愿意用你的聲譽來推動這部電影，你才是真的了不起。穆肯都說，像你這樣做，一不小心可能就要陷入輿論的危機，跟政治扯上關系，你在北美好不容易積淀下來的這些成就、優勢，就灰飛煙滅了。”
陸嚴河搖頭。
“如果真發生這樣的事情，那只能說大家太上綱上線了。”陸嚴河說，“我也不可能干這種事，跑到別人家門口說我們家才是世界上最好的，哪怕我心里面就是這么認為的，我不是這么沒有禮貌的人。”
華如真笑了起來。
“你是不是下一部戲就是去拍《黑衣人》了？”她問。
“還要先拍黃天霖導演的電影，再拍《黑衣人》。”陸嚴河說，“很頭疼。”
華如真笑。
“跟黃天霖導演的二次合作，是不是又準備來奧斯卡大殺四方了？”華如真問。
陸嚴河：“誰知道呢，只能到時候再看，誰知道好萊塢這邊是什么反應呢。”
“那你們這部戲是好萊塢制作嗎？”華如真問。
“不是，黃天霖導演自己的公司做，不過北美發行應該還是綠谷。”
“那目標肯定會放在奧斯卡身上的。”華如真說，“藝術、嚴肅電影不沖獎的話，票房很難突破上限。”
陸嚴河：“沖獎是一種宣傳手段了。”
“這幾年可不就是這樣。”華如真說，“你看《定風一號》，因為沖奧，綠谷又安排了在電影院的放映，雖然說上映影院并不算多，只有四百多家，可是，就這樣一點點地上映著，每天都能有幾萬到十幾萬美元的票房，只要它能順利地提名奧斯卡，這個票房成績還能更進一步，現在這部電影這么陸陸續續地收割票房，光是在北美，票房都三千萬美元有望了。”
陸嚴河：“說起來，挺不可思議的，這樣一個嚴肅的題材，外語片，竟然能夠拿到這么多的票房。”
“你低估了你自己現在出現在一部電影里，會讓這部電影變得多受關注。”華如真說，“上映條件，各方面都是外語片的頂配，你想想，你們光是一線訪談電視節目都上了三個了，這已經是A級制作才會有的宣傳規模了。”
陸嚴河點頭。
確實也是如此。
華如真又說：“《定風一號》的票房成功，會讓你的其他電影獲得更好的放映條件的，這都是相輔相成的。今年競爭最佳外語片的電影，《定風一號》的票房成績是最高的，而且是一騎絕塵式的高，說實話，現在電影在頒獎季有這樣的聲勢，核心也是因為它取得了這樣的票房成績。”
“是，達倫也是這么說的。”陸嚴河說，“確實是資本主義社會哈，在獎項上能不能有一個好的結果，也跟商業表現有關。”
“資本主義社會嘛，最根本的價值就是金錢價值。”華如真說，“好萊塢為什么認可你、接受你，也是因為你能為他們帶來巨大的金錢價值。”
“姐姐，那你現在的影視劇投資，還是以中國市場為主嗎？”
華如真點頭，說：“主投中國的影視劇，亞洲其他國家的也會看情況投一點，不過，占的份額都不多。”
陸嚴河點點頭。
“就像你們靈河的項目，你不是每個項目都給我留了3到5的投資份額優先給我嗎？”華如真說，“大部分的項目，我其實也就是占這樣的份額，投得不多。”
陸嚴河：“那像這樣的投資，一般能收回來嗎？我有些好奇，現在國內影視劇的大環境怎么樣。”
華如真：“一般情況下，劇集這一塊，要是能拿到投資份額，又不因為一些特殊原因壓著不播，還是比較穩定的，基本上投的時候就知道能夠收回來多少，可預期。電影不行，全靠賭，大導演、票房成績好的導演，項目基本上擠不進去，那不是我這樣的外來戶能搞定的，而其他的項目，有很大一部分，你也不知道是什么情況，十投九虧，甚至都不如去投一點新人導演的文藝片，至少他們是在認真做電影。”
陸嚴河懂了。
那實際上，現在國內的影視劇市場，尤其是電影市場，還是比較亂，不干凈。
華如真說：“當然，做了幾年之后，現在我也大概有譜了，說白了，項目書是其次，還是要看掌舵人，人靠譜，項目不會差到哪去，人不靠譜，項目書做得再漂亮，也搞不下去。這個跟好萊塢這邊還不一樣。”
陸嚴河：“有一說一，中國市場最不差的就是錢，只是，投資人拿著錢，卻很難找到靠譜的項目，好的項目因為這個魚龍混雜的環境，也很難找到愿意做的投資人，真正顯性的好項目，沒有那個關系，你也擠不進去。”
華如真：“是的，你說得非常對，就是這樣的局面。”
她忽然想到了什么。
“但是，這也是機會。”華如真說，“越是秩序混亂的時候，越是能夠找到機會的時候，為什么他們會讓我去負責中國市場的投資，就是看中了這個窗口，以前中國的影視市場沒有做起來，大家只把它當成一個票倉，現在市場起來了，開始建立秩序了，表面的秩序雖然有了，實際的運行規則，卻還有很多的空白與混亂。”
陸嚴河問：“大家也只會把你當冤大頭，坑一筆是一筆。”
“所以，我只能廣撒網，借以看人、看事。”華如真聳聳肩膀，“好在有你、有李治百和顏良幾個人，不至于讓我一頭霧水撞進去，交上一筆學費。”
在華如真的工作上，陸嚴河他們幾個確實是給了不少幫助。
一方面是項目，另一方面則是人脈網的延申。
就像《舟》這部電影，都有華如真背后的基金會的投資，雖然不多，只給了5萬美元的投資份額，但借著這個份額，華如真就認識了羅宇鐘和于孟令，包括參與項目的其他幕后人員。那將來羅宇鐘和于孟令的項目，她就拿到了入場券——
很多人會認為，投資方是大爺，怎么還需要入場券，只要你樂意投資，別人還不大開方便之門？
當然，大部分時候都是這樣的。可往往大開方便之門的項目，投資方是看不上的。投資方看得上的，門往往難進。
穆肯·佐爾格正在籌備下一部作品。
晚上，陸嚴河跟他碰面，就聊起了這部作品。
穆肯·佐爾格說：“D19一直想要讓我去開發《迷霧》系列，即使你不回歸主演，他們也認為，可以用原來兩部中的人物，去開發衍生片，但我自己也想要停一停。”
陸嚴河笑。
“他們就這么想要做《迷霧》系列嗎？”
“回報率這么高的系列，他們當然想做。”穆肯·佐爾格說，“兩部電影都在全球拿到了3億美元左右的票房，對于恐怖片來說，這是非常高的票房了，接近天花板的成績了，即使衍生片只有它的一半票房，如果還是保持前兩部的成本，也還是大賺。”
華如真補充：“尤其是在《逃出絕命鎮》以后，更是這樣，D19對穆肯那叫一個熱情。”
陸嚴河笑了笑。
“好吧。”
穆肯·佐爾格說：“但是我拍了《逃出絕命鎮》以后，反而有了新的思路，我現在正在做的這個項目，也是一個類似的概念，我拍的是主角團在海洋上遇到風暴，意外來到了一個神秘的島嶼，他們在島嶼上遇到了一個古老的部落，并經歷了一系列恐怖驚悚的事情，最終逃離。”
陸嚴河聞言，有些驚喜，“這是把恐怖驚悚和冒險結合起來了？”
“是的。”穆肯·佐爾格說，“實際上，我還真的挺喜歡這一類故事的。”
陸嚴河說：“如果是這樣不涉及神鬼的話，這部電影都可以在中國上映，你的劇本中有亞裔角色嗎？”
“有。”穆肯·佐爾格說，“我今天去跟D19溝通，就是專門溝通了一下這件事的，主角團一共是五個人，他們想要把那個亞裔角色改成一個韓國男演員可以出演的男性角色，本來是個女性。”
陸嚴河說：“你有意向演員嗎？”
穆肯·佐爾格點頭：“按照我一開始的設定，這應該是一個平時很癡迷于古老文化研究的女學者，性格有些古怪，但不是那種怪人，本身是一個很可愛、很活潑的女孩，我是想要找柏錦來演的，在《老友記》里，我最喜歡的角色就是她演的那個。”
陸嚴河露出驚訝之色。
這可真是出乎他的意料了。
穆肯·佐爾格：“但是韓國一個資本方跟D19展開了合作，所以，D19就想要把這個角色留給韓國那個資方推薦的男演員，我看了一下照片，唉，完全不是我一開始設置這個角色的樣子。”
陸嚴河說：“那D19是什么態度？”
“我比較堅持，他們倒是也沒有反對，只是又把主意打到了另一個角色上，想要把原本設定為英國男人的角色，改成韓國人。”穆肯·佐爾格嘆了口氣，“他們并不明白，我對主角團五人做的設定，是專門做了搭配，并且都跟劇情息息相關的，隨便改設定，劇本都要跟著改。”
華如真說：“他們是一定要把那個韓國演員塞進來嗎？”
穆肯·佐爾格說：“他們認為，這個類型的電影，人設改一改，不是傷筋動骨的事情，可以改，也不是真的在意我強調的搭配。”
“那你怎么打算？如果D19堅持要修改劇本的話，你愿意妥協嗎？”陸嚴河問。
穆肯·佐爾格說：“如果真的跟他們溝通不下來的話，我就再去跟其他的電影公司接觸一下，看看他們的態度。”
華如真：“你現在帶著項目去任何一家電影公司，他們都會打開方便之門。”
陸嚴河點頭，說：“穆肯，為什么你要接受D19這樣的安排呢？你已經不需要聽從這種不專業的意見了。”
穆肯·佐爾格嘆了口氣，有些不好意思，說：“但D19是唯一一個愿意答應我8000萬制作預算的。”
“多少？8000萬美元？”陸嚴河突然就被嚇到了，一愣，這個數字，是不是太夸張了？
要知道，《黑衣人》這部需要很多特效的電影，制作預算也就1億美元左右。
剛才聽穆肯·佐爾格的形容，陸嚴河并沒有覺得這部電影需要這么高的制作預算。
穆肯·佐爾格卻說：“因為這部電影會需要大量的特效制作，這部電影的恐怖和驚悚元素，有很重要的一部分，是電影前半段以口述、壁畫以及筆記呈現的血腥和恐怖畫面，最后真實地展現在眼前。”
陸嚴河恍然。
穆肯·佐爾格：“而且，這部電影的男主角我準備邀請亞歷山大·瑞恩來擔任，他的片酬就需要1500萬美元。”
亞歷山大·瑞恩，好萊塢的當紅演員之一，差一點就夠到2000萬美元俱樂部的男演員。
這樣一說，這部電影德8000萬美元預算，也不是空中樓閣。
亞歷山大·瑞恩一個人的片酬預算就是1500萬美元，加上其他四個演員，光是主演的片酬就至少是2000萬美元了，穆肯·佐爾格現在的身價大約是1000萬美元左右——
陸嚴河心想，真的是貴啊。
穆肯·佐爾格忽然對陸嚴河眨了眨眼睛，問：“如果D19堅持要改劇本人設，你有沒有興趣來做這個項目？”
陸嚴河說：“8000萬美元的制作預算，我可沒有這么強大的勢力，當然，如果回頭真的到了這一步，需要你自己湊錢來拍，我可以幫你介紹幾家公司，尤其是索倫，我想，以索倫現在的情況，他們是很樂意來接盤這部電影的。”
穆肯·佐爾格卻像是受到了侮辱似的。
“第一個拒絕我的就是索倫。”穆肯說，“他們說，就算是這部電影賣到了《迷霧》的票房成績，以這么高的制作預算，也賺不到什么錢。”
加上宣傳預算，確實，按照恐怖驚悚電影全球票房3億美元就算大爆的標準來看，這部電影想要直接從院線票房中盈利，很難。
只不過，陸嚴河是覺得，穆肯·佐爾格拍了這么多部賣座的電影，是完全有資格去執掌一部8000萬預算的電影的。
這也不是常規意義上的恐怖驚悚片，這已經屬于主流商業電影的范疇了。當然，因為恐怖和驚悚的限制，可能會讓很多觀眾不敢走進電影院看這部電影，這也是問題。
陸嚴河不知道穆肯·佐爾格會怎么去平衡這些問題。
他只是覺得，這部電影在他聽起來，并不是多么不靠譜。
亞歷山大·瑞恩能拿得到1500萬美元的片酬，絕對不是數據營銷出來的。他在全球市場，是正兒八經的電影巨星，沒有登頂，也不遑多讓，無論是知名度還是號召力，都能保障這部電影不會無聲無息地撲掉。
而穆肯·佐爾格的才華——陸嚴河很清楚。他是一個非常懂電影、會拍電影的人。
這兩個人組合，要實力有實力，要星光有星光，題材又沒有多劍走偏鋒。
索倫是不懂。
D19是懂行的，所以他會答應穆肯·佐爾格的8000萬美元預算。
陸嚴河說：“柏錦的角色，你留給她，她不會讓你失望的，不過，你這部電影準備什么時候拍？她下半年就要去英國讀研究生了，到時候時間未必協調得開。”
穆肯·佐爾格說：“啊？她要去英國讀研究生？”
陸嚴河點頭，“她想趁著這幾年拍《老友記》的時候，去繼續讀書。”
穆肯·佐爾格的眉頭頓時擰了起來。
“這個你別聽我說，或許她回頭改主意了也說不定。”陸嚴河說，“我想說的是，她是一個非常有自己風格的演員，我以前從來沒有覺得她可以演恐怖片，但你剛才一說你想讓她來演一個角色，結合我認識的她，以及你這部電影的故事風格，我就突然覺得，是個很有意思的搭配，而且，她會非常適合這部電影。”
穆肯·佐爾格有些疑惑：“真的嗎？你都還不知道我這部電影具體要講什么吧？”
“雖然我不知道具體是什么樣子，但我腦海中已經根據你剛才所說的那些元素，想象出來了一些畫面。”陸嚴河說，“尤其是她在一個古老的、陰森的、充滿了傳統異域符號的環境里，突然放聲尖叫的畫面——”
陸嚴河直言，“如果你跟我說，這是一個特別需要演技的角色，我可能還不會這么說，但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你這個角色其實是一個類型角色，你更需要的是演員本身的氣質、形象，最好是這個演員本身有一個大眾所熟悉的形象，然后，你要把這個熟悉的形象，放到電影里，去放聲尖叫，形成巨大的反差，去制造一種從文明陷入蠻荒和落后的無力與驚恐感。”
穆肯·佐爾格愣了愣，隨即轉頭看向華如真。
華如真馬上說：“跟我無關，你這部電影，我一個字沒有跟他提過，他說的這些，全都是他自己想到的。”
穆肯·佐爾格難以置信地看著陸嚴河。
陸嚴河笑了。
“看來我說對了。”
所以，穆肯·佐爾格想到了柏錦。
他要的就是柏錦在《老友記》中所形成的大眾印象。
“我服了。”穆肯·佐爾格難以置信又無可奈何地搖了搖頭。
陸嚴河微微一笑。
“我當然要請假去拍這部電影！”柏錦在電話里毫不遲疑地提高了自己的音量，“嚴河，你說的是真還是假？穆肯真的有一個角色要找我演？”
“是的。”陸嚴河說，“我還以為你非常想要讀書。”
“我是非常想要讀書，但我不是要放棄演員的身份，以后要成為一名學者。”柏錦說，“我只是想要多學習積累一些東西，平時作為演員和藝人接觸不到的東西。”
“好吧，那我明天再跟穆肯打個電話，別因為我的一句話，讓他誤會了，不找你了。”陸嚴河說，“他應該是非常希望找你來演這個角色的。”
畢竟，能夠具備以上那些條件的演員，沒有幾個。
形象廣為人知，演員本身知名度又不算大，大眾對她的印象，集中在一個角色上——
這是柏錦的優勢。
陸嚴河很高興，柏錦迎來了這樣的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