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底,馬致遠再一次爆了。
他主演的網絡大電影《身陷丑聞》上線,大爆。
就如周平安所料想的那樣,這個故事,幾乎完全以馬致遠自己的人生經歷為模板,噱頭十足,吸引了大量的吃瓜群眾。
但是,大量的吃瓜群眾抱著“看一樂子”,點進這部網絡大電影之中,卻震驚地發現——
咦,這部電影怎么這么好看?!
真不是他們夸張,是因為這部電影——
一點都不網大。
它甚至拍出了一點紀實感。
“這個片子的導演是誰?他應該不是科班出身,但是他的節奏感非常特殊。”
陸嚴河也去看了這部電影。
他和陳梓妍一起看的,在拾火。
陸嚴河說:“每一個劇情的轉折,都沒有做任何的鋪墊,學院派出身的導演應該不會這么做,但是,一般這么做的片子,都會讓人覺得突兀、奇怪,甚至是覺得神經病,可是這個片子,因為每一個轉折都保持著高度的、統一的突兀,反而在習慣了前面一兩個之后,馬上就接受了這樣的風格。”
陳梓妍說:“我是沒有想到,我會被你拉著來看馬致遠主演的網大。”
“符愷跟我說的,說這個片子拍得很好。”陸嚴河說,“他說,國內的電影導演,沒有像這樣拍電影的。”
“這是網大。”
“這不是普通的網大。”陸嚴河說,“其實這部電影拿到電影節上,也一定是話題之作。它整體形式上處理得有點粗糙,一看就是趕工,而且,經費不足,各個部門的技術人員,水平也就那樣。但越是這樣,越能凸顯出導演的能力。這個片子,你仔細想一想,它有任何一個地方是讓你覺得過于好或者過于不好嗎?整個電影,從演員表演,到攝影調度,從配樂到剪輯節奏,全都高度地保持在一個精準的水平線上,在明明是網大的粗制濫造的形式感之下,卻又讓它仿佛是為了紀實而打造的顆粒感,這個導演把手上非常有限的資源,做成了一個他力所能及的藝術品。”
“藝術品?”
“馬致遠的演技還是那樣,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本色出演,所以讓人覺得很真誠,很誠懇,這一點得承認。”陸嚴河說,“或者說,這個導演太牛了,會捕捉,所以,在這樣一個故事里,馬致遠出現的每一個鏡頭,都讓感覺這個演員很誠懇。”
陳梓妍:“難道你覺得他演得很好。”
“我說了,他的演技還是那樣,怎么會是說他演得很好。”陸嚴河說,“哎喲,梓妍姐,你不要因為對馬致遠抱有偏見,就跟著歪曲理解我的每一句話,我是在跟你分析這部網大。”
“我要提醒你,馬致遠只是現在遠遠被你落在后面了,當初他對你的威脅、攻擊,一點兒不少。”
“我知道。”陸嚴河點頭,“但是他現在又重新火了,怎么辦?”
“我已經跟許琴音談好了。”陳梓妍忽然說。
“什么?”
“許琴音跟她原來的經紀公司到期以后,會簽到我這里來。”陳梓妍說,“讓孩子他媽教訓孩子他爸,大家應該會非常樂意看到這樣的戲碼吧?也讓所有人都時時刻刻記得,馬致遠是一個拋棄自己孩子的爹。”
陸嚴河:“……梓妍姐,這些事情,你別無辜地卷入他們的孩子啊。”
“如果我不把許琴音簽到我手下來,他們的孩子才會被無辜地卷入。”陳梓妍說,“至少現在一切都在我的掌控范圍之內,你以為許琴音是那種會用自己孩子當做工具來攻擊馬致遠的人嗎?”
陸嚴河疑惑地說:“但是,當時許琴音的孩子父親是馬致遠的這件事——”
“你以為是許琴音曝光的?”
“不然也沒有別人知道啊。”陸嚴河說。
“是許琴音公司的人出賣了她,當時許琴音馬上就要跟李治百一起主演《假死都不行》,她公司里的一個人非常恨她,就借題發揮了。”
事后,《假死都不行》的女主角也確實因此換成了紀渺。
“許琴音如果想要用這個孩子炒作的話,這幾年早就可以動手了。”陳梓妍說,“事實上,她從一開始就沒有用這件事炒作過,包括現在,事業都有點一蹶不振了,也從來不在鏡頭前面說馬致遠和孩子的事情。”
“那——”陸嚴河問,“那你說讓孩子他媽教訓孩子他爹是什么意思?”
“馬致遠可以使勁兒折騰翻紅,許琴音難道就不能繼續打拼自己的事業了嗎?”陳梓妍說,“我跟許琴音談得很明白,我對她不會有任何違反原則性的要求,我會給她提供大量的資源,但是,只有一點,在馬致遠對我們產生威脅的時候,她要去掐滅這些威脅。”
“她?”陸嚴河皺眉,“她能做到嗎?”
陳梓妍說:“她答應了,我不知道她到底能不能做到,但我只有一點,許琴音在拾火,有本事馬致遠就真的一點不顧忌,否則,不管他對許琴音是留有舊情還是心有忌憚,不管他對他兒子有沒有舐犢之情,在趨利避害的本性之下,他也應該離我們遠一點。”
“梓妍姐,為什么你現在還會這么忌憚馬致遠?”
“光腳的不怕穿鞋的,周平安那個狗皮膏藥都甩不掉馬致遠,還被他給死死纏著,不得不幫他復出,我憑什么小瞧他,當他沒有威脅?”陳梓妍用眼神點了點陸嚴河,“你也一樣,你憑什么小瞧他,當他沒有威脅?”
當頭棒喝。
陸嚴河意識到……自己還真是沒有把馬致遠給當威脅了。
陳梓妍說:“這個片子的導演,我會去聯系看看,看能不能把人給挖過來,既然你覺得他這么有天賦,或許可以簽到靈河去。”
陸嚴河點頭。
陳梓妍說:“《黑衣人》這部電影,你給顏良、彩娜和明蘭都留了一個客串的角色,他們是在后面還會有出現嗎?我知道你準備把這部電影打造成一個三部曲。”
陸嚴河說:“不是,就是單純的客串而已,他們都是正在走國際路線,要刷臉的,這部電影會面向全球市場上映和宣傳,他們的客串鏡頭,也不僅僅只是一兩個鏡頭那樣的客串,是有一段戲的。”
“好。”陳梓妍點頭,“明蘭她還挺受法國電影圈那邊歡迎的,拍了一部法國電影以后,好幾個電影劇本找了過來,我有點糾結,要不要讓她多接幾部法國電影,深耕一下,還是仍然也是去好萊塢找機會。”
“法國電影圈那邊歡迎她,就先拍法國電影吧。”陸嚴河說,“這幾年很多中國面孔出現在好萊塢電影里,其實我覺得對于美國那邊來說,也有點同質化了,而且,現在好萊塢電影年輕亞洲女面孔的角色,首選是玉倩姐,明蘭現在在好萊塢能拿到的電影,基本上都是跟玉倩姐重合的。明蘭其實可以在自己的演員標簽和特質上,加一點自己才有的,獨一無二永遠是一個演員最大的武器,演技都不是。”
陳梓妍點頭。
“你說得確實沒錯。”
陸嚴河問:“不過,法國電影圈那邊總是要女演員脫衣服,明蘭——”
“要脫衣服的我不會接的。”陳梓妍說,“倒不是我忌諱這件事,但明蘭畢竟是一個中國女演員,不同的文化環境,對這件事的忌諱程度不一樣,我不可能為了讓她一舉成名就不顧這些,當然,如果你跟我說,真的是那種頂級大導演的藝術片,真的有那樣的藝術價值在,你說可不可以商量,當然OK,但不可能讓明蘭完全像歐美女演員那樣做到那種程度,她們那么做,不用承擔道德和精神壓力,明蘭是要的。”
陸嚴河點頭。
“確實如此。”
陳梓妍:“當然,我希望這樣的壓力以后會越來越小,可這說到底不是個人的呼吁,是整個社會環境的變化,我也不可能說這些東西不用管,就去堅持藝術。”
這個世界上有各種各樣的電影。
自然,也有各種各樣的觀眾。
觀眾,也有各種各樣的需求。
演員努力地去滿足觀眾的需求,服務觀眾,這讓人敬佩。
演員不管觀眾的需求,堅持自己的藝術審美,同樣也讓人敬佩。
陸嚴河知道自己想要做什么樣的演員,但是,卻沒有一條清晰的標準,去處理自己的堅持與滿足觀眾需求之間的界限。
陳思琦說:“我覺得,你永遠都想不清楚這些問題,一旦想清楚了,你就不是藝術家了。”
陸嚴河說:“你好哲學。”
陳思琦大笑。
陸嚴河說:“我是突然想到,之前跟梓妍姐說明蘭到底要不要在電影中脫衣服的事情。”
“嗯哼?”
“有的演員,其實不忌諱脫衣服這件事,尤其是我認識的很多歐美的演員,他們是發自內心地認同,身體只是一個表達的工具,是一個容器,即使暴露在銀幕上,也沒有關系。”
“不同的文化,本身就有不同的界定。”
“而我在碰到這樣的問題時,我的第一反應是,其實沒有必要去觸碰。”陸嚴河說,“我的第一反應是,有什么藝術,是一定要通過裸露才能夠表達的嗎?然后,我就忽然反應了過來,其實說白了,還是因為我抗拒直面矛盾,不是說我抗拒裸露這件事,而是抗拒這件事所引發的爭議和矛盾。我寧愿我自己是抗拒裸露,因為無論接受或者抗拒,都是我的審美態度,但我介意的是爭議和矛盾,我其實在意的是別人的看法,然后我就——”
“我總是在取巧地獲得觀眾的支持。”
“創作者想要獲得觀眾的支持,有什么問題嗎?”
“沒有問題,然而,想要獲得別人的支持,那自己呢?”
“自己又是什么呢?”陳思琦說,“我其實想說的是,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是,不是說你不在意別人,就一定是自己的,每一個人的塑造,本身就是不同的經歷與不同的環境,像地球一樣,一方面自傳,一方面又圍繞太陽公轉,這樣慢慢形成的。”
陸嚴河:“我知道你說得很有道理,然而它也只是安慰自己的話。”
“它是安慰,但是,你以前跟我說過一句話,你還記得嗎?”
“什么話?”
“沒有答案,才是有價值的思索。”
“我什么時候說的?”
“我不記得了。”
陸嚴河深吸一口氣,嘖嘖兩聲,“我竟然還說過這么有哲理的話?”
陳思琦:“你說過很多有哲理的話,然而你只是說,你也沒有身體力行,你的疑惑比誰都多。”
陸嚴河:“好吧。”
“雖然我知道我說了也沒有用,但我還是想說,你想那么多干嘛?”陳思琦說,“做就是了,反正總是會有各種各樣的情況逼你做出選擇,選擇做出來了,你就知道答案了。”
“好有道理。”
如果說四月初的黑馬是《尸相》,四月底的黑馬就是《身陷丑聞》。
這是第一部掀起巨大討論的網絡大電影。
甚至連五一檔的幾部大片,討論度都不如《身陷丑聞》。
五一檔的電影,票房幾乎全部都未達到預期。
票房檔的冠軍是《我許久未回去的家》導演沈默凡和徐依仁再度聯手拍攝的《山野人家》,仍然還是走的驚悚路線,又是一部大女主電影。
因為之前兩個人合作的《我許久未回去的家》,票房達到了8億,加上徐依仁這幾年主演的電影,票房成績都很不錯,所以,業內對《山野人家》都寄予厚望,然而,即使拿到了五一檔的票房冠軍,五一檔五天時間,電影也總共只拿下3.12億的票房,票房最終可能只能落在5億左右的位置。
其實票房也很高了。
只是對于五一檔的票房冠軍來說,這個數字有點低了。
業內一通分析,認為五一檔票房之所以下滑了,最主要的原因是這一次五一檔的幾部電影,全部都是以題材取勝,少了工業大片,所以吸引力有限,畢竟之間的競爭很大,卻沒有把觀眾盤做大。
陸嚴河不知道怎么回事。
他也沒有關注五一檔。
因為這個時間,他在美國跟符愷等人一起籌備《黑衣人》這部電影,同時,也在跟《生死時速》的導演看后期,提意見。
不僅《生死時速》拍完了,《源代碼》和《戀戀筆記本》也都拍完了,都在后期階段了。
三部電影都在路上,目前來看,只有《戀戀筆記本》有希望在今年上映,其他兩部的后期,都有點耗時間,沒有那么快。
忙得要命。
“黃天霖那個電影,你想好了嗎?要不要接?”晚上,回到酒店休息,陸嚴河接到陳梓妍的電話。
自從接到黃天霖的那個劇本以后,陸嚴河就一直在猶豫,沒有想好,是否要接。
陸嚴河問:“梓妍姐,你覺得我應該接嗎?”
“我不知道。”陳梓妍卻說,“這需要你自己做決定。”
陸嚴河說:“我一直無法下定決心。”
陳梓妍說:“所以我就更不可能幫你做這個決定了,嚴河,這是需要你自己做的決定。”
陸嚴河嘆了口氣。
“好猶豫。”
陳梓妍問:“拋開你的個人原因,你覺得這個劇本寫得怎么樣?”
陸嚴河說:“很好。”
“有多好?”
“它讓我感受到了《熱帶雨季》那個劇本里類似的東西,非常純粹的、私人的一種情感。”
陳梓妍:“能詳細說說嗎?”
陸嚴河說:“很多劇本,故事性很好,很多劇本,人物非常立體,而極少數的劇本,它是一種情緒,《熱帶雨季》是一種成長和迷惘的情緒,而這個劇本,是一種內心深處有一團火需要釋放的情緒。”
陳梓妍:“跟你的個人經歷有關嗎?這樣的判斷,是否受你自己本身的經歷影響?”
“那我還真沒法兒理直氣壯地說沒有影響。”陸嚴河苦笑。
陳梓妍:“王重導演的《尋歡作樂》,他一直在改劇本,不滿意,如果黃天霖這個本子你不接的話,我確實也要幫你再找一找文藝片的劇本了,或者你自己寫一個,你接下來手頭上的商業片太多了,得給你留一部文藝片的存貨。”
陸嚴河說:“《定風一號》今年七月會在國內和歐美上映。”
“《定風一號》是你手頭唯一一部還沒有上映的非商業題材電影了。”陳梓妍說,“等這部電影上映完之后,就沒有了。”
陸嚴河:“我覺得你是在旁敲側擊地勸我接黃天霖的這部電影。”
“你心中想著什么,你就會聽出什么。”陳梓妍反問,“是我想勸你接,還是你自己潛意識里想接?”
陸嚴河沉默。
有一個詞叫近鄉情怯。
陸嚴河知道自己這個情況跟“近鄉情怯”半毛錢關系都沒有,但是,某種程度上,道理又是一樣的。
陸嚴河知道自己為什么猶豫不決,但知道也不代表就能夠解決。
于孟令在這個時候拿了一個劇本來找他。
“嚴河,我這里接到了一個劇本,你要不要看看?”
于孟令自從跟他合作了劇版《胭脂扣》以后,就有了比較密切的交流。
今年春晚那個節目,于孟令也是在接到他的電話以后,猶豫都沒有猶豫一下,直接答應了。
然而,于孟令給他拿劇本這事,還是破天荒頭一回。
于孟令是一個非常清麗婉約的女人。
她的情感是濃烈的,但是她的呈現是帶著一種高門女子的疏離的。
恰恰是這樣的氣質,讓她別具一格。
陸嚴河說好,又問:“孟令姐,這個劇本是差投資,還是有角色你覺得適合我演?”
“你先看看。”于孟令說。
陸嚴河聞言,也就不問了,如她所言,先看看。
電影名叫《舟》,講的是古代一個專門給人做舟的家庭的故事。
劇本寫得非常日常、扎實但是動人,有一點是枝裕和電影的味道。
直到劇本最后,當那條舟做好,看似要大圓滿結局的時候,劇本中的兒子,忽然殺掉了父親。
陸嚴河看得心跳驀地漏了一拍。
怎么又是這樣的劇情?
電影最后并不是在進行一個情節上的故意反轉。
相反,它并沒有解釋兒子為什么要殺掉這個父親,只是在最后交貨的人,成為這個兒子。
陸嚴河疑惑地給于孟令發了消息,問:這個劇本的結尾,我沒有看懂。
于孟令說:你覺得寫得怎么樣?
陸嚴河:拋開這個結尾,前面寫得很動人,很好。
于孟令說:你可以再讀一遍嗎?其實前面好幾個地方,都已經暗示了為什么會有這樣一個結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