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兒?!”
宋微塵看了一眼自己,她已然恢復成自己的裝束,聲音也變了回來。
“不不不,你看清楚,我不是,我沒有,別瞎說啊!”
她緊著否認三連。
自從給黃美蕓做過倀鬼,尤其是見過黃虎身上那堆亂魄暴走時的縫合怪模樣之后,宋微塵對恐怖景象的耐受力漲了不是一星半點,區區一只枯骨鬼手,倒也沒在怕的。
但……鬼手后面連著的是怎樣一副軀體和腦袋?……宋微塵不敢深想,好吧,她怕了。
“哈哈。”
鬼手男人清朗一笑,客觀來說這個聲音并不駭人,甚至有著活人的體溫。
“你就是婉兒。”
枯骨手腕一翻,拇指骨頭上露出一只醒目的翡翠玉螭紋扳指,修長的手指向著棺內一展,似是邀約,也像是要把宋微塵拉起來,
“婉兒,來。”
宋微塵下意識往棺內縮,突然衣領處動了動,小別致的腦袋冒了出來。
“大姐頭,不對勁呀,這里不對勁喲!”小別致用心聲給她傳遞警報。
“廢話,還用你說!”宋微塵氣急敗壞,
“小廢物,你的技能在這里還能用嗎?”
“能用能用,鼠鼠我呀不受影響哩!”
“電他!!!”
“好嘞~”
小別致背過身,肉爪扒著宋微塵的臉,撅起圓滾滾的毛屁股,沖著那只骨手放了一個頗為響亮的電屁。
“滋——”
枯骨不動了,有用!
來不及多想,她趕緊從馭傀放出異手兄弟割開空間,瞬間人已經出現在棺木三丈外的青磚地上。
好消息,她現在離門只有幾步之遙!壞消息,祠堂大門緊鎖!
雖然不知道門外是什么,但怎么想也好過跟一架枯骨待在一起吧?
宋微塵甚至連回頭看一眼那只枯骨鬼手的完全體長什么模樣的勇氣都沒有,就決定再次割開空間,先逃出去再說。
“奔波兒霸,再——”
周圍突然發出持續且細微的火花燃爆之聲,打斷了宋微塵的“施法”。
一排排一列列依墻而立的蠟燭毫無預兆的燃起,整個祠堂瞬間亮了起來——可那光卻說不出的詭異,那是一種很難形容的,暗紅中透著幽綠的燭火,像是陰間的喜燭。對!就是陰間的喜燭!
借著這光,宋微塵看清了,依墻而立的這些粗壯蠟燭雖是紅色,但上面刻著的巨大“囍”字卻是黑色,且每一個“囍”的下面兩個“口”字都有意刻得向下彎垂,似是哭泣的嘴角。
“已經揭了蓋頭,婉兒,你走不掉的。”
那枯骨男人的聲音近在咫尺,仿佛……就在身后。
怎,么,可,能!!
宋微塵后背發緊——小別致的電屁早已精進,現在的它不僅例無虛發,而且能硬控對手20秒有余,可這才過了幾秒?這鬼手男到底什么來路,怎么就能動?!
“大哥,我真的不是婉兒,你讓我走吧!”
宋微塵不敢回頭,強撐著開口。
“呵呵。”
骨手男人又笑了,與宋微塵的緊張不同,他似乎心情不錯,
“你再看看那些喜燭。”他說。
宋微塵依言看去,嚇得嗷了一嗓子——小別致更慫,已經又竄回她衣領里躲了起來。
不知何時,那些密密麻麻依墻而立的喜燭已經變成了一個個頂著紅蓋頭穿著喜服的女子,成排成列的站在暗紅混著幽綠的光暈里,真·中式恐怖。
“她們都是婉兒。”
骨手男人開口了,
“而你,則是本王的婉兒。”
“啪!”
根本沒有反應時間,那只枯骨鬼手已經握住了宋微塵的手腕!
宋微塵CPU干燒了。
明明是被枯骨鬼手抓住了,可怎么……怎么眼前一切都變了?
雖然還是祠堂——卻明顯是一處名門望族的宗祠:鴟吻壓脊,鐵馬懸檐,巍然肅穆。
最關鍵的是陽光充沛,與先前那駭人的,充斥著女子喜燭的祠堂天壤之別。
而眼前的男人看起來不過三十歲,身高恐怕要有一米九,劍眉入鬢,鼻挺如峰,一雙眼睛似笑非笑,不大卻極有神。發色如墨,更使其額前那縷白發顯眼。
男人束發佩甲,渾身上下雖是武將打扮,卻貴氣非凡。
宋微塵知道他就是那具枯骨,因為抓住她手腕的那只手上,翡翠螭紋扳指正綠得奪目。
“你到底是誰?”
“你到底想怎么樣?”
“你要怎樣才能放我走?”
面對宋微塵的連珠炮,男人微微一笑,
“你這么多問題,我應該先回答哪一個?”
“嘻嘻——”
一聲如幽如魅的帶著回音的女子輕笑突然從宋微塵身后傳來,這聲音帶來的生理反應實在熟悉!
是她!
宋微塵甚至沒有回頭就反手指著來人,急切地看向男人,
“你看清楚!她才是婉兒!”
男人輕扯嘴角,對宋微塵身后之人微微頷首,目光平靜柔和,似乎他們相熟已久。
女子走到男人身邊福了福身,
“將軍,我來解釋吧。”
男人終于放開了宋微塵的手腕,
“如此甚好,有勞。”
“本王去看看合巹酒備好了沒有。”
祠堂瞬間只剩她們二人。
這一回,宋微塵終于看清了婉兒的容貌,顴骨不高不低,下頜不方不圓,皮膚不黑不白,五官不一不在自己該在的位置上——但也只是安分地待在那個位置上。
那容貌,不足以讓浪子回頭,不值得被女子嫉妒,就像一尊在祠堂角落掉色的陪祭侍女像,雖然被神圣的香火熏了數百年,卻未在她臉上留下任何記憶的刻痕。
怎么形容呢?那真是一種毫無破綻的平庸。
婉兒依舊穿著紅繡鞋和喜服,臉上帶著淡淡的笑意,似乎比起宋微塵,她更像那個男人口中的“成禮之人”。
她亦如初見那般沖著宋微塵福了福身。
“婉兒,恭喜呀。”
聽見婉兒叫自己“婉兒”,宋微塵躁怒莫名,只聽“咔”的一聲,一只手指奇長,骨節瑩瑩似黑鋼隕鐵,且長著猩紅指甲的怪手扣上了喜娘婉兒的脖頸——是異手兄弟。
婉兒眼瞳微顫,不是恐懼,而是對宋微塵的術能感到驚訝,
“看來妹妹沒說實話,你至少有丙級法能,絕不只是陪著哥哥來參賽那么簡單。”
“對,我的身份比你想得復雜一萬倍。識相就乖乖送我回去,否則——我雖從未殺過人,卻也不介意拿你開張。”
宋微塵冷聲冷語,跟她可可愛愛的模樣異常割裂,那狀態甚至讓小別致都覺得陌生,總感覺她在跟尸陀怙主一戰后整個人的氣場都不同了。
“妹妹別急,吉時之前我會把一切都告訴你,之后自然會送你回去。”
喜娘根本不在意脖頸間的詭譎異手,而是指著供桌上最顯眼的那塊牌位,示意宋微塵看。
“他叫李戡,世子出身,一生戎馬,戰功彪炳,二十九歲便敕封為朔方大將軍,三十二歲不幸被朝廷奸人設計所害,戰死于鄴柳,后追封為武朔忠烈王。”
“他便是你未來的夫君。”
聽到此,宋微塵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放屁。”
“我的夫君姓墨,你少亂拉郎配,而且拉的還特喵的是個死人,你自己怎么不嫁?”
“再說了,死鬼大哥說得很清楚,他娶的是婉兒——行不更名坐不改姓,你才是婉兒,你全家都是婉兒!”
宋微塵氣咻咻看著婉兒,后者突然脖頸間有光飛閃,旋即大量血水噴出,婉兒捂著脖頸,雙目圓睜嘴巴大張,身子不受控制地向地下委頓,顯然不相信自己身上發生之事——她竟然被眼前這個人畜無害的小姑娘殺了?!
可下一秒,
“你全家都是婉兒!”
宋微塵一邊說一邊氣咻咻看著她。
這是怎么回事?婉兒驚魂未定,下意識摸向脖子——沒有傷口,那只在自己肩上的怪手也并沒有傷她。
不,不對。
剛才發生之事絕不是幻覺!
婉兒看著宋微塵,下意識往后退了一步。
“你……你對我做了什么?”
宋微塵一聲冷笑,開始起范兒,
“我能改變時空。”
“換句話說,我能救下已經被割喉的你,自然也能讓你重新回到被割喉的那一刻。”
“婉兒姐姐,識時務者為俊杰,現在送我回去,不晚。”
“若是等我哥找來,可就神仙都救不了你了。”
“這樣啊。”
婉兒摸了摸脖子,并沒有宋微塵想象中的驚惶。
“還好妹妹倒轉了時空——不然你可就要喪命于此了。”
“既然妹妹如此坦誠,姐姐自然也要直言相告。我天性愚笨,修行多年卻只會一招,叫做‘以血為媒’,就是以八字中,四柱全陰女子之血為契,與往生之人締結婚約。”
“我確實叫婉兒,但這不只是一個名字,還是一個通道——一個連接生與死、陰和陽的場域,所有藉由‘婉兒’結成的冥契,活人為我抵命,死人供我驅使。”
“在我的場域里,沒有任何活物可以殺得了我。這么說吧——幸虧妹妹方才起了慈悲心,否則,可就要‘機關算盡太聰明,反丟了卿卿性命。’”
“我不妨給妹妹交個底,迄今為止,通過‘婉兒’結成的冥契數以百計,這其中不乏王侯將相,不缺得道高人。我雖只有丙級法能,卻能讓結下冥契的英豪盡數施展自己原本能力的同時,也都擁有丙級法能,雖然單打獨斗比不得甲級,但真交起手來,以眾敵一,不足為懼。”
“好妹妹,姐姐說話算話,第一關的試煉獎賞,我勢在必得。待你與武朔王李戡喝過合巹酒后我們便出發,攜手拿下馬震春,同分大賞。”
“只是可惜了,這八字四柱全陰的女子難遇,否則,我倒有心也將這馬震春收入麾下呢。”
宋微塵聽懂了,感情這個叫婉兒的女人是個專業的冥婚媒婆啊!
四處給死人保媒拉纖,每促成一對,她就能得到一個與自己同等法力級別的死亡騎士,到現在已經是個有著幾百人的龐大軍團。
目前婉兒是丙級……宋微塵不敢想,就算是墨汀風,能同時跟幾百個天賦各異的丙級術士干架嗎?更別說這死媒婆還會再升級,等她到了乙級或是準甲級的話……
宋微塵忍不住嘖了一聲,婉兒這逆天的技能,就算是《魔獸世界》里的阿爾薩斯來了,也得尊稱她一聲巫妖王!
難怪那個坐在玄武身上的少年會對她那般忌憚!
欸,不對啊!
宋微塵實在憋不住,問出了心中疑惑。
“既然八字之中四柱全陰的女子難得,你為何不直接讓我去跟馬震春結冥婚?這不是拿通關積分、收甲級戰力,一舉兩得的事情嗎?”
“我倒是想。”
婉兒贊賞點頭,
“只是妹妹你實在聰穎機敏,恐怕還未等尋到那死去的甲級術士就已經跑脫了,倒不如先用血契將你拴死來得穩當。”
“況且武朔王李戡是難得一見的將帥之才,謀略雙勇于我有大益處,這一點,就是有三個馬震春也比不了。”
“所以現在這場冥婚,辦定了。”
婉兒話音剛落,祠堂外一陣陰風刮過,眼見那明媚充沛的陽光瞬間消失的無影無蹤,祠堂內光線垂敗,只有四下點著的長明燈發出幽紅的火光。
“大姐頭,這個怪姨姨讓鼠鼠我起了一身鼠皮疙瘩,怕怕嘚!~~要不咱們還是對爸爸施展召喚術吧!”
突然,小別致的心音傳來——這肉蟲子連面都不敢露,早就趁亂縮到宋微塵袖袋里去了。
不過它倒是及時提醒了她,這種情況下確實不宜逞能,主要是萬一讓那個西湖醋壇子知道自己沒跟他商量就被動的嫁給了一個死鬼……宋微塵替神女峰打了個冷顫。
“墨汀風!”
一聲女子叫破音的大喊順著祠堂洞開的窗格升到半空,把婉兒震的一愣一愣的——她剛才說什么了?她們不是在聊馬震春么?為什么這小丫頭突然開始喊起司塵大人的名諱?
“不是,妹子,咱們這還沒去挑戰第一關的守關人呢,你喊司塵大人做什么?就算要領賞也太早了。”
宋微塵同樣驚愕,她明明能說話,這里也不是在意識狀態,為何名召禁沒有效果?
難道……
難道她還在尸陀鬼王的意識空間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