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凈室是何等機要之地,你身為掌司,要查出刪除那三日記錄的人是誰,如今身在何處,想來不難。”
墨汀風不信孤滄月會毫無行動,沉著等著他的下文。
孤滄月雙臂環胸向椅背一靠,
“刪除記錄與撰寫記錄者為同一人,查出這個是不難,難的是如何讓已經死了千年的人開口。”
“說來有趣,此人轉生后成了一名,如今就在你府上。”
“誰!”
墨汀風手不自覺握成了拳。
看墨汀風急,孤滄月倒不急了,老神在在從懷里掏出一張薄箋打開,
“這是本君親自去黃泉司鬧了一場,用劍逼著那幫廢物查來的,這個人叫——”
“蒙猛達。”
是他!
聯想到最近蒙猛達的異狀,以及他特殊的天賦技能,墨汀風眉頭一蹙,難道此人真的有問題?
可供職三司之人,除掌司這樣的身份外,轉生時都會被強制清除一切前世痕跡,為的就是一個徹底無掛礙的清心公允。
所以無論用盡何種辦法,蒙猛達也絕想不起自己前世是織夢司凈室的入薄官這回事,更不可能記得那時記下又刪除的莊玉衡夢境記錄為何,又是出于什么目的要做此事——若非孤滄月這樣的邪神去大鬧黃泉司,蒙猛達的前世身份也很難被第三人知曉。
“看你表情,跟這人很熟?”
孤滄月看墨汀風臉上神色變了又變,眉毛一挑,
“你身邊蹦跶最歡的不是丁鶴染那個小廢物么,什么時候又多了這么一號?”
墨汀風猶豫了一下,還是把蒙猛達的背景,以及他扮作死了的呂遲去神女峰之事言簡意賅說與了孤滄月,兩人既然已經聯手共查污染夢芽的幕后黑手,以及咒血案背后之人,蒙猛達的事就不能瞞他。
“如此說來,他上一世是織夢司凈室的入薄官,這一世是司塵府撰案部的錄案官?”
孤滄月似笑非笑,
“用微微的話說,專業背景倒是對口。雖說他本人毫不知情,可未免也太巧了些,怕是沒憋著好屁,你還是趁早把這禍患解決了踏實。”
“姓墨的,你和莊玉衡到底是得罪了什么人,值得對你們如此大費周章。”
“是啊,為何要如此大費周章。”
墨汀風冷冷應著,若真是有人借由夢芽侵擾了莊玉衡的心神致使其墮魔,那這個人極可能跟那個將桑濮困宥殳地千年的,聲如鼠嚙的男人是一伙。
又是千年,
千年前桑濮被帶到殳地,
千年前墨汀風遍尋不著桑濮,失意失志出走寐界;
千年前三途川噬魂獸大爆發,悲畫扇因此幾乎殞命,嵇白首堅決卸任護妻,從此常居幽寐之境;
千年前孤滄月的輔元神束樰瀧開始有了離悖之心;
千年前莊玉衡因修煉走火,險成大妖。
千年前,千年前,千年前……
上神歲月無邊,可這些事偏偏都發生在千年前,這個時間實在太巧了——必定有什么邪惡之事,自那時開始醞釀萌芽。
而千年后宋微塵代替桑濮出現,將千年前的這些人和事統統卷在了一起,恐怕正是那邪惡陰謀真正破土的標志!
墨汀風越想神色越凝重,
“此事非同小可,滄月還請務必保密,尤其是玉衡那里,化妖之事一直是他的心結,不要再刺激他,一切從長計議。”
孤滄月神色淡淡,不置可否,除了上心宋微塵的事,以及收拾孽障束樰瀧這件事以外,一切對他來說都是小事。說穿了,莊玉衡化不化妖,咒血案能不能破,他根本沒那么在乎。
“走了。”
孤滄月起身,從懷里取出一個月白瓷瓶扔給墨汀風,
“止虎之穹吸走你一身法力,我還不了你,也沒打算還你,就當拿這個藥換了。此藥是從天尊的私藏寶盒里搶來的,他自己都舍不得吃,為了這瓶藥,那個老家伙幾乎要與本君認真翻臉。”
“三日一粒,修煉前吃下去,要不了幾日你就能完全恢復法力。”
“說起來,你小子是有兩把刷子,原本我勉強修習第三元神毫無希望,但有了你釋放在云繭中的那些法力,本君倒是有信心一試。”
孤滄月臨走前又去無晴居默默站了一會,終歸是沒舍得吵醒宋微塵,悄無聲息離開了。
平陽鬼市。
昔日三司為了救人大鬧平陽的風波已經徹底平息,此處依舊人群攘攘,到處都是藏在客標面具后的富賈貴人,藏匿了面貌之后,欲望卻更加明目張膽。
一位身材窈窕的婦人帶著客標面具出了鬼市,她并未離開平陽山,而是扭身向著鬼市入口旁的一條山隙小道蜿蜒而上,沒走幾步就隱入了濃密的春草之中。
此處依舊屬于鬼市境內,需守卸法之規,山路陡峭,婦人不用法力走起來卻不見疲態,身手矯健速度極快,倒像是練家子。
不多時,她面前出現了一個半人高的洞穴,婦人矮身閃入,走出十幾丈后豁然開朗,有山泉半空落下如瀑,地面就著山勢鋪就白石水渠,山泉跌入其中變得溫柔無比,繞著四周成了一條水廊,其間一棟木屋在竹林里半遮半掩,很是雅趣。
沒想到鬼市之外,平陽還有這樣的地方。
婦人腳步如蝶,悄無聲息邁入木屋,里面背身坐著一名頭戴玉冠身著絳色錦袍的年輕男子,正在自斟自酌,桌子一角放著一只客標面具,婦人仔細看了兩眼,總覺得與一般的客標面具有些許不同——又說不出哪里不同。
“伯母,您今兒倒是來得早,快坐。”
男子也不知是如何察覺到了身后有動靜,忙不迭起身相迎——竟是秦徹。
婦人摘下鬼市面具,并未像秦徹對自己那般熱絡,冷著臉坐到了桌子對角——沒想到,銷聲匿跡二日有余的阮母景嵐居然是在平陽。
此事還要從阮綿綿房梁上東南西北四個角落的東西全變了說起,三日前的丑時,時刻守在失蹤女兒閨房中的阮母察覺到“不入五行陣”的立陣之物一瞬而變,驚出一身汗來。
緊忙給墨汀風傳訊,卻左等右等不來回訊,正在魂急,秦徹卻突然深夜來訪,劈頭蓋臉第一句話就是,
“伯母快同我走一遭,阮妹妹有信兒了!”
想起墨汀風的囑托,讓她千萬守好此陣,景嵐猶豫了,尤其來人是終日不學無術的秦徹,便是境主的親侄子又如何,女兒性命攸關,景嵐實在難以取信。
見阮母不跟自己走,秦徹嘖了一聲,湊在她耳邊輕輕說了一句什么,后者神色一變,半信半疑去看那北坎位的立陣之物,一時大駭。
秦徹說得沒錯,北坎位原本是南離位的朱砂,方才看時突然變成了一個帶泥的鞋印,而如今確實如秦徹所言,那鞋印的泥土正在逐漸泛出紅色,像是泥里沁透了血。
“綿綿在哪里?!秦小侯爺,你都知道些什么!”
景嵐一把拽住了秦徹衣袖,此間變化,再由不得她不信。
“伯母快跟我走,路上說!您只是不知,我平日最是心疼綿綿妹妹,再晚就來不及了!”
趁著夜色,秦徹與景嵐隱匿行蹤到了平陽。
可卸法進入鬼市之后,秦徹卻讓景嵐在二洞與三洞之間的平臺等著,自己去了某處,片刻返回后又說他們要見之人說了,計劃有變,需再等兩日方可見面。
景嵐只當是被秦徹作弄,氣得當即要走,卻被他死乞白咧拉住,從懷里掏出一個破布包,
“伯母,打開看看,高人說你打開看看就會留下。”
景嵐沒好氣一把扯過破布包,只是翻開一角整個人就不動了,似被施了定身法。
那布包里是四分之一塊銅質腰牌,似乎是許久之前的東西,那銅已經起了滿銹。
破損的腰牌上似乎有刻字,只是年代久遠認不分明,見景嵐看著那物件一動不動,秦徹忍不住探頭細細相看,終于認了出來,那是一個模糊的“爭”字。
“伯母,這是……?”
秦徹覺得景嵐已經呆站了半柱香有余,實在忍不住出聲,見她依舊沒反應,就輕輕碰了碰她,阮母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渾身一抖,往地下軟去。
“伯母!”
秦徹忙不迭扶住了景嵐。
“伯母您別激動,這到底是什么?”
景嵐沒回應,只是緊緊將這腰牌捧在胸口——倒也哭不出來,只是心口堵得難受。
這腰牌別人許不認識,可她,如何能夠不識,即便只有一小半,即便上面的名字只剩個偏旁部首,她如何可能不識。
景猙。
景嵐的父親,塵寐曾經最有名望的景門鏢局的大當家,這是他的腰牌,她如何可能不識。
八百年了。
細細想來,八百年前,正是在此處,在外域走鏢的景猙被境主一紙詔書召到平陽,臨危接下了搖搖欲墜的帥印。
只可惜,昔日的鏢王到平陽拿帥印之后不到半月便血灑南境——被蠻夷活捉,扔進了黑熊冬眠的洞窟,從此別說尸骨,連肉泥都找不到。
更別說他昔日的腰牌。
可這腰牌從何而來?
莫非……
景嵐眼里亮光一閃一閃,似乎回到了還是小女兒的時候。
“莫非……爹爹還活著?”
“莫非……他跟綿綿失蹤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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