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道夢芽已被盡數污染,無論選哪一株結果都一樣?
不可能,孤滄月飛快自我否定。
入夢者無數,胎庫里的夢芽每日占用率少說也有五六成,若真如此,三千世界早已大亂,等不到今日。
況且他去的還是庫中‘凈室’,那里的夢芽悉數為仙家貴胄所備,其中甚至包括天尊,絕沒有人敢在那種地方動手腳。
“會不會夢芽本身沒問題,是你帶出胎庫之后才被人染指?”
墨汀風適時提醒。
孤滄月還是搖頭。
身為掌司,他有權直接在庫中給自己植入夢芽,出來后更是徑直回了寐界,之后再未踏入織夢司半步,便是奸人有心也無機會。
“問題一定出在秦桓那里。”
“我回寐界后一直待在云繭,直到夜宴那日才出關,若要污染夢芽,定是在境主府時發生。”
細想起來,夢芽在那之前確實沒有任何異樣,而從境主府回去后,他明顯被控制了神智且不自知。孤滄月一臉霜寒,到底是什么人,敢在眾目睽睽之下行動且讓他毫無所察,究竟是如何達成?
他放下酒杯,將信將疑看向墨汀風,
“你說我眼中這株夢芽被夢魘侵蝕,傀氣污染,還被獙獙之血浸透,當真?”
若只說傀氣倒也罷了,墨汀風經年累月與亂魄和傀氣打交道,精于此道并不意外。可夢芽出自織夢司他理應不熟悉,更不用說上界靈獸獙獙之血,自己到現在都毫無感知,他又是如何在一瞬之間發現端倪?
墨汀風略沉吟,淡淡把夜宴當晚葉無咎在晦明玄機陣遭遇魘體夢芽之事,與孤滄月說了個大概。那時出現在枯井之下的死靈術士并非馬震春真身,而是葉無咎身上的‘魘體夢芽’被法陣內事先涂抹的獙獙之血觸發所致,若非葉無咎機敏,恐怕那夜司塵府要連失天羅地網兩大統領。
“之所以篤定,是因為我當時就對那株魘體夢芽,以及法陣中采集到的獙獙之血用了‘銘鬼術’,此法專擅對特定邪祟之物的辨跡尋蹤,一旦出現定有感應,缺點是時效短,僅能維持半月。”
墨汀風語氣不容質疑,
“故而我敢肯定,你身上這株夢芽與無咎中的魘咒以及微微身上的咒死術同源。”
“我們面對的是同一個敵人,而這個敵人,在夜宴當晚必定到過境主府!”
可那么多人,會是誰呢?
兩人心中暗暗計較。
那晚是孤滄月晉為神君后第一次正式露面,巴結者眾,盡管他一貫狂傲不近人情,卻也少不得敬酒美言者踏破席前。
若說誰有下手嫌疑,人人都有嫌疑。
“說起來……”
孤滄月看向墨汀風,目光一凜,“束樰瀧那個孽障雖幾番到本君席前挑釁,卻并未近身,如今想來,倒似乎是防止夢芽事發而有意避嫌——莫非他提前知道些什么?”
“篤,篤。”
墨汀風沒說話,手指習慣性叩擊著桌面,腦中萬念千轉。
束樰瀧最有嫌疑和動機不假,但被污染的夢芽上并沒有他的元神痕跡,是故真正下手的另有其人——此人較他人更容易接近孤滄月,且不會讓他戒備反感,會是誰呢?
束樰瀧是秦雪櫻邀請的客人,身為長公主,二者席位本就挨得極近,她接近孤滄月必定比其他人容易,會是她嗎?
不,墨汀風暗自搖頭,不是秦雪櫻。只因他再次回到正殿時已經在自己身上設下了“銘鬼術”,若真是長公主必定當場有所感應——對了!!
所以嫌犯必定在“他與丁鶴染離開前仍處殿中,但他回來后已經離開”的人之中!
……可當夜是境主設宴,除了束樰瀧有要事臨時告退之外,眾官卿并無一人敢提前離席。
突然墨汀風眼睛一亮,手指用力在桌上一點,他想到了。
“原來如此!”
“怎么是你?”
宋微塵從床上彈坐起,四下環顧,最后再次將視線落回坐在桌前泡茶的人身上,
“我是做夢還是死了?”
桌前之人放下茶壺,回頭看向宋微塵,雖是淡淡一笑,卻似有萬千紅塵囂囂而過,
“宋姑娘,許久未見,別來無恙。”
宋微塵已經很久沒有見到過桑濮,似乎從憶昔鏡里看過她短暫且轟烈的一生之后,便再也沒有見過她。
不,不對,是時間之井。
那是她們真正意義上的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見面。
可現在,在她眼前好端端坐著泡茶的女子,不是桑濮又是誰?
只是這房間透著陌生,既不是聽風府的無晴居,也不是桑濮在別院時的那一處。
宋微塵自覺沒有任何不適,看向胸口處,半分貫穿傷的痕跡也無,心中尚在嘖嘖稱奇,小腿兒卻是把被子一踹,人已竄到桑濮身邊。
“這是哪兒?”
“踞。”
“巨?嘖,這地兒名字可真夠葛的。”
桑濮莞爾,端起一杯泡好的茶置于桌子對角,示意宋微塵落座,
“大抵魏晉風流,如嵇康,常踞坐撫琴,不拘禮數。”
“我是請宋姑娘踞坐而語,踞,意為隨心所欲,不必在意規矩。”
宋微塵撓撓頭,某種程度上,她倆算是一樣的脫氧核糖核酸和線粒體,至于整這么大差異性嗎?弄得她跟個文盲似的。
“小姐姐,念在我也是你的份兒上,少給我打點啞謎中不中?要不我可要跟你說英語日語西班牙語了啊,Onegoodturnde色rvesanother.到時可別說我欺負你。”
桑濮噗嗤一笑,眼睛亮亮的,
“在時間之井沒有機會同你好好說說話,沒想到還有今時今日,我心中自是歡喜,又怎會欺負與你。”
待宋微塵坐下,桑濮又體貼的奉上一碟點心之后,她才再次開口,
“這里是‘殳’。”
宋微塵翻了個大大的白眼,不是,這妞還能不能好好聊天了?
跟她玩知識壁壘貿易戰呢?
“小姐姐,裝內什么,遭雷劈。”
“雷,Thunder,一種高電壓的電荷積累,知道吧?一個冷知識,打雷時放電通道的溫度可以達到三萬攝氏度,比特喵的太陽表面還熱!一個熱知識,一次雷電釋放的能量可以點亮一只百瓦的燈泡三個月。”
“我倒不是心疼你,主要咱倆現在待在一個屋檐底下,萬一劈你的時候把我給捎帶上了,那找誰說理去。”
宋微塵霹靂吧啦一大堆,桑濮只是眼睛亮亮的興致盎然的看著她,半分氣惱也無,倒是覺得有趣。
“抱歉讓你誤會了,是我沒有解釋清楚。”
“半夢半醒謂之寐,半生半死謂之殳。”
桑濮一番耐心解釋,宋微塵終于聽懂了。與佛家所言之“不生不死”不同,她們現在所處之地嚴格意義上來說是一個生死之間的夾縫,足夠扁狹,卻又足夠無垠,與“生”“死”永遠平行。
這種地方,被稱為殳地。
與時間之井不同,殳是一種存在于“個人想象力”里的“真實居所”,只是除了自身,再無任何神魂可進,也不用妄想冰坨子或者大鳥還可以來救她。
“完犢子了。”
宋微塵哀嘆一聲,
“雖然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么,但我現在是個植物人唄?”
“好消息是,肉身還活著,壞消息是,只有肉身活著。”
“嘖,可憐了我這牛馬的一生,到了竟然應了郭德綱四個字:你死不死。”
宋微塵撥弄著手里的茶盞,嘴里嘟嘟囔囔,桑濮臉上的笑意卻更明顯了,千年前的冰山美人,卻被千年后的自己逗得忍俊不禁,也是奇遇。
“未必。”
“還有四個字,上次在世間之井我最后說與你的,可還記得?”
宋微塵歪著腦袋想了想,
“安之若命?”
桑濮拈壺給她續了一杯茶,
“安之若命。”
宋微塵撇了撇嘴,這話倒是說得沒毛病。
她小腿兒一伸,懶洋洋地往椅背上一癱,
“也對,反正死不死的我也左右不了。魯迅先生說過,此生不擺爛,快樂少一半,擺!”
“噗嗤。”
桑濮沒忍住樂出了聲,看著眼前言笑晏晏的美人兒,宋微塵原本懶散瞇縫著的眼突然睜大,整個人繃然坐直。
“不對!”
“你早就死了,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又為何會對這里的一切如此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