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溫言揉著腦殼,暈暈乎乎地離開。
這一次教授倒是手下留情了,不對,教授怎么會手下留情。
是教授生怕他記不住,先把他要問的事情給說完,讓他記住,然后就開始自由發揮。
等溫言察覺到不對的時候,內容已經無聲無息地完成了過渡,想跑都來不及了。
他暈暈乎乎地離開,跟喝斷片了似的,怎么進的冥途,都有些記不得了。
走著走著,聽到了人聲鼎沸,聽到了怒吼聲,哀嚎聲,還有異常刺耳的骨頭被磨碎時的嘎巴聲。
溫言像是喝斷片的醉漢,兩眼茫然地站在大地上,那些嘈雜的聲音,一下子將他淹沒。
大地上,殘垣斷壁,村落里燃燒著火焰,大地上殘尸零零散散。
大量瘦弱的人,穿著破爛的衣裳,正在瘋狂逃竄。
不遠處,一尊坐在地上,都有三米多高,像是猩猩一樣的怪物,正一手捏著一個人,一口下去,人就只剩下半截,鮮血隨著它的動作,在半空中潑灑開來。
咬一口就扔一邊,繼續吃另外一只手里的。
溫言眼神茫然,看著這一幕,當旁邊的門樓倒塌,燃燒著火焰柱子,砸到他的頭上,他的身上便自行燃起了火焰。
熾烈的陽氣,忽的一聲,化作沖天大火,將他籠罩,那火焰比木頭燃燒的火焰,還要更加熾烈。
溫言輕輕一揮手,砸到他頭上的木頭,便被拍碎了一部分,隨意地跌落在旁邊。
他恍恍惚惚,一步跨出,人便在數十米之外出現,兩步之后,再次一步跨出,便一個閃現,出現在那怪物的頭上。
腰身扭動,整個人都像是抽出的鞭子,瞬間扭轉身形,變得頭下腳上,右拳裹挾著火焰,向下一拳轟出,落在那怪物的腦門上。
咔嚓一聲,一道電光,從怪物的腦后貫穿而出,伴隨著烈火卷動,倒卷而回。
刺目的電光,從怪物的腦門和后腦蔓延開來,一瞬間便從內而外的爆發,仿佛雷霆從內而外地將那怪物撕裂。
溫言落在地上,眼前的怪物,才開始緩緩崩裂,倒塌。
狂風驟起的瞬間,火與血盤旋著化作血色的火焰龍卷,直沖天際。
溫言微微昂著頭,看著這一幕,喃喃自語。
“哪來的怪物……”
片刻后,溫言聽著周圍人說話,聽起來很熟悉,有些像什么地方的方言,大概能聽懂一點,想全部聽懂,估計還得多聽一會兒,才能漸漸聽懂。
他看著周圍的人在哭,看到有個枯瘦的老婦人,正坐在地上,抱著一個小孩子,那小孩子明明還活著,只是手臂上有一道傷口。
哦,溫言看到了,那傷口卷起的肉,已經開始發黑。
這個他熟,這好像是中了尸毒。
剛才那怪物,似乎是個中了尸毒的妖怪?
溫言走上前,伸出左手,抓住小孩的手臂,那些尸毒便順著溫言的手,不斷地被他吸收掉,沒入到中指的指甲里。
解了毒那小孩還是沒醒,溫言仔細看了好半晌,聽著旁邊的啜泣聲越來越小聲,他揉著發蒙的腦袋,忽然靈光一閃。
這可能是低血糖了,可能是身體對抗尸毒的時候,消耗太多了。
他張口說話,周圍的人都聽不懂,再看了看周圍其他身上帶傷的人,開始用一種希冀的眼神望著他。
他索性在旁邊的廢墟里翻了翻,翻出來一個陶鍋,用石頭支起了一個簡易的灶臺,將陶鍋裝滿水放了上去,再隨便拿來了一根還在燃燒的木頭塞在下面。
他在隨身的包里摸了摸,摸出來一把水果糖,解開了包裝紙,將糖丟進鍋里。
旁邊一個老人,戰戰兢兢地捧著個布袋子,露出里面一些小米,眼中帶著希冀,看向溫言,說著溫言聽不太懂的話。
溫言眼神有些茫然,接過袋子,將小米倒進了陶鍋里。
片刻之后,陶鍋里的湯水煮開,溫言跟著旁邊的老人說了幾句,老人沒聽懂,但理解了意思,很快就排起了隊伍。
每個人手里,都拿著陶碗,走上前之后,溫言就用木勺子給舀了一碗湯水,再伸出手觸摸著對方,將對方身上的尸毒汲取走。
很快,所有的人都解了尸毒,補充了能量,看起來精神頭都好了不少。
溫言沒管這些人,他揉著發蒙的腦袋,還是暈暈乎乎的,感覺好像哪不對啊。
而不遠處,有人將溫言剛才丟在地上的水果糖包裝紙撿起來,看著包裝紙上精美的花紋,寶貝似的用布將其包裹起來。
然后,就被后面走來的一個老人,拿著棍子敲了。
老人拿走了布包著的包裝紙,怒罵村民。
他們都覺得,這么精美的紙,用來包那種神奇的靈藥,肯定也是大有來頭的寶物,說不定就是那些大醫用來治病的神符。
溫言沒再理會這里的事情,他繼續向前走,身后很快就跟上了一大群人。
溫言回頭看了一眼,有些疑惑。
那看起來很有地位的老者,捧著包著包裝紙的布,小心翼翼地走上前,將其還給溫言。
溫言看了一眼,說這東西只是包裝紙,沒什么太大作用,不用還給他了。
老者沒聽懂,但理解了大概意思,溫言把這寶物送給他們了。
老者千恩萬謝,將布揣進懷里,但他們還是跟在溫言身后一起走。
溫言有些疑惑。
老者解釋說,村落已經被毀了,而再過幾天,就到了要交稅的時候,他們肯定是交不起今年的稅了。
給朝廷的稅交不起,給本地老爺的稅也交不起,他們到時候就算是賣兒賣女也無濟于事。
本來今天他們都以為自己死定了,卻沒想到被溫言耗費珍貴的仙藥給救了。
他們現在也要去逃難了,變成流民可能還有一線生機,不逃的話,肯定死定了,說不定就會變成某個權貴豢養的異獸的口糧。
今天那頭異獸,似乎就是某個老爺豢養的,卻不知為何狂性大發,路過村落的時候,大開殺戒。
溫言沒聽得太懂,但已經能聽懂一些,大體上能聽明白,這些人也是要走。
溫言沒再勉強,他只是向前走。
他腦袋懵懵的,總感覺自己似乎忘記了什么重要的事情。
他走出了村落,周圍的場景便無聲無息地發生了變化。
周圍的土地,變得干枯,田地龜裂,萬物凋敝,放眼望去,半點綠意都看不到。
他走在道路上,道旁走不了幾步,就能看到遺骨。
他回頭望去,身后跟著一眼望不到頭的人群,一個個面黃肌瘦,穿著臟兮兮,破破爛爛的衣服。
在他回頭的瞬間,就看到那些腰身似乎都直不起來,恍如行尸走肉的人們,眼中似乎燃起了一點陽氣,燃起了一絲火光。
他沒太弄明白這些事情,聽到了一些人的驚呼聲。
他回頭望去,就見前方的溝壑后面,一條巨大的白蛇游走了出來。
白蛇化作一位一身白衣的少女,抱著一塊破布包著的東西走了過來。
她將那破布打開,露出里面一把銹跡斑斑的長劍。
“那日得前輩指點,無以為報,便將此物贈予前輩。
這是他們高祖當日斬我,他們大漢欠我的。
希望此物對前輩有用。”
少女將銹劍包裹好,雙手捧著遞給了溫言,然后轉身在山腳,化作一條巨大的白蛇,消失不見。
溫言握著劍,感覺好熟悉,他似乎見過。
可惜那少女已經消失不見。
他繼續往前走,走著走著,打死了倆因為人群匯聚而靠近的大妖魔。
走著走著,視野里開始出現了一些人,頭戴黃巾的人。
他感覺越來越熟悉了,可惜腦子懵懵的,還是沒想明白。
再走著走著,周圍的人越來越多。
看到了營地,他坐在營帳里,向身旁望去的時候,看到個熟人。
“衛醫師?”
只是此刻的衛醫師,眼中沒有那種平平淡淡,波瀾不驚,沉穩之極的特征,他的眼中,帶著擔憂,帶著一絲讓溫言有些陌生的熱情。
“你難道不知,此刻的你,便是那些高高在上的權貴們的疾,你就是那個疾啊。”
聽到這話,懵懵的溫言,就脫口而出。
“我只是想以我身為藥,醫了這天下之疾,我終于想明白了,衛醫師啊,謝謝你了。”
“那這一次,我可能真的治不好你了。”衛醫師的表情,像是有些難受。
溫言一抬頭,眼前的場景又變了。
他手持一根竹杖,走在大路上,走著走著,又遇到了新加入進來的流民。
流民里,一個少年,看到他時,驚喜地喊出了聲。
“大兄,果然是你。”
臉上臟兮兮的少年,沖到他面前,眼睛亮得像是寶石,滿臉的驚喜。
看到溫言一臉茫然的樣子,少年趕緊用袖子擦了擦臉,把臉擦干凈了些。
“大兄,你不認識我了啊,我是張梁啊。”
聽到這個名字出現的瞬間,溫言腦海中便驟然浮現出一個聲音,像是有人用嘶啞的聲音,發出響徹天地的嘶吼。
“蒼天離析,漢祚傾頹,逢甲子之歲可問道太平……
吾以此身為藥,欲醫天下之疾……
蒼天已死,黃天當立,歲在甲子,天下大吉……”
溫言發懵的腦殼,驟然間變得無比的清醒。
“大賢良師!”
他猛然回頭望去,一瞬間,便發現他站在冥途大路之外的地方,手里捏著一塊破舊的黃巾,那黃巾的顏色已經發黑,里面包裹著一塊刻著名字的碎鐵片。
冥途大路的邊緣,馮偉和童姒,正在不斷地喊他的名字。
溫言輕吸一口氣,那原本像是喝斷片一樣的狀態,也徹底消失,腦袋變得非常清醒。
他向前看去,看到了冥途大路。
他知道,他剛才肯定是進入故夢了。
不然的話,他從冥途大路上走下來,必定是背對著大路,再回頭看向大路的話,必定會進入到迷失的狀態,看不到大路。
只有進入故夢,再走出來,才會呈現出現在的樣子。
他走了幾步,就重新回到了大路上。
“先回去,回去再說。”
馮偉和童姒點了點頭,不再多言,跟著溫言一起走。
順利地從大路口走出來之后,溫言也沒回家,就坐在道旁,問童姒。
“剛才怎么回事?”
“我只看到你暈暈乎乎的,走著走著,像是看到了什么,就走下了冥途,我們想拉住你,都沒來得及。
我看到你站在那發呆,一會兒走出一步,繼續發呆,然后繼續走出一步。
剛才你忽然回頭,應該是忽然能聽到我們的呼喚了。”
“沒有別的么?沒看到我進入故夢么?”
“沒有,我只看到了這些,你一直都在那。”童姒很確定地道。
溫言點了點頭,還回憶著剛才的事情。
這是他第一次以第一視角體驗了一下故夢,而且,似乎還有很大的自主性。
不,應該說,是一些破碎的片段,連正常的故夢都算不上。
也不知道是因為以前還不夠格,還是因為這次他被教授灌醉了,才能碰上這種事。
童姒這個重瞳,都沒看出來問題,其實問題就挺大了。
溫言沒多說什么,只是道。
“有勞你們倆了,我被灌醉了,意外走出去了而已,沒事了。”
聽到溫言這么說,馮偉和童姒也沒繼續問,至于灌醉了這種話,他們也清楚,肯定不是喝酒。
告別了二人,溫言回到家里,打開那塊發黑的黃巾,里面銹跡斑斑的鐵片上,刻著倆字。
赤霄。
字跡也不知道是銹了,還是染了血,黑紅黑紅的,非常的顯眼,存在感非常高。
溫言重新將其包好,先去地下室,祭拜了一下家里的長輩,然后回到臥室,躺在自己的床上,望著天花板怔怔發呆。
當旁觀者和親身代入進去的感覺是完全不同的,哪怕只是一點破碎的碎片,回來之后,他也能理解那些碎片里的東西。
最直接的,這一次,他再看到那些碎鐵片,就有一種天然的熟悉感了。
溫言現在也只對純鈞锏有這種很自然的熟悉感。
在床上躺了一個小時,睡不著覺,溫言翻身下床,看了看時間,已經到半夜了,他拿著手機,直接給教授打了個電話。
“教授,以后別灌醉我了,把我灌醉了,要出大事!這次我有絕對足夠的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