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武郡與海西郡交界的地方,茅山的黃智極,穿著黃色道袍,站在石頭上,風吹動他的道袍,露出下面的大褲衩和人字拖。
他下山歷練,在南武郡接任務接到手軟,大大小小,亂七八糟的事情,各種恩怨糾葛,也算是見過不少。
這次是極少數好幾個郡一起行動的任務,黃智極正休假呢,臨時聽到消息,他在附近,給他激動的,都沒沐浴更衣,穿著人字拖,拎著包就來了。
現在看著被抓的家伙,他一臉憂郁,本來還以為是個難纏的家伙。
沒想到只是一只貍貓,除了變化水平挺高之外,別的地方都很一般。
但那變化之術,缺陷也挺大,變化之后,會有很嚴重的黑眼圈。
偏偏這黑眼圈,對于那些外勤來說,壓根不算缺陷。
別的人都在過年呢,現在還沒過完年,而烈陽部里的外勤,大部分都只是大年初一放了天假,剩下時候,比平日里還要忙一些。
這時候有黑眼圈是很正常的事情。
這也是這貍貓變化成一位外勤,差點騙過其他人,逃出包圍圈的原因。
黃智極臨時取消休假,就是來救場的。
哪想到,這貍貓除了變化之術,別的方面一塌糊涂,挨了一發雷符,就差點當場暴斃。
幸虧黃智極出門急,不然的話,下手再重點,直接給它收尸吧。
抓活口和當場擊斃,積攢的功績自然是不一樣。
黃智極不清楚具體案件細節,但他也清楚,幾個郡一起行動抓人,那活口的情報價值肯定很高。
他從石頭上跳下來,看著趴在地上抽搐的貍貓,再瞥了一眼旁邊焦黑的一層皮,那種看一眼,哪怕沒嗅到味道,就讓他本能地感到不適的感覺。
不出意外的話,那是一層人皮,而且處理的手藝很一般。
這貍貓剛才就是披著這層人皮,來遮掩住自身的氣息,抗下了雷符的大部分傷害。
黃智極走上前兩步,看著那貍貓抽搐的幅度似乎有了一絲變化,他嘲笑一聲。
“我勸你,最好別妄想等我走近了偷襲我。
我師父要是知道,我被一個妖這樣偷襲,怕是會當場用閃電奔雷拳打得我半年下不了床。
這么近的距離,我要是應激出手,我怕我收不住力道,會將你當場打死。”
黃智極勸了勸貍貓,那抽搐的貍貓,掙扎著抬起頭,也不知是不是放棄了掙扎。
茅山掌教的閃電奔雷拳,最為出名,就是因為威力太大,出手之后,茅山掌教自己都收不住手,中之非死即殘。
若是對方用的正好是專業對口的雷法,那基本等同于死了。
雷法只是一個大框架,針對不同生靈的雷法,都是不一樣的。
針對阿飄的雷法,和針對人的雷法,那就完全不一樣。
要是用針對阿飄的雷法,跟人打,說不定對手都能徒手接下來。
看起來這細分之后,適應性弱了,可若是被針對上,威力就遠超普適性強的雷法。
茅山研究這些研究得最深,再結合武道之后,殺伐極強,最主要的,茅山掌教做這些,不用開壇。
那貍貓很顯然是知道這些算是常識的東西,沒敢妄想偷襲黃智極。
黃智極觀察著地上的人皮,有拼湊痕跡,但大致還是能看出來,應該是一整張人皮。
“你一個貍貓,施展變化之術,應當是用不著這種邪門方法吧?能說說你是怎么想的嗎?”
貍貓不說話,只是掙扎著爬起來,坐在那里,一動不動,看著黃智極冷笑一聲。
“你是茅山的?”
“茅山弟子,黃智極。”
“呵,三山五岳之中,就你們茅山的最另類,搞出來什么閃電奔雷拳,武不武,道不道,怕是你們掌教,平日里看起來最簡單,實際上就是最有想法的那個。”
黃智極面色一肅,他們倆說什么,那都在辯的范疇里,可是上來就說他師父,那就不一樣了。
然而,不等他再說什么,就見那貍貓眼中的神采,緩緩散去,縮小的瞳孔都開始放大散開。
黃智極眼神微微一變,一甩袖,面前便多了一個便攜式法壇,其上三炷香靜靜地燃燒著,他單手持符捏印,另一只手以青葉拂過雙眼。
向著四周望去,什么都沒看到,但是一抬頭,就見一個貍貓虛影,已經升空,漸漸消失在半空中。
黃智極手腕一抖,收起了指尖的黃符,就在原地靜靜等候。
片刻之后,烈陽部的外勤抵達,看著坐在地上的貍貓,長舒一口氣。
“有勞黃道長。”
“還是別謝我了,它自己尸解,我大意了,沒攔住。”黃智極嘆了口氣,指了指貍貓,隨手輕彈出去一顆小石子,落在那貍貓身上。
瞬間,就見坐在那里的貍貓,驟然坍了下去,原地只剩下一層皮,皮下一團污血滲出,里面的血肉骨骼都消失不見。
“這家伙本來想偷襲我,被我唬住了,它便自行尸解,靈魂都消散,回歸天地,就是為了不被抓活口。
我現在知道,為什么一個貍貓,還要帶著人皮。
它不是要借此施展變化之術,而是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借此施展尸解之術。
它中了我的雷符的同時,就開始了施法。
也只有在這個時候才能瞞得過我,這家伙,當真是果斷。”
黃智極反應很快,立馬想通了關鍵在哪,只有那個時候,對方借人皮施法,那些力量會被雷符壓制遮掩住,沒讓他感應到。
如此果斷,而且還會佯裝偷襲,拖延時間,最后還會借機羞辱他師父,來轉移話題。
黃智極明白,這貍貓可比預想的聰明,而且這后面的事,怕是不小。
回去之后,恐怕得寫一份詳細報告。
最討厭寫報告。
黃智極神情懨懨,好不容易有個大任務,抓捕目標,卻當著他的面自戕,他心情頗有些不好。
坐上車,回到酒店里,他沒等人問,就開始準備寫報告。
一口氣折騰到半夜,總算是寫完了,過程十分詳細,確保沒有細節遺漏。
黃智極疲憊地洗漱完,倒在床上就睡,這邊剛入睡,他便驟然睜開眼睛。
周圍變得非常安靜,窗外也變得漆黑一片,一點燈光污染都看不到了。
黃智極眉頭一蹙,立刻向著床頭望去,床頭上貼著一張黃符,只是這時候望去,符上書寫的字,驟然間變得極其陌生。
他立時清醒,這是入夢了。
只是被他的日常防護,限制在肉身旁邊,沒有被拉入更深的地方。
他推開臥室門,來到外面,就看到白天已經尸解的貍貓,坐在茶幾上舔著爪子。
看到貍貓,黃智極面色一沉。
“難怪你白天的時候,如此果斷地尸解,原來是還有后手。”
黃智極看了看周圍,不屑地嗤笑一聲。
“這要是也算后手,徒增笑爾,沒了肉身和靈魂,如今的你,縱然意識尚存,又算什么東西,此后再無得道的那天,只能在此茍延殘喘而已。”
貍貓的瞳孔瞬間縮小,它卻沒否認。
失去了肉身和靈魂,等同于降維,縱然還有意識在,以后要走的路,也遠比之前困難。
唯一的好處,的確是保住了意識,勉強算是沒死的徹底。
可惜這種路,正兒八經茅山出身,見多識廣的黃智極,只會嗤笑一聲,不屑一顧。
“你這小妖,莫不是以為這種情況,道爺就收拾不了你?”
“莫要動怒,白天的事,先放一邊,我這次是有事找你,給你點建議。”
“想迷惑我心神?動搖我意識?”
“你們三山五岳的人,真是骨子里一個比一個傲,相比之下,溫言都算是骨子里比你們溫和的人。”
黃智極啞然失笑,想了想他跟溫言接觸的經歷,點了點頭。
“的確,溫兄實際上很溫和,他沒有那種宗門榮譽感大于理的想法,
也不會用下眼皮看人或者異類,以扶余山那幾位前輩的性子,應該也不會給他灌輸這些東西。
你這小妖,這個時候來找我,不會是想說跟溫兄有關的事情吧?”
“你身為茅山掌教弟子,肯定是知道烈陽。
我想問一下你的看法。
同時,我家大人,想請你給茅山掌教帶個話。
茅山真的愿意看到烈陽被刻入天庭嗎?”
黃智極看貍貓的眼神就像是看一個嶄新出爐的瓜皮。
“我也是腦子有問題,大晚上的,跟你在這扯什么。”
他轉身就要進入臥室的時候,貍貓急了。
“我知道溫言被下了大咒,限定了上限,他本身又沒修道天賦。
但是你們有人知道不,他不僅有一道天授寶箓。
有極大的概率,他還有第二道天授寶箓。
他練武沒法突破了,又沒法修道,也完全不影響他實力越來越強。
你們都沒人注意到這點嗎?
甚至烈陽部的總部長,明顯是為了平衡壓制三山五岳,要助他以另外的方式,完成曾經扶余十三祖都沒完成的事情。
你們都應該清楚,他萬一把烈陽刻入天庭,點亮星辰,會是什么結果。
現在南海里那些愚蠢的水鬼,都已經尊他為星君。
真到了那天,他便是當世星君,你們三山五岳的所有優勢,都會蕩然無存。
你是真不清楚嗎?
他從開始出現,到有如今的實力,還不到半年!
是他天賦異稟,天資如龍,還是因為烈陽,配合扶余十三祖和十六祖創下的烈陽拳。
你們難道都不清楚?
真到了那天,就再無什么三山五岳,你們的優勢,就再也不是優勢。”
黃智極沒在意別的東西,他被那第二道天授寶箓驚到了。
批發嗎?還有第二道天授寶箓?
什么鬼?
假的吧?
黃智極擺了擺手,進入臥室,貍貓不死心,一咬牙,在后面繼續喊了一聲。
“你以為我為什么會知道這些?我為什么要讓你帶話,就是因為有三山五岳的人不想看到這一天出現而已。”
“嘭。”
臥室的門重重關上,外面的貍貓如遭重擊,瞬間倒飛著穿墻消失不見。
而臥室的床上,黃智極睜開眼睛,從床上坐了起來,他揉著發困的腦袋。
“昏說胡話……”
別的事,他可以不在意,就算第二道天授寶箓是真的,他也最多羨慕一下。
授箓的事,羨慕不來,這不是比賽,爭第一。
溫言的天授寶箓,該知道的都知道是怎么來的,大家也羨慕不來,同樣的事情,讓他們遇上,他們這些道士大概率很難做出跟溫言一樣的選擇。
但是那貍貓最后一句話,黃智極卻猶豫了。
他當然知道,那話八成是真的,烈陽剛出現的時候,其實就有過爭論,黃智極都有所耳聞。
只不過后來,老天師親自出手,都沒能讓溫言鑄就道基,這修道天賦太差了,注定此生都不可能修道。
后面就沒什么聲音了。
可的確有這些人,黃智極是知道的。
他現在都覺得,他師父讓他下山歷練,三年不準回山,是不是吃準了他沒地方去,肯定會來南武郡?
來南武郡,是不是就是有點別的想法?
黃智極撓著頭,有些發愁,老一輩的人,怎么總是這樣。
有什么事不能明說嗎?總要當謎語人,讓你自己悟。
翻來覆去再也睡不著了,他身為茅山弟子,當然是跟師父同一個立場……唔,就算有自己的想法,那也得先弄明白自家師父到底是怎么想的。
他拿出手機,直接定了機票,準備回山。
烈陽部總部,地下室里,總部長站在烈陽碑前,感受著撲面而來,越來越強的陽氣,他的衣衫都仿佛被風吹動,獵獵作響。
他望著烈陽碑,沉吟良久。
“再過些日子,我就讓溫言來這里了。”
他的旁邊,老天師也望著烈陽碑,發出感嘆。
“每一次都不得不感嘆一聲,當年的扶余十三祖,當真是絕世天才,若是他沒被暗害,一切應該都會很不一樣。”
“老天師,你覺得呢?”
“貧道還是原來的觀點,貧道跟你不一樣,
你身為烈陽部的總部長,自是希望看到烈陽刻入天庭。
貧道不會干涉他,他愿意怎么做,貧道都支持。
當年天師府的兩代天師,都因為那時候的事,心有掛礙,死后皆無顏飛升。
貧道倒是覺得,爾等天天擔心這個,擔心那個。
就是沒人問問他,是不是有這方面的想法。
他除了刻入和不刻入之外,難道就不能有別的想法?
莫不是你覺得,以大義之名就行了?”
老天師說的不太客氣,總部長苦笑一聲,拱了拱手。
“老天師言重了,我可從未有這個意思。
這種事又不是可以勉強來的,自然是要看他自己的意思。
我只是覺得,他為了辦案子,遭了限制,烈陽部也沒能幫他解決。
我想讓他來這里試試,看看有沒有可能化解掉限制。
他還年輕,天賦過人,如此被限定,再也不能突破,實在是殘忍。
他如今心氣正高倒還好,我是怕再過一年,他真正感受到了限制時……”
總部長說著,一轉頭,就看到老天師不見了。
原地只有一把法劍立在地上。
總部長無奈,老天師實力強,境界高,眼界自然比三山五岳其他人都要高,氣量也更高。
可三山五岳,可不止天師府,縱然是天師府里,恐怕也有人心里不太樂意。
屁股決定腦袋,可跟腦子正不正常沒關系。
如今的情況,烈陽部的確是有些力不從心了,自從阿飄版本到來,靈氣復蘇加速,烈陽部里的辦案效率,順利結案的比例,在去年一年,有了明顯的下滑。
不是不努力,而是普通外勤,越來越難應對各種亂七八糟的案子。
而且絕大多數時候,辦案需要的都不是飛機大炮長槍兵。
需要調動飛機大炮的案子,看起來場面大,實際上,對于烈陽部來說,反而是最簡單的。
看著地上的法劍,總部長嘆了口氣,老天師說得不客氣,可某種程度上,也的確沒錯,都是屁股決定腦袋。
回到辦公室里,他看著這兩天抓捕的人和異類,還有獲取的情報,再加上一些口供。
還有曾經的情報,全部拼湊起來,基本確定了,當初的陶老板,也是大儀法之中的一環。
而這個大儀法可能的目標里,就有溫言。
現在他的確有點擔心了。
而另一邊,正在被擔心的溫言,在家里打邊爐。
“本來是想給管家好好慶祝一下的,事情太多,今天重新給補一下,慶祝管家化形。”
“先生,已經慶祝過了。”
“沒關系,再慶祝一次,反正沒出十五都算年,咱們就當繼續過年。”
閑來無事,吃吃喝喝,大家都挺喜歡,管家其實也很喜歡。
吃飽喝足,收拾完東西之后,溫言繼續站在后院修行。
開了第七座石門,得到一道箓,沒有效果提示,全靠溫言自己琢磨,目前也只是有利于修行而已,別的溫言就準備順其自然,慢慢就會知道。
而第八座石門,毫無懸念就是管家的。
管家也已經做好了準備,隨時都可以輔助溫言。
溫言現在正在按部就班地修行,爭取早日完成前期的開拓。
這幾天他也了解過了,他那道箓得的,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