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景看著畫像上的人,神情有些怪異。
“需要我做選擇的時候,你總是讓我自己看著辦。
我知道你知道的肯定遠比我多,我也知道你們的規矩。
不過,以往都是勸我搬家,或者我自己看著辦。
怎么現在竟然給了個準話,讓我別搬家了?”
衛景繼續擲茭,又連續八次,全部都是笑杯,讓他自己看著辦。
衛景嘆了口氣,欲言又止。
“好好好,算我說錯話了,我這人最是聽勸,不搬就不搬。
我其實也挺喜歡這邊的,這邊氛圍真好。
他們到死,能幻想到的最理想,最美好的情況,都不如此時此刻,這里的一個街角。
既然要熬酸梅湯了,那就去吃份炸雞算了,也不差這一點了。
沒人會因為你非常人,便給予你異樣眼光。
所以,他只能詐死遁了。
最近吃了好幾次巫祭的炸雞,火氣有點上涌。
我不想煲涼茶,準備熬點酸梅湯。
這種體驗非常難得。
烈陽部其實還沒收網呢,就已經被迫出手,收拾了好幾個異類,抓了好幾個人。
晚上擺攤的,賣小吃的,賣燒烤的,都開始陸續出攤了。
衛景坐在畫像前,絮絮叨叨了一會兒之后,他收起了畫像,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醫館門口,看著外面漸漸濃烈起來的煙火氣。
只是他到底是醫師,有時候明明及時救人就能活,預后也不錯,他就不太想冷眼旁觀,任由病人去死。
也幸好那個時候,烈陽部的網還沒這么大,這么密,信息化連現在的一根毛都比不上。
不太習慣這里的人,似乎沒人覺得他看起來年輕就醫術差。
這讓衛景挺不習慣的。
他還是有些不太習慣。
要是現在暴露在烈陽部的視野下,那以后都再也不可能隱入大千了。
這條街上沒有涼茶鋪,讓我順便煮點涼茶,收入比開醫館高。
人家舉報他用祝由術,那就一定會引來烈陽部的人,特別麻煩。
他一直習慣的節奏,已經跟不上現在的變化了。
他以前見過最多的,是開醫館沒人來,都覺得他太年輕,醫術不咋地。
衛景神情有些恍惚,想到了曾經的事情,曾經認識的人和異類。
大部分時候結果都是好的,但架不住總是有白眼狼。
這只是一個借口,他不想進溫言家而已。
甚至還有人問他,這里能不能刷醫保,要刷兩份酸梅湯或者梨湯的材料。
不是他瞎擔心,是以前真發生過這種事。
衛景回過神,摸了摸肚子。
看著這幅畫面,衛景微微抬起頭,看到夜空中,一只長著貓頭的肥鳥,撲扇著翅膀,在夜空中飛行,忍不住笑了起來。
熬點酸梅湯調理一下。”
要是他是普通人,還能吵一吵,拉扯一下,他不能,鬧大了他更麻煩。
德城里歲月靜好,可別的地方,有些人就感覺不怎么好了。
今天還有鄰居問我,會不會煲涼茶。
或者直接就是對他開的醫館抱有極大的偏見。
也不太習慣,似乎這里也沒人在意他是什么人,是不是有點奇怪。
縱然有人來,最多也就是抓藥。
他現在就挺喜歡沒事了去炸雞店逛逛,看著倆異類干活,還特別開心,會給他一種,他完全不用在意自己的其他身份,只剩下一個顧客身份的輕松感。
衛景關門離開,也沒等那所謂的接下來要來的病人。
他們覺得我的藥材品質好,還便宜,太虧了。
他一直習慣的是裝作一個普通人,不用普通人之外的任何手段,甚至在普通人里都不拔尖的那種。
也正因為如此,他來德城之后就覺得很舒服。
這里的所有非普通人,似乎都保持著這種古怪的默契。
有異類主動登門,開口就是舉報五十萬,舉報的內容,都算是機密消息。
這還用核查什么?
根本不用前期程序,直接先請到烈陽部喝茶。
沒問題的,那就是喝茶,有問題的那就是核查。
該抓的抓,該放的放。
大網還沒收網呢,就已經有人拖著獵物,往網上扔了,誰也沒辦法。
不過被舉報的對象,涉及到五十萬,在未徹底結案之前,具體內情,依然還是機密。
就算有人知道什么事情,最多也只是知道,烈陽部接到群眾舉報,抓了倆五十萬,僅此而已。
禹州烈陽部里,一個內勤拿著一沓子資料,來到了審訊室附近。
他微微瞇著眼睛,目光敏銳的向著周圍看了看,然后推開其中一間審訊室的門。
里面固定在地上的后悔椅上,一個臉長,身子干瘦的妖,坐在那里,渾身不自在的扭動著身子。
看到來了,頓時停止了扭動。扯著嗓子抱怨。
“阿sir啊,為什么要抓我啊,我可是良民。”
推開門的內勤,嘴巴微微一動,無聲做了個口型。
“除了不該說的,以前的事情,你自己看著什么情況說,慢慢拖。”
飛速地傳達了這個消息之后,內勤立刻關門離開。
里面的妖怪,心里一個咯噔,嘴上還是嘟嘟囔囔的抱怨了幾句。
它的所有表現,都被墻角的攝像頭記錄了下來,它也不敢表現出什么異樣。
而另一邊,內勤拿著文件,看了看標號,去了另外一個審訊室里,里面有倆審訊人員,正在審訊一個人。
內勤將文件遞過去,在審訊人員的耳邊低聲道。
“剛送到的重要情報。”
送到了文件,內勤便轉身離開。
這一切,并沒有引起內部的人員警惕,有更新的情報,在審訊人員趁著被抓捕對象情緒尚未穩定,突擊審訊的時候,是必須要第一時間送到的。
當然,也有些時候,其實并沒有什么緊急情報,但審訊途中,送去新的文件,也是一種給嫌疑人施加心理壓力的手段。
在嫌疑人不知道他們掌握了什么情報的前提下,嫌疑人自己就會不可避免的懷疑,新送來的東西,是不是就是可以置他于死地的證據或者重要線索。
有些時候,送去的文件夾里,里面的內容,說不定跟兩張白紙沒什么區別。
這次的內勤,他只是送錯了一個門,沒人特別在意這件事。
一個在部里工作了二十年,上過一線,受傷之后轉內勤,今天又加班到這么晚的成員,沒人會在意他的一點點小過失。
就算是被領導看到了,最多也只是說下次注意。
內勤回到了工作崗位,分管的科長看到內勤一臉疲憊,便走過來拍了拍他的肩膀。
“早點回去吧。”
“科長……”
“回去吧,沒事,工作永遠做不完的,這么晚了,你早點回去,還能跟你閨女一起吃個夜宵。
伱閨女應該已經好些天,沒見到你了吧?
你回去了她都睡著了,她還沒睡醒,你就上班了。
她大病初愈,你多陪陪。”
內勤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收拾了一下東西,離開了烈陽部的駐地。
到了家門口,他拿出消毒的東西,給自己來了個全身消毒,等到氣味散的差不多了,才打開門回到家里。
回到家里,就見到電視開著,沙發上一個瘦瘦小小,臉色蒼白的小姑娘,像一只小貓一樣,蓋著個毯子,蜷縮在沙發上。
內勤輕手輕腳的回到家,沙發上的小姑娘,睡夢中嗅了嗅鼻子,嗅到了那熟悉的的消毒劑味道,立刻睜開了眼睛。
“爸爸,你回來了?”
小姑娘坐起來,就要從沙發上起來的時候,內勤連忙走上前。
“吵醒你了?”
“沒有,我都沒睡著。”小姑娘伸出雙臂,被內勤抱起來,她趴在男人的肩膀上,輕輕嗅著那熟悉的消毒劑味道。
“爸,今天怎么回來這么早?”
“今天下班早,你吃晚飯了嗎?今天感覺怎么樣?”
“吃了,阿姨今天給做的豬肉菌湯,特別好喝,我給你留了。”
男人笑了笑,眼角都笑出了褶子,他在兜里摸了摸,摸出來一塊被金紙包裹著,金幣形狀的東西。
“給你帶了好吃的,上次給你吃的。”
“上次那個巧克力嗎?”
“恩,進口的。”
男人剝開了外面的金箔,露出里面的巧克力,黑的有點發紅。
他小心翼翼的剝開,將巧克力喂給來小姑娘。
“好吃嗎?”
“特別苦。”
“苦就對了,苦才是正宗,苦味之后,才會有更多的回甘。”內勤的語氣里帶著一絲說不上來的復雜。
等到看到小姑娘完全吃下去了,他才不著痕跡的將包裹著巧克力的金箔,放進了自己的兜里。
他去熱了一碗豬肉菌菇湯,拿了個小碗,給小姑娘分了一些,又蒸了三個叉燒包,父女倆,坐在餐桌上,算是難得吃了一次飯。
看著小姑娘的氣色變好了些,胃口都變好了點。
男人露出了笑容,片刻之后,他將睡著的女兒,抱回了臥室,坐在床邊看著他的女兒。
直到靜音的電話,亮了起來,他才拿著電話,關上了臥室門。
他來到自己的臥室,看著電話,沉默了許久,拿出了一部粘在床背面的電話,撥出去一個電話。
“事情已經做好了,被抓的那家伙,是被一個異類舉報。
具體事情不知道,但是該說的我已經告訴他了。
剩下的事情,就不是我的權限能左右的。”
“三枚。”電話里傳來一個聲音。
內勤沉默了,他臉上帶著掙扎。
三枚,便是三枚金箔巧克力。
那種奇怪的奇物巧克力,擁有給人補足壽命的神奇力量。
一枚便可以補二十五天到三十一天左右的壽命,能補多少,全看個人。
三枚,便是三個月的壽命。
他的女兒本來已經不行了,按照醫院的說法,以他女兒的基礎情況,術后大概率也只能延續三年到五年的生命,這還是理想情況。
他現在就是用這種奇物延續著他女兒的生命。
從第一次,一點點小忙,便換來了一枚金箔巧克力開始,他就知道,他踩進了坑里,再也沒法回頭了。
他在烈陽部干了這么多年,其實早就知道,對方是怎么想的。
可是,他收手不了。
以他的身份,他女兒其實是能得到最好的醫療資源的。
現在那邊的說法是,他女兒恢復的特別好,就是身子骨弱了點,好好恢復的話,后面是能過正常人的生活的。
他當然知道,為什么會特別好。
如今聽到電話那頭,再次開出了價,一次便是三枚。
他糾結之后,沉聲道。
“要做什么?”
“我要知道,神秘商人的具體情況,還有他的卷宗。”
“不可能,告訴過你了,他的案子,現在是機密1,距離絕密只差一步之遙,我的權限不可能看到這些東西。”
“五枚。”
“……”男人沉默著沒說話,心里愈發糾結。
“六枚。”
“七枚。”
“十二枚,這是極限了,太貪婪了不是好事。”
男人還是沒說話。
但下一刻就聽電話里的聲音。
“十一枚。”
一聽到這個數字開始降,男人心里便猛的一個咯噔,一種慌亂的情緒開始浮現,就好似救命稻草在一點一點的遠離。
仿佛他的女兒都在開始變得模糊。
男人一咬牙,道。
“你應該知道,我要是這么做的話,會遭遇什么!
十二枚不夠!
三十六枚,一口價!”
對方沉默了一下。
“只要你拿到了卷宗,還有神秘商人現在的具體情況,二十四枚,一口價。
你放心,我們最是講信譽的,無論發生什么事情。
這二十四枚,一定會在我拿到東西的三天內,出現在你女兒手里。”
掛了電話,男人坐在地上,靠在床邊,不斷地喘著氣。
他閉上眼睛,沉思良久之后,睜開眼睛,眼中閃過一絲決絕。
兩年就兩年。
他最清楚,要是沒有他帶回來的那些金箔巧克力,他女兒幾個月前,就已經不在了。
哪怕只是兩年,說不定后面就還會有什么機會。
只要活著,那就還有可能。
他悄悄來到他女兒的臥室,看著睡的似乎不是很踏實的女兒,輕輕握住了她的手,就守在床邊。
到了天明,他請的阿姨來之前,他就給做好了食物,放在蒸烤箱里,開了保溫。
來到了單位,他一如既往的開展工作,等到下午的時候,終于讓他找到了機會。
他的科長,接到個電話,就去樓上開會了。
他借著需要簽字的機會,來到了科長辦公室,看到了已經鎖屏的電腦。
他來到電腦前,輕車熟路的輸入了早就知道的密碼。
按照規定,他們電腦密碼,是不能重復使用一個月的,但這一個月具體是哪天改,基本就只有自己知道了。
他知道他們科長,為了預防自己忘掉,那會很麻煩。
一直都是幾個密碼輪換著用的。
上一次在外面意外瞄到一眼,沒看到輸入的是什么,只是看動作,就知道那是哪個密碼了。
打開電腦,以他們科長的權限,看絕密文件,可能有點問題,但看個機密文件還是沒什么問題的。
他打開了想要看的文件,飛速拍了一連串照片。
然后又恢復了原來的樣子,轉身離開。
同一時間,一直警戒的“大網”上,出現了一絲異常波動。
因為禹州烈陽部里,一個正科,在開會的時候,他的工作電腦被登陸了,然后察看了一下有關老孟的資料。
烈陽部一貫的規矩,在內網里,任何人,察看任何到了一定級別的資料,都是有詳細記錄的。
有些絕密資料,就算是察看,除了必要的驗證程序之外,也會有專人來核實,確保不會出現問題。
內勤根本不知道,標注的機密1級別的資料,其實至少是絕密3級別的待遇。
能超過絕密3級別的東西,便是分部部長,在得到授權之前,都沒資格去看。
絕密3,基本就是分部部長,且參與進來,才能察看的最高保密級別了。
大網上產生的震動,立刻就讓蹲在大網上捕獵者鎖定了這位內勤。
只是依然還沒收網。
那資料,放在里面,還只給設了個機密1級別,本來就是一個魚餌,用來釣魚的。
衛生清潔辦公室,從好些天之前,就已經取消了休假,保持著全員待命的狀態。
內勤對這些自然是一無所知的,但他知道,他今天做的事情,注定了是要翻車的。
在烈陽部干了二十年,他當然對烈陽部的程序最清楚,也最清楚烈陽部擅長什么。
他將消息傳了出去,就放棄了繼續在單位拼那一點點希望。
他直接回家了,回到家,他親手給他的女兒做了一次晚飯,然后就靜候著被抓。
等到他女兒睡下,他還沒等到人來抓他,他還有些奇怪。
來到窗邊,向著外面看了一眼,就看到路燈下,停了兩輛車。
他的科長,靠在車上,靜靜的等著。
看到他女兒臥室的燈熄滅了,他的科長才給他打了個電話。
“喂,老馮,你女兒睡了嗎?”
“睡了。”
“恩,我在你家樓下等你。”
“好。”
內勤掛了電話,最后看了他女兒一眼。
等到他下樓,來到車邊,看到他科長腳邊已經一地的煙頭了,他的眼睛就有點紅了,忍不住淚如雨下。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