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般比較重要,或者比較麻煩的客戶,才會請裴土茍來接。
因為他干活認真細致,從來不出問題,開車也穩當,自從來了殯儀館之后,連一次小剮蹭都沒有。
要是別的工作,可能會講究效率,會嫌他有些死板,會嚴格遵守交通規則,從來不超速。
但在殯儀館,那就是剛剛好,因為他的客戶,從來不趕時間,領導也從來不會催。
只要能穩穩當當,不出問題,時間也能控制在計劃之內,你喜歡怎么來怎么來。
上一次,去接一個都已經巨人觀的客戶,裴土茍仔細清理了好半晌,還用上了從入殮師那學來的東西。
那客戶有些不甘,也有些怨氣,變成了阿飄,全程目睹了自己的尸體被小心翼翼的收殮,因為到了冬天,還給貼心的穿上了三層衣服。
僅僅這個收殮過程,就忙了一個多小時,身上有怨氣的阿飄,看完之后,自覺易地而處,就算是他自己,都會嫌棄自己的尸體,最后怨氣也就散了。
已經好幾次了,客戶家屬實在是滿意,硬是要給塞紅包,裴土茍不收,紅包都塞到館長那了,一開口就說是本地的規矩,你要是不收,那就是讓我家里人走都走的不安心。
這話一出口,現行版本之下,館長還哪敢不收。
要是因為沒收紅包,給整出來什么阿飄,引出來什么事件,那冤不冤啊。
是有規定個人不能收紅包,但稍微靈活變通一下,先把紅包收了,充到殯儀館的公賬上,回頭再走當獎金給發了,那就沒事了。
裴土茍現在被借調到隔壁駱越郡,依然是比較麻煩,比較重要的活交給他做。
這個麻煩,是“客戶不太好接”這條之下的絕大部分情況。
比如,尸體發現比較晚。
再比如,客戶不太想走,不太配合。
今天不是客戶不太好接的情況,是客戶比較重要。
裴土茍換了身衣服,穿的板正,又帶著手套,到了地方,一臉嚴肅的接到了蓋著白布的客戶。
他墊著干凈的白布,小心翼翼的先將客戶放進準備好的新棺材里,又將客戶喜歡的東西,隨身的物品,都放到了枕頭邊。
然后在棺材尾部,點了三支香,插在上面,靜靜的將其推到了專門清洗過一遍的靈車上。
車輛行走在路上,四平八穩,不猛加油,也不踩急剎,周圍的車輛,看到靈車上的字,也都會自然的繞著走。
靈車的車廂里,裴屠狗無聲無息的出現,打了個哈欠,看著棺材,眉頭微蹙。
他再看了看棺材尾部插著的三支香,三支香全部都滅了。
他伸出一根手指,輕輕推開棺材蓋,看著里面臉上蓋著白布的女孩子,拿開了白布,露出那略微凹陷下去的眼皮。
仔細看了一眼,裴屠狗的臉色就拉了下來。
他伸出一根手指,沒入到對方的頭發里,指甲輕輕一捏,就見一根漆黑的木錐,被他以指甲掐著邊緣,緩緩的拔了出來。
那一剎那,靈車里的溫度就開始降低,怨氣開始溢出。
棺材里的女孩子,平靜的臉上,開始浮現出一點猙獰,眼睛睜開之后,露出一雙空洞的眼眶。
裴屠狗驟然露出兩排大白牙,笑得比棺材里的女孩子還要猙獰。
“哪里來的狗東西,還敢借我的手,給處理善后?”
裴土茍已經不是第一次接這種重要客戶了,流程他是很清楚的。
只要上了靈車,其實流程是比正常死亡的人,還要簡略一些的。
因為該走的程序,之前就已經走完了。
看起來器官缺失,或者有些不成人形,那都是被摘除過的。
不是所有的器官捐獻者或者遺體捐獻者,都會用上所有的器官。
很多其實都不合適,摘取了適用的部分,有些也會走正常的下葬程序。
也有一些,會主動提出,捐獻出某一個器官,其實還是看人自己的意愿。
無論前面的程序怎么走,到了上靈車這一步,那基本都是直接送到火葬場的。
裴屠狗此刻看著手中的木錐,大概就知道,這要是去了火葬場,會是什么結果。
一把火,一切都付之一炬,眼前這位小姑娘,連化作阿飄的機會都不會有的。
而裴土茍也會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成了這條鏈條上的幫兇。
裴屠狗不知道這小姑娘為什么死的,也不知道之前的事情,但他好歹跟溫言認識這么久了,也是見過不少事了。
他起碼是知道,若是一個正常死亡,還捐獻了眼角膜的小姑娘,是絕對不可能被人在囟門釘下了這根木錐。
不但鎮壓了怨氣,還杜絕了對方化作阿飄,或者尸變的可能。
裴屠狗看了看隔離板前面開車的裴土茍,咧著嘴笑了笑,隨手將血繩甩了下。
血繩穿過了車廂,將兩個車胎打爆,車輛稍稍晃了一下,停在了路邊。
裴土茍停好車之后,下車查看,裴屠狗思來想去,還是忍了一手,先拿起電話撥了出去。
“喂,溫言。”
“喂,老哥,啥事?”
“是我。”
另一邊,溫言一聽這語氣,頓時眼神一凝。
“狗哥,什么事?”
“你老哥今天正常干活,接到一個正常死亡,還捐獻了眼角膜的姑娘,然后,我發現有人在她頭頂,釘了一根木錐,我拔出來,怨氣就開始溢出,直接就進入到尸變階段了。”
“狗哥伱給個定位,二十分鐘之內我就到。”
“不用,我就是想問一下你,有人敢這么利用我了,給我身上潑這種污水,我把他吊死在路燈上,不過分吧?”
溫言輕吸一口氣,念頭一轉,立刻順著對方往下說。
“狗哥,你信我,我敢說,你今天能找到的人,絕對都是小嘍啰。
一個小嘍啰被發現,后面的線就會全部斷,你覺得收拾個小嘍啰有意思?
而且,我覺得,八成你今天見到的人,都跟老哥一樣。
都是不知情,只是在做自己的事情的人。”
裴屠狗想了想,道。
“有道理。”
之前經歷過路燈不夠用的情況,他現在也覺得,一般人沒資格被他掛在路燈上。
收拾一些打工人有什么意思,當然是吊死倆真正拿好處的,能算主謀的人。
然后,裴屠狗也覺得這事吧,他不擅長,還是讓溫言來吧。
他給溫言發了個實時定位,然后就把手機放回原位。
另一邊,溫言接完電話,將自己的私人手機收起來。
烈陽部的手機上,還在查著各種有關禹州那個星輝娛樂的資料。
看直播的手機上,還在播放著直播。
是一個女主播,在cos卓爾精靈,玩擦邊直播。
說的是這是某個大哥定制的,上妝的人,肯定也是個人才,這妝畫的就像是某個沒法幻化出人形的妖。
溫言剛才給刷了幾個飛機,看其他人都說要cos,他也就順嘴說了句,cos個僵尸,這女主播還應了一聲,說還沒試過。
目前為止,溫言看到的,最多也就是擦邊直播的水平。
說難聽點,比這尺度大的一抓一大把,跟外面的更是沒法比,只不過溫言覺得,肯定不止如此,不然的話,何必費這么大勁。
他現在只是還沒打入進去,才剛剛抓到頭緒。
然后裴屠狗那邊又有事了,這位老哥,有點不太高興。
溫言自然是只能趕緊先去處理緊急的事情。
不然的話,被裴屠狗找到借口,他是真敢一路殺過去。
溫言收起手機,給馮偉搖了個電話。
馮偉說,他正和童姒在一起,童姒剛發現了一個跟他一起來到現世的阿飄,朱王爺那邊剛抓到。
問了下,這個被抓到的阿飄,被抓到的時候,正附在人身上,在澡堂子里蒸桑拿,還嘲諷了搓澡師傅是不是沒吃飯,剛美美的搓了次澡,正在蒸桑拿,就被抓到了。
被抓到了,這位阿飄也沒反抗,被附身的人,也不是被強行附身的,是阿飄付了一顆大概十克重的金豆子當租金,借用的。
這位跟童姒一起過來的阿飄,這才到現世沒幾天,心態就崩了,什么雄心壯志都沒了。
他過來之后,就發現只需要花一點點錢,能過的日子,那比他之前暢想之中,皇帝過的日子還要好。
而且,哪怕身為阿飄,也不用擔心被路過的所謂正派人士給干死。
那他還奮斗什么啊,他之前還想拉點人,落草為寇,占山為王,現在這想法也被拋之腦后。
被抓到了,也只是說在那邊遭了那么多罪,就不能享受享受嗎,也不知道在哪學的這句話。
確認了馮偉那邊沒什么問題了,溫言就請他來給開個路,這邊有點急事。
不到十分鐘,馮偉就和童姒一起出現。
現在這倆關系好的,就差穿一條褲子了。
得了,童姒來了那也剛好,一起帶著。
從老趙家下面,順著大路口進入冥途,走在路上的時候,溫言順手拿出了看直播的手機,刷了刷這兩幾天看過的一堆人。
看了一堆,沒有一個能看的。
他有些遺憾,要么是這個點沒有里直播,要么是在冥途看不了。
記下這個,回頭重新試一試。
跟馮偉和童姒聊了聊,看到童姒都沒避諱說起他的來歷,說起那些潛入到現世的阿飄。
溫言就明白了,童姒肯定已經告訴過馮偉事情真相了。
他也能看的出來,童姒跟馮偉現在是真朋友,童姒也挺珍惜這段友誼的。
溫言沒有針對這件事說什么,他覺得挺好的。
而且,馮偉和童姒都覺得好,也輪不到他逼逼。
溫言在路上,大概跟童姒說了一下,可能會是什么事,過去之后就請童姒幫忙看一下。
不到十分鐘,他們從荒墳里出來,溫言看了下定位,距離裴屠狗所在的地方也不遠,走過去也花不了幾分鐘時間。
尚未走到地方,童姒遙望著前方。
“好重的怨氣,這怨氣膨脹的速度可真快。”
到了地方,就看到裴土茍正在不知道跟誰打電話。
看到溫言,裴土茍還有些意外。
“溫言,你怎么在這里啊?”
“我來這邊辦點事,正好感覺到一點東西,過來看一眼。”
裴土茍看溫言的目光,望向靈車,他頓時有種不好的預感。
“不會是我拉的這個客戶吧?”
在德城殯儀館干了也有些日子了,他還是知道一些事情的。
“我先看看。”
溫言打開靈車的后箱門,就見裴屠狗坐在棺材旁邊,棺材蓋都打開了。
里面的陰氣怨氣,濃郁之極。
他走上車,看了一眼棺材里的尸體,眉頭微蹙。
他都能看得出來,這是快要尸變了。
他回頭問了句。
“能看出來什么嗎?”
“她馬上要入魔了。”
“嗯?什么意思?不是尸變?”
童姒化出重瞳,都沒敢看裴屠狗,只是看棺材里的尸體。
“她死的太慘了,怨氣太重,執念太深。
她的靈魂沒來得及離開肉身,就被封死在身體里。
她的魂化作了阿飄,卻無法與魄分立。
尸身要尸變了,卻依然有魂在身。
就相當于阿飄附身了僵尸。
但她不是附身,而是這本就是她的,加上怨氣和執念。
她要化魔了……”
說到這,童姒頓了一下,他本來是想說,最好在化魔之前,將這具尸體趕緊處理掉。
但想了想,溫言和這位大煞星都在,一個剛冒頭的魔,怕是連開胃菜都算不上。
“繼續說,然后呢?”溫言繼續問了句。
“她如此大的怨恨,如此大的怨氣,化魔之后,第一件事,必然是要復仇的。”
“意思是,她能找到害她的人?”
“那肯定可以,除非對方躲在某些特殊的地方,或者壓根不在現世,否則肯定是能被這個魔頭找到的。”
童姒正說著,裴土茍打完電話了,從旁邊湊了過來。
車廂里坐著的裴屠狗就瞬間消失不見。
“溫言?這什么情況?”
“我先查查,老哥,你先回去吧,這事已經跟你沒啥關系了。”
“那不行,我接到了她,那就不能中途扔下不管了。”
溫言看了看旁邊的位置,裴屠狗消失了,他再看了看裴土茍,就讓童姒把事情說了一遍。
裴土茍聽的面色變幻。
“意思是,她是被人害死的?”
“只能這樣了,不然的話,我真不覺得一個愿意捐獻自己器官的人,為什么會有這么大怨恨。”
溫言說著,伸出手,點在了尸體的眉心,給加持了一點陽氣。
然后就拿著手機,繼續察看相關資料,他是一點阻攔的意思都沒有。
說個不太合適的比喻,要是哪天裴土茍死了,怨氣滔天,還被人在頭頂釘了木樁,最后化魔。
那溫言肯定不會覺得這是裴土茍的問題。
肯定是某些需要被吊死在路燈上的家伙造成的這一切。
溫言拿著烈陽部的手機,以他的權限,想要查到跟這個姑娘有關的東西,非常容易。
眼角膜捐獻協議,是這個姑娘生前自己簽的。
一年前就簽過了,而前幾天,臨終之前,又重新確認了一次。
這肯定不是誰逼的,至少這個協議,肯定是沒什么問題的。
然后他又查了查,受捐贈者是誰。
但是發現接下來的記錄顯示,眼角膜轉運過程中保存不當,已經不適合移植了。
溫言看到這條記錄,就立刻拉出來轉運人員的名單。
這中間要是沒鬼,溫言都敢把這靈車的輪胎吃下去。
怨氣這么重的尸體就在旁邊的棺材里躺著呢,都被逼到要化魔了。
他繼續拉出來這姑娘的資料,二十一歲,還在上大學。
學校就是駱越郡藝術大學,不是太好的大學。
這姑娘酷愛音樂和戲劇,學戲劇學了好些年,也拿過獎,而且她已經跟其他郡的學院聯系過,應該是要繼續考研的。
今年簽了一家駱越郡本地的娛樂公司,因為有戲劇功底在身,還接過一部劇的小配角。
再繼續一拉,溫言就看到記錄,這家娛樂公司,是今年被人收購的,然后又被另外一家公司收購。
禹州的星輝娛樂。
溫言看到這,沉默了一下。
他現在覺得,先忙完這里的化魔事件,之后非常有必要去一次海角,試試能不能給星輝娛樂的老板招魂。
人死了不要緊,只要能招魂,那就還是能問出點事情的。
不但南武郡有,現在還牽扯到駱越郡,溫言覺得,這里的水,怕是有點深了,他看到的,恐怕也是冰山一角。
實地探查,后面再去,現在還是先解決這個化魔吧。
溫言拿著手機,繼續搜索,設置了條件,限制在駱越郡,有跟藝術類相關的專業,或者職業,年紀十五歲到二十五歲之間,最近三年內去世的。
限制了條件之后,唰唰唰就列出來一列名單。
總共有五十多個。
他一個一個察看,很快就排除掉三十多個沒什么問題的。
而剩下的二十個里,有十一個人,生前都簽過遺體捐獻協議。
而這十一個人,去世的年紀,都是在22歲之前。
溫言繼續順藤摸瓜,繼續拉,十一個人,捐獻的各種器官,有成功的,有失敗的。
但是無一例外的,每個人都有一部分,是在移植之前就被確定為不適合移植的器官,而偏偏在摘除之前,做的檢查里,卻都是合適的。
溫言看到這,收起手機,心說,這要是沒鬼,他把車都吃了。
等到眼前的尸體,已經開始顫動,馬上就要起尸的時候,溫言才給風遙打了個電話。
“喂,風遙啊,有個麻煩的事,我給你說一下。
我老哥接的一個客戶,起尸化魔了。
哦,對對對,特別兇惡。
一個21歲的,生前還捐獻了眼角膜的妹子。
腦袋上還被人釘了根鎮魂釘。
嘶,你說這生前得多兇惡啊,才能被人這么針對。
我沒陰陽怪氣,我就是給你說一聲。
我管?我可管不了。
我可不想被吊在路燈上,那肯定挺難受的。
你有本事你自己來,我管不了,我好怕死的。
我都好言相勸了半晌了。
實話告訴你,要不是我苦口婆心的勸了勸,都用不著這妹子自己出手。
明天的熱搜就是新式路燈上竟然自己長出來了一具具疑似尸體的東西。”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