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考慮好了?”
在劉宮那堪稱奇形怪狀聚集地的新家里,周離拎著唐莞落座,一旁的朱淺云輕車熟路地倒了一碗清茶放在劉宮面前,隨后乖巧地坐在一旁。
在漢王告訴他們劉宮要見周離時,周離就直接拔腿來到了劉宮的住宅。雖然已經習慣了劉宮家里總是擺放一大堆奇形怪狀的東西,但真當周離推開門看到一根龍鞭后,他還是肅然起敬了。
那玩意的尺寸已經可以舞龍了。
“沒想到您老當益壯啊。”
周離仿佛沒聽到劉宮的話語一樣,直接豎起大拇指:“這玩意挺補的吧。”
“補你個卵。”
劉宮瞥了一眼周離,淡淡道:“你知道宰相的故事了?”
“有所耳聞。”
周離眼看劉宮開始談論正事,便不再嬉皮笑臉,正色道:“你知道的,李寬是我好厚密。”
“我就知道是他。”
嘆了口氣,搖搖頭后,劉宮語重心長地說道:“你和宰相有天大的血仇,我知道,當年我也在場。我也明白你想要一個朗朗乾坤,要一個天下公道,讓枉死之人得以安息。”
停頓了一下后,劉宮看向周圍,緩緩道:“但是,周離,宰相不能殺。”
空氣瞬間冷了下來。
周離沒有發難,也沒有拍案而起。
劉宮不是一個迂腐之人,這一點從他當年為了保存漢王選擇“倒反天罡”就能看得出來。而且劉宮一定不是宰相派系的人,否則他不可能直到現在也只是一個祭酒。
“你很冷靜,我很高興。”
劉宮看著周離,眼里滿是欣慰與欣賞,“我還以為你會直接指著鼻子罵我呢。”
“外公,你在說什么?!”
而這時,朱淺云反應了過來,她反而急忙道:“宰相不能殺?這不是天大的····”
“淺云。”
周離開口了。他看著劉宮,語氣平緩地對一旁站起身的朱淺云說道:“先坐下,聽聽老爺子是怎么說的。”
唐莞啃食食物中。
“我想你也知道宰相肩負龍虎氣的事情了。”
端起面前的清茶,劉宮沒有放在嘴邊,只是看著其中漂浮的茶葉,緩緩道:“周離,李寬他為官清廉,為政有方,但唯獨他不懂龍虎之氣。他告訴了你宰相肩負三分之二天下龍虎氣,可他卻沒有告訴你,這些龍虎氣早就成為了宰相的一部分。你殺了他,這些龍虎氣也會立刻消亡。”
周離怔了一下。
“你和宰相的恩怨我了解,我也知道那是他所做之惡,按照大明律法他死不足惜。”
嘆了口氣,劉宮眼里也浮現出了掙扎,這一刻,這個老人沒有了當年拳打古神的風采,只剩下一種英雄垂暮的頹廢,“可我無法否認的是,宰相掌權的這幾年里,百姓過的好起來了。”
周離沉默了。
唐莞繼續進食中。
“宰相推行的新政已經普及,現在斷掉,就是幾千萬人的性命。他身上的龍虎氣不單單是皇帝給他的,也有民心所望。”
是的,一個很荒誕的事實是,在這個大明之中宰相深得民心。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無論宰相如何結黨營私,手段齊出,打壓政敵,他都做到了一點。
只傷官,不傷民。
百姓是不會知道朝廷上的權謀,也不會知道什么叫做政治斗爭。他們只知道,自從宰相上位之后,朝廷的稅收變得透明,原本有爭議的度量衡徹底統一,曾經高高在上的靈炁師也有了約束,村野間的妖怪也被捉妖司殺了個大概。
宰相會用各種陰毒的手段對付那些與他政見不合的人,哪怕對方是一個清官,他也會用最惡毒最下流的手段讓對方臣服。在朝堂上,宰相用他的手段籠絡了無數人,也打壓了無數人,因此在官員之中宰相一直都是一個絕對的獨裁者。
可面對一個擋在他馬車前的鄉野村夫,他會用最溫和的語氣和最平易近人的姿態,認認真真地聽取對方所說的冤假錯案,懲治當地貪官污吏,重新將那些不人道的法律取消,為那些被卷入靖難之役的無辜之人平反。所以,在那些百姓口中,這個沒有自己名字的宰相是一個青天大老爺。
諷刺嗎?
“我知道。”
令劉宮預想不到的是,周離沒有對他怒吼,也沒有不甘心,他只是平靜地點了點頭,說道:“我不傻,我去過南京,也去過蘇杭,自然看得出大明是在走上行的路。宰相的新政我也有所了解,光是其中一個一條鞭法就足以證明他是對的,新政也是對的。”
歷史上出現很晚的一條鞭法,在這一世提前出現了。
這不是穿越者的智慧,因為周離從未開口說過這些。這是十七個大明最聰慧,也是最有卓見的英才聚集起來定制的法律。這一條稅法,讓原本混亂不堪,漏洞百出的大明稅法得以清朗。民得以休息,官也能滿足自己的胃口,可以說是這個時候最完美的律法。
同時,周離也親眼目睹了宰相在位后的各種舉動,包括對官員體系的改革,抑制土地兼并,取消連坐法。可以說,在某種意義上,這個宰相遠比所謂的圣明君主更加的圣明,也比任何人都懂得何為“愛民”。
“他是一個極端的,充滿惡意的,卻又最為機械的政治機器。”
劉宮看著手中的茶杯,聲音很是沙啞,“他的罪惡罄竹難書,光是濫殺無辜這一點就足以讓他千刀萬剮。可是,他沒有半分自己的田畝,沒有娶妻,也沒有除了俸祿外的任何私有財產。他所有的賄賂最后都不會落入他的口袋里,同時,他也沒有任何個人的喜好。”
“他所做的一切,就是極端的權力,現在整個大明的官員體系和政治體系被他一手掌握。再加上龍虎氣,一旦宰相身死,就會是一場史無前例的動蕩。”
停頓了一下后,劉宮苦澀地說道:“我知道,周離,你對大明并沒有什么好感,大明換成任何一個名字你都不會在意。”
“可是,人呢?大明的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