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林徹所言,其子林朗欲言又止。
“晉州葉族,欲以我江州為馬前卒沖鋒涉險,我自然知道。”
林徹淡然道:“但既然現在大家有共同的敵人,合作,是建立在彼此都有誠意和付出的基礎上。”
林朗心領神會:“孩兒明白。”
他想了想后又問道:“父親,林宇維他們那邊,近日似乎也有些小動作。”
林徹:“嗯,楚明賢過來了吧?”
楚喆楚明賢,楚羽的三哥,蘇州楚國老的第三子亦是他最出色的子嗣。
近些年來,楚喆已經代楚國老處理蘇州楚族大部分日常事務,外界也都默認這將是蘇州楚族下一代掌舵人。
正因為這個緣故,楚喆一般而言同其父楚國老一樣,大部分時間都在蘇州坐鎮,極少外出。
這次卻悄然來到江州外圍,只這個動作本身,就透露出不尋常的意味。
林朗目帶請示之色,看自己的父親。
“如前所言,合作,建立在彼此都有誠意和付出的基礎上。”林徹倒是很平靜:“這一點,我們江州同樣不例外。”
林朗應諾:“是,孩兒明白了。”
林徹隨手寫個便簽,然后交給其子:“我接下來還需繼續休養,但我們有些準備,要提前開始,單子上列出來的東西,以隱秘為要務,從速準備,待我痊愈后,我們也該動起來了。”
林朗恭敬接過。
龍虎山上,雷俊默默修行。
他頭頂上方懸空停留的道印,比起先前,又多出少許變化。
如今整體形象,同天師印相比,差別開始越來越大。
原本存在于雷俊和道印之間的正反五雷五行符陣,已經融合,并更進一步凝練入雷俊的道印內。
眼下懸于雷俊和道印之間者,乃是一蓬迷蒙的星光。
點點星辰如粟米般細小但是密集,仿佛諸天星斗在夜空下熠熠生輝,聚做星云一般。
而每一點細小的星光,眼下都在不停移動,彼此間各有軌道,又彼此牽引。
這正是雷俊本命第一法踏罡步斗的意境體現。
相較于之前的陰五雷正法符,眼下踏罡步斗進一步凝練入道印的進程,簡練且快速許多。
星云流轉間,竟仿佛漸漸凝聚為一個人形。
人形身材體格,酷肖雷俊本人。
此刻星光聚集而成的人形,并未有更多動作,只是同雷俊一樣,靜靜盤膝打坐。
但其中星光流轉間,自有移星易宿之奧妙道理,且恢宏磅礴。
乍眼一看,倒有些像是天師府大神通命星神也就是斗姆星神法象的雛形。
天師府傳承總體而言一脈相承,又經過歷代先賢不斷去蕪存菁打磨整理,自有脈絡在。
某種程度上來說,五雷正法符可視作九天雷祖法象的初步基礎,而踏罡步斗則可視作斗姆星神法象的初步基礎。
神通法箓之玄妙,自非尋常法門可比,故而無法憑五雷正法和踏罡步斗就推導出陽雷龍同命星神。
但有五雷正法和踏罡步斗做本命法術的天師府弟子,將來如果能成功修成上三天境界,修習神通法箓,則可更快練成陽雷龍與命星神。
雷俊靜坐,不斷調息吐納。
而他頭頂踏罡步斗之法凝聚顯化的星光人形,徐徐上升,凝練入道印內。
懸于半空中的大印,閃動光輝,外觀進一步出現細微變化。
雖然踏罡步斗是天師府嫡傳法門,但不同人修行,針對自身,便有不同細微變化。
反饋在道印上,自不會千人一面。
尤其雷俊當下悟性達到清靜層次后,對踏罡步斗更有不同于其他人的參研與領悟。
是以他的道印雖然也一定程度上受天師印影響,以天師印做底子,但隨著他不斷整理總結凝練自身道法領悟,道印同天師印之間的差別便也漸漸擴大。
雷俊又靜靜吐納調息,觀想存神片刻后,那方閃動光輝的道印落下,化為流光,同雷俊整體合二為一。
他站起身來,推門出了靜室。
正是晨曦微光,朝陽初升之時。
一夜過去,雷俊神清氣爽。
他無需沐浴洗漱,法力靈氣充盈,早可自潔。
至于餐飲,亦非必須,全憑個人興趣。
雷俊雖然早能辟谷,但時不時還叫些吃食,體味人間煙火氣。
他離開自己的居所,在山林間散步。
一邊感受龍虎山祖庭的靈氣流轉,一邊觀覽山中風光,雖然只是漫無目的地在山中四處轉轉,但雷俊感覺自身同天地自然間,似是比先前,更貼近少許。
散一會兒步后,雷俊溜達著,前往府中敕書閣。
這里清閑,絕大部分事,甚至可以說所有事,雷俊都可交給同在此間的授箓弟子和傳度弟子,他本人只需時不時來坐鎮即可。
雷俊身處敕書閣,或可自己抓抓工夫用于修煉,或可本人徜徉于書海間,觀覽敕書閣內的藏書。
這一日,臨近中午時,雷俊正在閣中看書。
他忽然心中微動,放下手中書本,向外行去。
在那里,一個授箓弟子帶著個身著杏黃道袍的青年道士正走進來。
見到雷俊,對方忙行禮:“雷長老,王師兄回山了。”
那身著杏黃道袍的傳度弟子,赫然正是此前離山的王歸元。
授箓弟子帶王歸元來尋雷俊,見到雷俊后便即告退,雷俊則說道:“大師兄你要是再早回來些時日,便能見到師父了。”
王歸元:“嗯,我聽說師父閉關了,無妨的,師父定能功成圓滿破關而出,我接下來沒有再外出的打算,總能等到師父出關的……呃,師弟,你這是做什么?”
雷俊繞著王歸元轉了兩圈,視線上上下下,打量這位終于回山的同門師兄。
“一時半會兒,看不出來明顯變化。”雷俊停下腳步,喃喃自語。
王歸元面上露出哭笑不得的神情:“放心,我不是妖邪變化冒充的。”
雷俊:“晚些時候,我們去見小師姐,請她幫忙看看。”
二人說笑一陣后,王歸元問道:“我雖然在山外行走,但聽人提過江州林族那邊,族主林徹回歸了,不知消息是真是假?”
雷俊:“已經確鑿無疑,但大師姐尚未有音訊。”
王歸元感慨:“希望大師姐吉人自有天相。”
他向雷俊打聽到:“師父閉關了,那楚師弟呢?”
雷俊簡單介紹道:“楚師弟外出游歷去了,如今世道不太平,所以我借了息壤旗給他隨行護身。”
“雷師弟你這方考量非常有必要。”王歸元扼腕:“不過,多事之秋,最好還是不要輕易出山為妙,我這趟出去后再回來,越發如此感覺啊。”
雷俊:“很多時候,我都同意師兄伱這個看法,只是有時樹欲靜而風不止啊。”
師兄弟二人聊了片刻后,王歸元像是忽然想起什么,他取出離山前師父元墨白賜下的縮影囊。
打開縮影囊后,王歸元從中取出一大塊松墨,遞給雷俊:“這趟出去也沒啥別的收獲,只得到這么一件東西,我用不上,倒是師弟你可以考量一下。”
雷俊伸手接過東西,只打量一眼,就看出幾分深淺:“這像是經過煉制的儒墨,而非我道家符墨。”
王歸元頷首:“是啊,咱們道門弟子雖然用不上,但說不定儒家弟子能用上?我記得你提過,你那書內星空七曜中,似有人是儒家學子。”
雖然以王歸元的性格,雷俊不指望對方幫忙奔走居中交易,但此前閑聊時,偶爾亦提及此事,尤其是王歸元今番出山,雷俊特意囑咐對方留神。
王歸元大概聽了聽后,當初第一句話就是:“師弟啊,我以為,還是減少同這些人打交道為妙,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啊!”
顯然,換了是他,絕不會選擇用天師印徹底激活那一頁天書。
不過,話雖如此說,得雷俊囑托的王歸元在外行走時,一直記掛此事,所以才破例帶了那塊儒墨回山給雷俊做“伴手禮”。
……他甚至都沒給自己帶什么東西回來。
“這儒墨,確實品質上佳,而且其中,似是別具一番玄妙。”雷俊接下來仔細端詳那松墨。
王歸元雖然給雷俊帶回此寶,但還是叮囑:“總之,你多小心。”
雷俊點頭:“師兄放心,我明白,今番多謝師兄了。”
既然王歸元自己不提,雷俊便不多打聽對方此行去何方做何事,也不打聽這塊古怪松墨的具體來歷。
不過,他隱約感覺這塊松墨,像是來自蘇州楚族。
雷俊對儒家經典義理和文華氣息了解有限。
只是此前被他拆解研究的那塊道儒硯,來自楚安東,來自蘇州楚族。
是以兩相對照,雷俊感覺這塊松墨流露出來的少許意境氣息,讓他感到熟悉,像是也源自蘇州楚族傳家立世的經典。
儒墨雷俊雖用不上,但當前也時不時拿出來揣摩研究一二,便于自己更多了解儒家傳承。
一來,它山之石可以攻玉,參考之下觸類旁通,有助于雷俊修習自家道法,體悟天地道理。
二來,正如他同王歸元聊的,有些時候,常常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既然如此,那么就要提高另外一句老話了。
知己知彼,百戰不殆。
當然不是普天下的儒門讀書人都是假想敵。
但假想敵中相當大的群體皆是儒家修行者。
那雷俊自然不會視而不見。
何況他本就對諸般修行道統皆有興趣。
王歸元終于回山,自然是好消息。
但隨著時間推移,也有壞消息。
楚昆離山后,一直沒有回來。
他偶爾外出游歷,時間長短不一,此前長時間離山外出亦有先例,但這次時間格外地長。
直接跨年,新年大典之際,楚昆都沒有回山,叫雷俊、王歸元面面相覷。
雷俊翻撿了一下自己手頭的眾多千里傳音符,開始考慮要不要嘗試尋找一下同門師弟。
好在,春日漸暖之際,楚昆終于回來了。
“大師兄也回山了?”楚昆高興。
雷俊、王歸元都看他:“沒事吧?”
楚昆苦笑:“人沒事,就是先前被困在一處所在,千里傳音符也不便使用,所以耽擱了很長時間,要不然新年前我怎么都能回山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將息壤旗還給雷俊。
雷俊接過息壤旗,不用仔細揣摩便大致有數,這這靈寶楚昆曾經使用過,但并沒有大肆調動其中靈力。
看情況,楚昆所言不虛。
他之前應該確實是被困后,嘗試利用息壤旗開路,而非借助息壤旗護身。
可能是他遇到的環境確實困而不險,也可能這位小師弟自己另有靈寶護御,抵擋危險。
楚昆沒和雷俊、王歸元詳談。
他心中這時暗道自己倒霉的同時,更多感到慶幸。
這趟去探靈山,雖沒遇上什么人禍,卻滿滿的天災。
幸好沒當真搞一張上品甚至極品的高等靈符。
否則自己真就被活埋在山底了。
那般天崩地裂的景象,便是自己有再多護身靈寶,怕也難以再重見天日。
自己在“門戶”那邊雖然已經很小心,但看來還是要更加警惕才行啊……楚昆心道。
“天災,沒有遇敵?”雷俊問道。
楚昆搖頭:“應該只是我自己不小心的緣故,排除對方修為高我太多的情況,我沒發現有人欲對我不利。”
“以防萬一,晚些時候去見掌門師姐,請她幫你檢查一二。”雷俊言道。
楚昆連忙點頭:“只要掌門師姐有空,這個自然。”
正常來說,真要是修為實力比楚昆高出太多的敵人,直接動手就成了。
修為境界真要是有較大差距,息壤旗等靈寶也難護楚昆周全。
但不能排除對方另有詭秘手段,放長線釣大魚的意圖。
所以楚昆自己也有心去請天師唐曉棠幫忙看看。
他亦感覺自己今番探索的那座靈山,似有某些不妥,超出他先前預期。
“雖然遇上風險,但也不是全然空手而歸。”
楚昆很快又笑起來,給雷俊、王歸元二人展示自己的收獲。
雖然白晝,但點點星光仍然在空氣中亮起,閃耀奪目。
雷俊定睛看去,就見星光中央,有眾多松散的星屑聚集合抱在一起,竟有幾分酷似胎兒酣眠的模樣。
“力量意境,有點像是傳說中的星核之屬……”王歸元見狀,若有所思:“但復返先天,更見元初姿態。”
雷俊則感覺看著眼熟,略微回憶,自己先前在敕書閣中見過古籍上有相關描述:“辰胎星屑么?”
楚昆連連點頭:“不錯,正是辰胎星屑!”
雷俊:“這倒真是難得,已經有很多年不曾見過此物,我先前也只在古籍上看過描述酷似之寶。”
近些年來,天地靈氣潮涌,利于修士修行。
一般而言,類似環境下,亦可能催生出更多天材地寶,不負修行盛世之名。
但就像如今年輕修士修為提升雖快,多少仍需年月積累。
天地間各種靈物,同樣如此,即便因為天地潮涌而有絕跡寶物重新現世的契機,一些積累與成熟的時間仍然必要。
何況,也不是所有絕跡的天材地寶,都可能重現于世。
辰胎星屑在歷史記載中,亦是極為稀有之物。
“師弟你身懷星宿圣體,此寶乃天造地設。”雷俊言道。
楚昆則將辰胎星屑分成幾份:“我看過的古籍中提到過,這辰胎星屑,對本派修士修練命星神的大神通有幫助。”
王歸元連連搖頭:“不用算我的,你們倆分,要說上三天才能修持的神通法箓,我還差得遠,倒是雷師弟近期有機會。”
雷俊如今同楚昆之間不需那么客氣,他亦不矯情:“師弟幫我暫留一份辰胎星屑,晚些時候咱們再看情況。”
楚昆問道:“二師兄還沒選定修成七重天后的第一神通?”
雷俊頷首:“嗯,晚些時候再定。”
他有意選修命功人書法箓和命星神,但目前還未徹底確定。
如今雷俊揣摩道法,每天幾乎都有些新的靈感火花迸射。
楚昆給他留一份辰胎星屑,等于讓他有了更多余地,屆時可以視需要再做決定。
如果要盡快修成第一神通增強自己初登七重天后的戰斗力,那就直接選命星神,清靜層次的悟性再加上辰胎星屑,能幫他在短時間內就掌握這門大神通。
如果環境相對寬裕,那雷俊就可以在多琢磨琢磨。
隨著時光和雷俊個人的雙重沉淀,很多事物,都漸漸有了新氣象。
約莫月余時日后,一天晚上,雷俊正在自己居所靜室內默默觀想存神修煉。
他心中忽然微微一動。
真一法壇洞天內,那一頁天書仍然安穩。
但與天書貼身的暗面,此事卻波動起來。
雷俊細細揣摩其中變化,略有些驚訝。
他并非驚訝有此變化,而是意外于天書暗面當前變化來得比預期中要早。
雷俊早有察覺,天書暗面會有變化,只是他本以為,是他本人修成上三天境界后這一切才發生。
揣摩體悟一番,確認無害后,雷俊心神投入天書暗面內。
感覺,與先前心神投入天書,進入書里宇宙星空類似。
眼下,雷俊進入另一重書內星空。
但景象截然不同。
此刻他視野內并非漆黑深邃的宇宙,反而是白茫茫一片。
在白茫茫一片中,有諸多小黑點散落,像是紙上滴濺的墨跡,又像是……
白色的宇宙間,點點黑色的群星。
(本章完)
相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