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水碧抱住了李啟，她本來平時絕對不會這么做的。
因為周圍全都是人，整個宇宙所有的三品，二品，甚至是一品，都在這里。
都圍觀著作為這一切核心的天魔，以及李啟。
但此刻她毫無顧忌的沖了上去，緊緊摟住了李啟。
只是，李啟卻有些自嘲，他拉住了沈水碧的手，對她問道：“玉兒……你，是真的嗎？”
這是一個好像沒什么意義，但對此刻的李啟至關重要的問題。
“我是。”沈水碧斬釘截鐵，根本不曾猶豫。
但李啟卻沒有因為這個回答而寬慰半分。
是，所以呢？
以他現在的偉力，甚至可以抹除沈水碧的存在，毫無疑問，李啟已經意識到自己的突破二品了，盡管這不是他的力量。
他的額頭上有天魔的一只眼睛，因為這只眼睛和其中的真知，他的感知膨脹到了一個他自己也無法想象的地步，宇宙之中的所有事物他好像都能夠看見。
通過這種感知，他也能夠完美操縱體內欲界的力量，進而，他許此刻已是完整的二品，只要那只眼睛不被天魔拿回去。
因此，具備了二品的力量，李啟顯而易見是真的，他非常確信自己是真的。
所以呢？那又如何？
現在，就連佛祖，也是‘空’啊。
佛祖努力了一生，背負業力，承擔至今，最終卻發現，最后的解是‘空’。
李啟曾經對‘空’嗤之以鼻。
他覺得，那根本就是逃避。
所謂的‘空’，其實和植物人有什么區別呢？
放棄思考，放棄感知。
無想，無色，無死，無生。
無殊，無常，無始，無見。
無所得，無所有，無分別。
徹徹底底的虛無，于是就沒有任何的痛苦，沒有任何的掙扎，如此就能得到極致的快樂，與眾生的緣也完全斷盡，不再受任何因果的羈絆。
但現在，李啟卻突然意識到，這樣似乎……也挺好的。
空，確實是一個完美的答案，盡管這答案完美到甚至容不下思維本身存在，但卻能夠應對這世間的種種。
人生在世，就算沒有衰老病死，但種種不幸和苦難就已經糾纏不休了，又有誰能逃過呢？
放眼無盡世界，所有的生靈都在苦中掙扎，捕獵其他的生靈，最后免不了又成為他人的獵物，殺戮不休，苦難不止。
在這個世界上，沒有什么事物是絕對獨立的，任何事物都必然在因果之網上與其他事物相關聯。
事物間通過這種方式聯系，一動便相互牽扯，宛若兩條因果之線的交點，種種牽絆互相交叉的點，就是‘緣’。
只要緣未滅，那么痛苦就是必然的。
想要緣滅，那就要做到‘空’。
比如，想要讓眼前的兔子不再經受這般痛苦，這般擔憂，最好的辦法就是一開始就不要扯上關系。
如果李啟一開始就沒誕生的話……
畢竟，他只是天魔所創造出來的一枚棋子，與其糾結在惡果帶來的痛苦中，還不如實現心靈的自由和解脫，以此遠離所有的糾結。
“所以，莫非我是假的，你就會離開我，是嗎？這有不一樣嗎？”這個時候，兔子在他耳畔輕聲說道。
是啊，對此刻的李啟來說，沈水碧，乃至于其他事物，都可能是幻影。
但，那又怎樣呢？
愛上一個幻影，又有什么不行的呢？
對屏幕中的幻影投入的愛情，和對一堆血肉骨骼組成的投入的愛情，會有什么不一樣的地方嗎？
“是啊，沒什么不一樣的，玉兒。”李啟這時候，嘆了口氣。
也就在李啟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他的道基，變動了。
什么客觀存在的現實，什么真實存乎于萬物之間，萬物自在之類的東西，統統都不再沖突，因為……
“我相信的，才是真的，我想相信你們是真的。”李啟握住沈水碧的手。
于是，就在這個時候，李啟的二品道基，穩固了。
想要拋棄那些，多簡單啊。
入魔就行了。
不需要思考原因，只要‘我想’，那么就行了。
當然，這其實沒那么簡單，舉個例子，讓一個凡人，想象出一艘星際戰艦，他能想象出來嗎？
如果沒有受過專業訓練，他只能想象出一個模糊的印象而已，這種根本就算不上‘我想’，就算受過繪畫之類的訓練，他能夠想象出外形也已經很不錯了。
可是，外形內部呢？
什么原理？設計圖是什么樣子的？到底是怎么實現的？
這些，全部想象出來，這艘飛船才能運轉，而且每個地方都要合乎想象，并且要長時維持。
哪怕是具備‘想象即為真’的能力，很多人也根本想象不出什么東西來。
但是，李啟可以。
他能做到，他的想象力足以支撐二品的存在，尤其是……他本身就已經有欲界和天魔之眼中的真知作為底蘊。
只要承認自己主觀意志的真實，就行了。
只要他愿意相信萬物是真的，哪怕這種真實是建立在他的主觀意志上的，那么……他的道爭自然而然就會平息。
于是，在這一刻，眾目睽睽之下，李啟入魔了。
這一瞬，業魔，心魔，善根魔，三昧魔，善知識魔，菩提法智魔，陰魔，諸多魔道二品出現在了李啟的身邊。
僅僅出現了一瞬間，他們就被斥退了。
因為這個時候……三個二品出現在了這里。
太子長琴，祝鳳丹，以及日月真鉛鼎，還有，金猴。
“都給俺滾！”金猴突然從虛空之中歸來，往周圍揮棒！將幾位魔頭全數打退。
祝鳳丹也出現在了李啟身邊，拍了拍他的肩膀：“嗨呀，不愧是我徒弟，路都一模一樣啊。”
就在很久之前，李啟第一次見到祝鳳丹的法相的時候，其中就有魔道的蹤影。（詳情見第五百零六章）
太子長琴皺眉，似乎并不愿意見到這一幕，但他還是出現了。
日月真鉛鼎將周圍籠罩，阻絕魔念干涉。
魔頭們被金猴打碎身軀，只是竊笑，隨后消散。
沈水碧立刻放手，退后，人來了，她不能再和剛剛一樣作態。
如此一來，本來在一旁看著的巫咸，輕輕揮手。
場景轉換。
包括金猴在內，李啟，祝鳳丹，太子長琴，沈水碧，都直接離開了這個場景。
沒有任何反應可言。
然后，他們來到了一片虛無之中，那是類似于宇宙真空一樣的虛無。
這應該就是靜止的、永恒的真空。
在這片真空之中，似乎能夠窺見奇怪的事物，像是超宇宙的過去和宇宙的將來，在那深處有著宇宙外的宇宙，與永恒共存。
好像什么都沒有，但好像又什么都存在，只是萬物都融為一體，所以看起來便是真空。
當一個東西‘什么都有’，那么和‘什么都沒有’有什么區別呢？
如果什么都有，那就是說明，這里沒有任何東西可以被區別，每一個事物都具備所有其他事物的所有性質。
因此，所有的事物都是完全一致的。
空無，本身也是‘完全一致’，這種完全的一致，造成了這奇異的一幕。
萬事萬物沒有任何區別，所以，萬事萬物也就成了現在這個樣子。
“這里，是我的內天地。”巫咸輕聲說道。
金猴抓耳撓腮，祝鳳丹揉了揉太陽穴，至于太子長琴，日月真鉛鼎，還有沈水碧，都恭敬的等待著巫咸的話語。
巫咸說道：“我知道你們很想知道李啟的境況，所以，一個個來，然后等你們都說完之后，我會把事情對你們和盤托出。”
然后，巫咸點了一下金猴，說道：“猴子，你來的最急，讓你多等幾分鐘怕是要砸了我的場子，所以你先吧。”
祝鳳丹一臉不悅：“他著急就他先？只要我也砸了你的場子，是不是就能我先了？”
“如果你這么做了，我會打到你后悔。”巫咸輕聲說道。
太子長琴沒憋住，好像他已經等這天很久了似的，但還是將大笑轉為微笑，看起來溫柔又和藹。
祝鳳丹氣惱不已，不過還是轉身，走到了沈水碧的身邊：“放心吧，不會有事的。”
“多謝師尊。”沈水碧如此說道，但看她的樣子，卻瞧不見多少放心的樣子，仍舊是憂心忡忡。
不過這些都不是關注的重點，此刻，終于站起來的李啟，開始面對眼前的金猴。
“呃，猴兄。”李啟對眼前的金猴行禮。
“你我兄弟，作甚這般生疏。”金猴倒是一臉欣喜：“沒想到，兄弟你這么快就已經步入永在之境了！”
他看起來一點都不擔心李啟的狀態，反而在恭喜李啟。
而李啟也很奇怪。
金猴……怎么真把他當兄弟了？還為了他對天魔揮棒，這種行為簡直是找死，但他還是毫無遲滯的打了出去。
只是，現在的李啟，甚至沒有心氣去懷疑那些了。
反正也沒什么意義，不是嗎？
他用盡全力，才讓自己相信這個世界……起碼自己是真實的，實在沒有那么多精力再去管那些事情了。
此刻的李啟已經陷入了魔道的虛無之中，他正在說服自己相信自己認為的真實，如此才能不落入徹底的虛無困境之中。
看見李啟的樣子，金猴圍著他轉了轉：“兄弟你看著不高興啊，怎么？晉升不好嗎？”
李啟聽聞此話，苦笑一聲，合著金猴還沒理解發生了什么。
于是，他將自己的情況和盤托出，告訴了對方。
聽完之后，金猴哈哈大笑：“原來就這些事情，那俺還真是白擔心了，既然這樣，你就慢慢愁著吧，愁一會就好了，俺就先去了，還有事！忙著呢！”
語罷，他翻了個跟頭，消失在了原地。
李啟一臉懵逼。
不過，他也沒有太過于在意，很快就釋然了。
或許真的沒什么吧，糾結的，也許也只有他自己而已。
“那么，祝鳳丹，你來吧。”巫咸說道。
祝鳳丹立刻走上前去，在一片虛無之中，一把搭住肩膀，摟著李啟：“可以啊，這就二品了，厲害呀。”
“老師，抱歉。”李啟立刻道歉。
他已經看出來了。
祝鳳丹也已經二品。
顯然……
為了支持李啟，他最終還是選擇了那條猶豫的路，那條他曾經放棄過的路。
“道歉做什么？我已經在三品猶豫了太久太久，遲遲不能下決定，這次就當做了選擇而已。”祝鳳丹無所謂的說道：“倒是你，覺得怎么樣？”
“我覺得……這身修為，都沒什么意義。”面對自己的老師，李啟沒有隱瞞。
這世上若說是有什么人讓他覺得可以把一切都說出來的，除了祝鳳丹，也就是沈水碧了，甚至祝鳳丹還要排到前面。
“是嗎？我以前也這么覺得，要不……死了算了？”祝鳳丹說道。
李啟看了一眼自己的老師。
“你是說轉世重修？”李啟說道。
“那豈不是更沒有意義了？轉世，又能如何呢？說不定就連我都不是我了，到時候什么都不明白，連實在性都不存在了，一不小心就會消失在歷史的塵埃里，到時候一切都不存在了，不是嗎？”李啟問道。
“那不正好，那不就是你想要的虛無嗎？想驗證一下是否虛無，連自己都丟入虛無之中，把自己的意識都投入虛無里，把記憶和認知本身都毀掉，這樣才能真正去體驗虛無吧？如果你能毀掉的話，你才能確認世界是建立在你的心中的，不是嗎？”祝鳳丹如此說道。
李啟陷入了沉思。
他如今沮喪無比。
而有一個機會擺在他的面前。
此時此刻，不管真相為何，他都想要去面對。
這種對真相的渴望在增加。
李啟在虛無中越來越感覺到一種可怕的，但同時也是超乎想象的、可惡的、致命的感覺隱秘地潛伏著。
在他此前的人生中，一次又一次，李啟在驚駭與入迷，在虛無與存在之中左右為難，備受折磨。
而如今，他似乎真的有機會去認證一下虛無的本質，那就是讓意識都陷入虛無之中。
如果意識能從有到無，而世界依然存在，就說明……外界是存在的。
然后，李啟點了點頭。
他要這樣做。
這是對天魔的反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