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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則來自母親的通訊請求出現在光腦上。
姞梁枍下意識想要拒絕,余光卻忽然掃到對應號碼,伸向掛斷的動作頓了一下。
是母親的私人號碼,而且是所有私人號碼當中最最私密的那個,只有她們母女知道,從未外泄。
接通。
比自己更加蒼老的臉龐出現在屏幕上。
發現通訊請求被接通,市長難得流露出一絲驚訝,下一秒便恢復了不動聲色的模樣,寒暄道:“好久不見。最近過得怎么樣?這兩周氣溫一直在波動,小心溫差,別著涼了。”
表情和語氣如此生分,宛如問候一位許久未見的朋友,而不是持有自身一半基因的后代。
“我過得很好。”面對生母,姞梁枍一直不知道該拿出什么話題,只能不咸不淡地接話。
“事務所那邊忙不忙?再忙也要記得休息,不要把自己累到。”
“委托是有點多,不過,有人會幫我處理一部分,所以還行。”
聞言,市長笑了一下:“看來我們的小天才終于找到了心儀的幫手。”
“不是幫手,”反駁的話語脫口而出,“是試用期員工。”
直到整句話說完,姞梁枍才意識到自己好像說太多了,因為母親臉上笑意瞬間收斂,變成了新聞里常見的那種嚴肅神情。
一種不祥的預感油然而生。
姞梁枍不希望預感成真,小聲嘀咕道:“你說過這只是私人號碼,不會拿來談公事……”
母親的話語打破了最后一絲僥幸:“但這也是唯一安全的號碼。”
果然如此。
姞梁枍感到煩躁。
但她并不想馬上掛斷通話。
時過境遷,她早已過了會因為一些小事和母親鬧脾氣的年紀,而且按照母親的行事風格,如果不是因為發生了什么要緊事,斷然不會用母女間最私密的生活號談正事。
“……說吧,到底怎么回事。”她微調了一下坐姿,收起散漫的思緒。
聽到這句話,市長像是獲得許可一般,露出如釋重負的表情:“我需要你去回收‘修女’卡牌。”
“哦,就這個,”姞梁枍自己也松了口氣,“我也這么打算。”
僅僅叫她去做一件她本來就打算做的事情,這沒什么大不了。而且,既然請求出自市長之口,往往會附帶一些支持。
可是這一次,市長卻沉默了很久,也沒開出任何價碼。
怎么了?
姞梁枍疑惑地望向光幕。
母親同樣在看她,神色復雜。似是期許,又包含了幾分掙扎,變幻許久才停留在決意。
“放手去做吧,”年長的老婦人長嘆口氣,說道,“不論作為你生物學上的母親,還是作為卡牌都市的現任市長,我都會盡量幫你拖一段時間。”
不,這樣不對!
時隔多年,姞梁枍心底再次浮現出名為不甘的情緒,質問道:“你求我幫忙,結果除了一句‘放手去做’,就什么都沒了?”364.
“難道不是最好的條件嗎?”市長笑瞇瞇地反問,“我說讓你放手去做,就是想告訴你,這一次我什么都可以給你。”
“哪怕我要你坐著的位子?”姞梁枍嘲諷似地笑了笑,眉頭上挑。
市長一愣,旋即恢復老狐貍一般的笑容:“想當我的接班人?嗯……雖然都市的規則明面上禁止直系親屬當下一任市長,但只要我想,總有辦法的。”
“啊?”
這下反倒給姞梁枍整不會了。
她只是隨口提了一句,沒想到對方跟她來真的。
明明只是回收一個型號的卡牌……僅此而已,對吧?
重新看向光腦投影出來的通話界面,她看見母親的表情前所未有的嚴肅。
“孩子,你應該已經發現了吧?”市長話語間多了幾分無奈,“那年你做出來的‘修女’已經被你親手銷毀,只在卡牌設計協會留有一份數據。”
姞梁枍點頭。
市長繼續說道:“實際上,你們學院私自上傳數據之后,我特地找人給你加密過,一般人不可能打開那份檔案,更不可能取走整套數據并復刻出來。而且直到火焰鳥暴動那天,我才知道修女團的存在,按理來講她們應該已經違反了都市的結社游行條例,但是,她們沒有違反條例,所有的行動都通過了審批。”
“審批不需要市長簽字。”姞梁枍了然,“所以你想說,有人故意利用我,和你作對?”
“和整個都市作對,”市長糾正道,“更是和都市的藍圖作對。”
空氣一片寂靜。
姞梁枍瞪大了眼睛,久久不能言語。
“……你說,藍圖?”良久,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全身都在顫抖。
隔著一塊屏幕見到姞梁枍神色劇變,市長意識到自己似乎說錯了話,但她一時想不通原因。
顫抖的聲音經由“音聲獨享”傳入耳中:“可以放緩、可以停滯,但……逆著藍圖走……這不可以,絕對不可以……”
“姞梁枍!”來自母親的怒吼如同一道驚雷,強行將她拉回現實,“擺正你的態度!”
姞梁枍怔然看向前方,映入眼簾的是母親,也是卡牌都市的市長。
而非滿目瘡痍。
更不是一眼望不到邊際的紅土,紅土之上生長著沒有根系的植物。
小時候,母親曾笑吟吟地和她談起有關“藍圖”的事情,但按理來說,“藍圖”本不是市長之外的人應當染指之物,她也只當母親在講童話故事。
“我明白了。”她深呼吸幾次,強迫自己冷靜下來,掛斷了通話。
——回到現在,姞梁枍拄著戰錘,冷冷地注視眼前吵架的兩人。
幾分鐘之前,她們還是彬彬有禮的好伙伴,只因一句話沒說通就開始了無休止的爭吵,話題很快便從一句話的歧義本身跑偏到各自立場問題,甚至偏移到攻擊對方的人格。
如此爭吵,自從只身混入修女團,姞梁枍已經見了太多。
不久之前,她前腳剛接到市長母親的委托,后腳便迎來一位特殊的客人,剛打照面就邀請她去修女團當卡牌維修師。
論對修女卡牌的熟悉程度,除了付滄釗,沒人比得上設計者本人。
面對修女團的邀請,姞梁枍先是做出一副為難的樣子,反復強調自己已經銷毀了卡牌,把能刪除的資料都刪除了,并且過去這么多年,她自己也不保證還能記得多少。
這時候,對方果不其然開始對她講一些虛無的大道理,拿都市的立場做要挾,揚言“你若不肯支持修女團,我便讓你名譽掃地”。
對此,姞梁枍只是笑笑,并不緊不慢地拋下一句話:“你以為,你是在和誰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