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賀跟關、佟二人的小心思,全都一絲不落地被墨公子收到眼底,他的臉色漸漸地變得冷峻起來。
他并不看虞賀,目光淡淡地掃過了關沅兒與佟蓮娘兩個人,手指在案下微微搓動,唇角微微上勾,現出一個漠然而無情的冷笑。
洛千淮一不小心瞥見了這一幕,心里便咯噔作響,心知他多半已經在考慮如何合理地安排意外,盡早結束今日這意外的酒宴了,不由得暗暗苦笑,主動伸手過去,壓住了他的手。
墨公子抬眸與她對視,就見她目光從容鎮定,內中滿是堅持,并沒有半分懼色。
這樣的洛千淮,他是從來都無法拒絕的。于是下一刻,他眼中的霜雪立時便似被朝陽映照,化為了引鳳湖中的融融春水。
洛千淮站起身,向著上首的昌州王妃微微一福,笑道:“多謝夫人體恤,我現在感覺尚佳,并不覺得勞累。“
昌州王妃嘆了口氣,倒沒有對洛千淮生出什么怨氣。
頂級的才藝大家,哪個不是眼高于頂,被這些小娘子你一言我一語地強磨硬求著,難免技癢難耐的,必是得當眾展示一番,讓她們明白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道理。
“罷了。”她也息了回去歇下的念頭,對下首的小娘子們說道:“侯夫人氣度心胸皆是不凡,卻是便宜了你們。”
洛千淮也轉過身,溫聲說道:“今日得蒙世子信任,委了點評一職,又見到各位小娘子如花一般的年紀,才藝也都頗為不俗,所以一時語快,胡亂點撥了幾句,若有得罪之處,還請大家莫要見怪。”
關沅兒聞言,面上便浮起了一絲冷笑,接口道:“夫人是不是真心指點,我等并非愚人,豈會不知,自是不會隨意見怪。”
洛千淮權當她是真心,當下便如釋重負地點了點頭:
“那就好。方才關娘子跟先前彈奏夏夜蛙鳴的小娘子都提出來,想要讓本夫人示范一番,那么本夫人自然不會讓你們失望。不知還有誰也有類似的要求,不若一并提出來,莫要一會兒冒出一個,耽誤了大家的時間。”
她說得這般坦坦蕩蕩,倒讓先前心底十分篤定的關、佟二人,有些拿不準了。
尤其是佟蓮娘,再度聽到“夏夜蛙鳴”這四個字,心里簡直煩悶難言,想要出聲反駁,對方卻是一副云淡風輕的模樣,似乎方才不過是口誤,若她再有什么動作,反倒是顯得氣量狹小了。
她再度咽下了這口氣,那邊關沅兒也有些驚疑不定。
難不成,這人還真的跟著什么奇人異士,學了一身好才藝不成?根本不可能,若是真有那樣的人,又豈會名不見經傳,就連她們這樣的名門貴女,都未曾聽聞?
所以這一定是緩兵之計。關沅兒跟佟蓮娘再度對視了一眼,分別以目示意相熟的小娘子,讓她們也出頭提出要求。
可惜她們所尋之人,都已經完全為洛千淮的氣度風采所折服,并沒有一絲一毫再上前挑釁的心思,便是眼見二人的眼角都快夾出折子了,也只作未見。
倒是方才那位作畫的徐四娘子,心思頗為單純,聽了洛千淮先前的指點,心里是真的躍躍欲試。
只是她雖然生出了求教的想法,卻也懂得要分清場合,今日侯夫人已經很辛苦了,還要再示范彈琴刺繡,哪一樣都是要耗精神的。
而若是她在此時再提出其他要求,那便是不懂事了。
徐四娘子的糾結現在面上,洛千淮看得清清楚楚,而她最終也沒有開口,亦令洛千淮對她的好感又加深了一層。
眼看過去了半刻鐘的功夫,也沒有其他小娘子提出額外的愿語用司,洛千淮便開口笑了起來:
“那么,便只是琴技與刺繡了。今日我來得匆忙,身無長物,還望王妃代為準備琴與繡臺。”
她說到這里,表情便有些為難:“方才我也說過了,我所學的繡技,對于針、線的要求極為嚴苛,針要細如發絲,線要顏色多彩,不知道王妃這里,可有符合要求的?”
昌州王妃哪里會親自理會這些細務。便有侍宴的女使上前施禮,呈上了一盒針線:“侯夫人,今日備下繡針十品,但便是最小最細的,也比夫人所求的要大上幾分。另有彩線并金銀線合計三十色,不知是否合用。”
洛千淮伸手拈起了最細的那根繡花針,見它也有大半根小指長短,與前世常用的縫衣針差不了多少,用作蘇繡卻是太粗了些。
“針太粗,線的顏色也太少,又未經分絲,將師傅所授的繡技,未必能表現出百分之一。”洛千淮苦笑著搖了搖頭,認命地道:“罷了,只好勉強一試了。”
關沅兒只當她是怯陣,目中浮上了一層譏誚:“想來以夫人的能為,便是只有一針一線,也依然能讓我等大開眼界。”
“你說得不錯。”洛千淮似是根本聽不出她語氣中的其他意味,深表贊同地點了點頭:
“雖然材料不全,但若只是為了指點你們,那卻也是綽綽有余了。”
她話中的自信滿滿,噎得關沅兒說不出話來。
那邊昌州王府的人便迅速行動,很快便搭好了琴臺,繃好了繡案,請洛千淮登場。
有人小心翼翼地捧著一張琴,輕輕地放在了琴臺上。眾人移目看時,見那琴卻并非是先前供佟蓮娘等人彈奏的那一張,而是通體焦黑,看著就像是一截枯木。
“這琴,乃是雷擊木所制!”佟蓮娘極為識貨,立時驚呼出聲。
“天,雷擊木所制之琴,莫非是名琴‘天風’?”另外一位擅琴的閻三娘子,也驚喜莫名地道。
“不可能!‘天風’琴已有多年未曾現世,應是早就毀于戰亂之年,現在這一把必是仿品!”佟蓮娘下意識地反駁道。
“閻三娘子眼力無差。”虞賀微笑著開口打斷了她:“此琴正是前朝古琴‘天風’,乃是機緣巧合之下,被父王所得,又贈給了我母妃。”
昌州王妃微笑著掃了兒子一眼,心中回憶起當年昌州王贈琴時的場景,面上漾起了真切的笑意。
“王爺跟王妃可真是恩愛。”閻三娘子看在眼中,笑著說道:“既是古琴‘天風’,再加上侯夫人的高超技藝,今日我們可都沾了佟娘子的光兒,可大飽耳福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