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畫坊,其實是一艘高達十米,長約五十余米的龐然大物,兩排長長的船槳自船身兩側伸出去,整齊地上下翻飛,拍得水花亂濺。隱約可見一排排打著赤膊的船工,以布巾纏頭,精壯的胳膊上肌肉墳起健壯有力——完全沒有半點轉向的意思。
方正的船頭一路直逼過來之時,洛千淮跟墨公子已經出了艙,仰頭向畫坊之上望去,就見到了一個被眾星捧月般圍在中間的少年。
少年大約十五六歲年紀,面色青白眼底發烏,穿一身極顯眼的大紅色夾金繡深衣,看上去很有些弱不勝衣的支離感。
他雙手環抱,雙眼微瞇,面上一副看好戲的戲謔表情,似乎并不覺得撞翻眼前的小漁船,算是什么了不得的大事兒。
他不在意,但他的身邊人卻眼尖得很,看出剛出艙的兩人衣著不俗,不由捏了一把汗:“世子,這兩人的衣飾,應是西京勛貴人家的婚服還是趕緊下令轉向吧,若是惹出什么亂子,只怕王爺他老人家,也是鞭長莫及啊!”
那男子卻笑著擺了擺手:“無妨。本世子好不容易進京一次,不過就是想找點樂子罷了,你若是再拿父王壓我,休要怪本世子不講往日情面。”
畫坊蕩起層層水波,聲音湍急,坊內絲竹琴箏之聲不絕于耳,洛千淮根本就沒聽清他們的對話。
但她卻認出了那名紅衣少年,正是昌州王世子虞賀。
先前在康樂縣洛蕭拜師之時,曾經有過一面之緣,對他的霸道無禮印象極深,沒想到今兒又在這里見面了。
水二一直在努力撐篙,試圖將小舟挪移開去,奈何那畫坊實在巨大,光是方形的船頭足有七八米寬,這般全速逆流迎上,委實是難以避讓。
衛鷹從水二手中搶過了篙桿,正要運功之際,卻被墨公子以咳聲制止了。
身為啞仆,在外自然不能開口說話。墨公子自己咳了幾聲,勉強揚聲道:“在下虞楚,不知哪里得罪了昌州王世子,非要這般苦苦相逼?”
虞賀伸手掏了掏耳朵,漫不經心地說道:“今日風大浪急,本世子什么都聽不清楚——你們可聽見了什么聲音?”
先前勸諫他的那人皺起了眉:“虞楚也是先帝血脈,陛下親封的襄侯,若是今日落水喪命,您跟王爺少不得被御史彈劾,不如就此罷手”
“哦?”虞賀唇角微微下拉,說道:“申先生什么都沒有聽見,你們呢?”
“屬下只聞風聲水起,鳥鳴魚躍之聲,哪里有什么旁的?”站在他身后的侍衛首領俯身說道。
站在虞賀另外一側,作清客相公打扮的中年文士捋須笑道:“其實還有絲竹管弦之音,繞梁不絕——話說今日王妃請來的這些名門閨秀,都是德藝雙馨,無論哪一位都配得上世子妃之位”
他說到這里,忽然就說不下去了,一雙三角眼瞪得大大地,笑容也凝滯在了面上。
不止是他,站在船頭上的所有人,包括虞賀在內,這會兒全都睜大了雙眼,口唇翕張,卻什么聲音都發不出來。
引鳳湖中來往的船只不少,此刻也都將目光投到了此處,驚呼之聲此起彼伏。
時間回退到十秒鐘之前,畫坊的船頭即將觸到小舟,以泰山壓頂之態,欲將之摧壓成碎片之時。
墨公子緊緊握著洛千淮的手,在她掌心微微一捏。雖然沒有言語,但洛千淮也明白他的意思。
他無法明目張膽地顯露武功,只能委屈她,與他一同落水。
雖然如此,他也必會護自己周全,所以她心底也并沒有什么驚懼之意。
真到了生死攸關之時,還有系統呢。
那統子就算再不靠譜,也還是有那么一丁點兒用處,起碼給了她處變不驚的勇氣跟膽量.其中一多半還是拜它所賜的各種不堪回首的歷練所得。
但墨公子很快便扭過了頭,看向了湖岸的方向。洛千淮也隨著他一起望過去,就見到一道青色身影,御風凌波而行,短短的幾個跨越之間,就已經來到了漁舟之上,站到了洛千淮面前。
來人背脊筆直,肩后負著一柄被白色素綾緊緊纏裹的長劍,雙手負后神色凝肅,正是一年多未見的章慶,章大劍宗。
彼時畫坊的船首,已挾著涌起的水浪沖撞而來,似乎下一刻,就會將小舟連同上面的人一起,輾為齏粉。
電閃火石之間,章慶輕輕一招手,先前執在衛鷹手中的竹篙便飛到了他掌中。
他輕描淡寫地將那篙桿點向畫坊的船頭,也不見如何用力,那畫坊便忽然詭異地停滯了不前,饒是船工們再如何奮力滑動,船身也依然巍然不動。
與之相對的,洛千淮身下的小舟,卻開始向著反方向逆流而上,漸漸脫出了畫坊的控制范圍,轉至它的側面。
章慶收回了篙桿,仰頭向著虞賀等人的方向淡淡瞟去。他的雙眸澄凈清澈,偏偏被看到的幾人都覺得心神皆為之所懾,一個個手腳酸軟,身子顫抖如篩糠。
虞賀緊緊地扒著船首的圍欄,才勉強沒有跌坐下去。
“你,你是.什么人”他顫聲問道。
虞賀不認得章慶,但他身后的護衛首領卻是極有眼力見,立時附在他耳邊道:“世子,此人能夠凌空飛渡數百米,功力已臻化境,當世能達到這般造詣的人極少,再加上這個年紀打扮,多半是,多半是”
“別賣關子,趕緊說!”虞賀一手抱著圍欄,抬腳作勢向他踢去。
“許是章慶,章大劍宗”那首領不敢再磨蹭,低聲說道。
“章劍宗?”虞賀的眼睛瞬間就亮了起來:“那不是天下五大劍宗之一嗎?據說他是除了那位身份未明的新晉劍宗之外,最年輕也是最有前途的劍宗了,本世子一直想要見上一見,看看有沒有機會拜他為師——這不機會就來了!”
他雙眼放光地望向章慶,將方才的懼怕瑟縮全都拋到了腦后,向著他不停地揮手:“章劍宗,幸會啊!在下虞賀,忝為昌州王世子,對您仰慕已久,今日相遇便是有緣,便請上船一敘如何?”
章慶卻早已經挪開了視線,完全不再理會他。
“洛大娘子。”他仍沿用著舊時稱呼:“許久未見。”
“一別經年,章劍宗風采更勝往昔。”洛千淮笑著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