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半句,傅明暉說得無比真誠,因為正是她心中所想。
而這話,也顯然取悅了老兩口。
老爺子臉上露出笑意,透著隱約的驕傲。
他的孫子雖然現在躺在這里,但曾經也是英雄少年呀。
老太太的目光也落在甄小濤的身上,溫柔無比,同時伸出枯瘦的手,摸摸孫子的臉,“聽到沒有,有人記得你呢。我怎么教你的,人家夸你,你得謙遜有理才行呀。快點好起來,親自給人家道謝。”
那一臉的愛憐橫溢,溫柔得令傅明暉差點落淚。
再一次,她超級超級想讓甄小濤醒過來,絕不能辜負這對老人家二十年的等待、堅持與努力。
可是,她不是醫生,她也不是神仙,有什么辦法……
“姑娘你是為什么……”
老爺子顯然話不多,平時應該是沉默寡言的人,老太太卻沒有急著讓傅明暉走,與她攀談起來。
也許,她是希望有外界的聲音在病房回蕩,能對孫子的恢復有刺激。
“你爸媽呢?沒來陪你嗎?”老太太和氣地問。
“我爸媽一年多前過世了,一起走的。”傅明暉默了默,揚起頭。
她努力微笑了下,因為知道她爸媽想讓她快樂,那她就算裝,也要裝出快樂的樣子來,讓他們的在天之靈能安心。
“我自己的話……就抑郁癥。”
既然她假冒了病號,也就只能這樣說。
但她還是鄙視在網上因為犯了大錯而被罵,就聲稱自己有抑郁癥的人。
抑郁癥不是擋箭牌,她對此類患者是充分尊重和關懷的。如果有機會,她甚至想做點公益活動,為抑郁癥患者做點事情。
可她這番話,卻讓老兩口都吃驚了下。隨即又尷尬,感覺好像揭了人家的傷疤似的。
“對不起啊,提起你的傷心事。”老太太滿滿歉意。
看向傅明暉的眼神,也帶著心疼。
多好的姑娘,怎么就命苦?小小年紀,就沒父母疼愛了……
傅明暉卻搖頭,“沒什么啦,我已經能夠看開了。”
話題一轉,“我是羨慕甄小濤,他有人疼,必須要快點醒過來才像話嘛。”
她這話,顯然又取悅了老兩口。
就連老太太暗黑的面色,都似有了亮光似的。
她再度摸到孫子的臉,輕聲細語的道,“聽到人家小姐姐怎么說了嗎?你有人疼,知道不?告訴你啊,我和你爺爺過來的時候,路過一個小花園,你最喜歡的桂花都開了呢,連風都是香的。你快醒過來,我想帶你去看花。還有你喜歡的蜜三刀,我在家附近發現一家店做得特別地道,你起來,奶奶買給你吃呀……”
她絮絮叨叨的開始說話,好像甄小濤真的能聽見似的。
傅明暉站在一邊,看到老爺子把袋子中的東西拿了出來。
是幾本很厚的書,一個便攜小音箱,還有個年代比較遠的游戲掌機。
放到網上,都屬于古董那種了。
不是十年前的玩意兒,也許更久。
但操作會比較簡單,老人家也可以,而且音樂聲特別洗腦。
總之,是很能刺激大腦反應的。
除此之外,還有幾件衣服,看起來像是甄小濤的。想必一會兒要在護工的幫助下,要給他換上。
怪不得別人都穿病號服,甄小濤穿的卻是平常的衣服。但衣料也是純棉,不會刺激到脆弱皮膚的那種。
“我們怕他忽然醒過來,會不喜歡醫院的衣服。”老爺子看到了傅明暉的目光,在老太太持續不斷的低聲呢喃中解釋,“我們不想讓他和社會脫節,那樣沒法過人生了。這衣服我問過年輕人,說是很流行的。”
“很流行,很帥氣。”傅明暉連忙用力點頭。
雖然……事實上……有點過時,但對于老人家來說,能做到這么細致,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甄小濤在十四五歲時就進入植物人狀態,生長發育受到了限制,從身量上來看,其實個子偏矮。
不過他躺著,也看不太真切就是了。
老爺子似乎能洞悉人心,又輕聲說道,“醫生說,他躺在床上那么多年,其實還是長了一點個子的。我們給他買衣服,號碼也在加大。”
傅明暉還是用力點頭,“嗯嗯,就是有點瘦。等醒過來,您可得好好給他多吃點肉,讓他長胖點。”
老人家繼續被取悅,可能這么多年來,這是他們到醫院后最開心的一天。
從沒有人嘴這樣甜的,說出的話,甜到他們心坎里。
其實傅明暉不是很會說話的人,但她善良,會為他人著想。
“可不么,半大小子,吃跑老子。”老爺子也一臉愛憐的看著床上不動如木偶的孫子說。
“他十三歲的時候吃火鍋,不吃菜,光肉就能吃三斤!有次他犯錯,他奶罰他只能吃一碗飯,他就找了個最大號的碗,裝米飯的時候壓了又壓,合起來是平時的三碗多。唉,那時他才那么點點大,因為正長身體,還瘦得很。”
這些都是生活瑣事,而且是二十年前的了。但老兩口卻好像它是昨天才發生的事,高興地和傅明暉說起來。
想必這么多年了,沒人能給機會讓他們說起這個。
如今終于有人這樣做,老兩口對傅明暉的觀感簡直好得不得了。
傅明暉之所以跟上來,開始時真的只是想幫忙。
然后,她想看看甄小濤在平時的狀態。
到后來就是想安慰兩個老人家。
現在她發現有點超綱了,她這是給人無謂的希望了嗎?萬一甄小濤還醒不過來,兩個老人家多難過。
失望不可怕,可怕的是有了希望,然后又失去。
她仔細注意過,這么多人在身邊,算得上吵,可他的眼皮都沒動一下。
那意味著眼珠沒有轉動,就是連夢境也沒有的。
瞬間,她開始責備自己,不知道這么做是對是錯。
但不可否認的,她想讓甄小濤醒過來的愿望也更加強烈了。
她很想多留一會兒,但當她發現老兩口從開始的陌生,保持著陌生人之間的禮貌,到后來有點舍不得她這個聽眾離開的時候,就知道必須得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