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洛陽。
行宮內,孫資捧著巾帛,向曹叡進言,說道:“陛下,據南土細作上報,水賊改秣陵為金陵,而后以金陵為東都,加授霍峻為豫、徐、揚三州尚書令,行臺分設于金陵。觀金陵之調度,似有向中原用兵之跡象。”
“非意外之事!”
曹叡放下手中的史書,說道:“我國兵敗江淮,精銳多有折損。水賊若不趁勝而進,則非霍峻之所為。徐、青、兗三州諸郡宜當厲兵秣兵,多加防備水賊用兵。”
“徐、青、兗三州?”
孫資愣了愣,說道:“陛下何以為賊會向徐州用兵?”
曹叡笑而不語,示意讓劉曄回答。
劉曄捋著胡須,說道:“河南四州之中,豫州雖水道繁多,但沿途多無城郭可以固守,河道漫長,我軍可用輕騎劫抄渦、潁二水,斷其糧草。且豫州毗鄰司隸,背依許昌,兵糧不缺。”
“反觀青徐,人少而地廣,瀕臨海濱,易受襲擾,與中原有泰山之阻隔。如水賊向北用兵,可屯糧于下邳,向左右而用武。泗水河流湍急,利于水賊以舟舸載糧。”
“以上而二者觀之,以霍峻之用兵習性,當會逆行泗水,向徐州而用武。而徐州之中,以彭城最為緊要,今需為之而憂!”
孫資眉頭微蹙,說道:“陛下,當下以我國之境遇而言,兵雖多,但卻不精。且青徐孤立中原,形勢利于賊而不利于我。”
“不然!”
劉曄甚有自信,說道:“下邳位處沂、泗之交,臨彭城、開陽二城。賊若欲從泗水而用兵,唯有先取彭城或開陽。若擊彭城,則遣青州兵馬擊下邳,而后令輕兵深入泗口,劫掠漢軍糧輜。”
“聞后路危急,糧草有失,漢軍唯有引兵而退,以解糧道之危。而兗、徐兵馬趁勢而追之,當能有所斬獲。且東西二軍互相配合,齊頭并用,猶如雙龍出海,夾擊霍峻,賊進則退,賊退則追。”
劉曄笑著說道:“如此反復,縱不能擊敗霍峻,亦能逼退賊兵。待冬季水降之時,敵軍糧草缺乏,霍峻將不戰自敗!”
針對如何防守徐州的問題上,劉曄向曹叡建議采用鉗形攻勢,霍峻出東北,兗州則派兵擊下邳,逼漢軍回援下邳,或是劫抄糧道。
漢軍如果分兵向彭城、瑯琊而行,兩城守軍固守待援,用于消耗漢軍的糧草,等到秋冬泗水水位下降,漢軍將會因陷入缺糧狀態而撤軍。
“子通之語,當是為御敵之策!”
曹叡從榻上起身,沉聲說道:“徐州刺史呂虔坐鎮彭城,瑯琊太守孫禮守開陽。兗州刺史王凌為彭城之后援,青州刺史夏侯尚為開陽之后援。三州互相自保,河北亦可分兵南援徐州。”
說著,曹叡微嘆了口氣,說道:“當下卻有一難事,車騎將軍近月以來患病,數次上疏請求歸京。朕不欲不準,但車騎將軍病情日重,將不得不準其歸京。然車騎將軍歸京,卻不知何人可督齊魯!”
曹丕去世之后,夏侯尚隨之升官,而后都督青州九郡兵馬,負責控衛山東半島。甚至必要之時,夏侯尚可以節制徐、兗二州,指揮對漢作戰。
然天不遂人愿,曹丕將夏侯尚的妾室絞殺,臨死前雖然向夏侯尚道歉。但夏侯尚卻一直放不下那個愛妾,回去坐鎮青州時,因懷念妾室過度而導致精神恍惚,以至于發展到憂思成疾。
曹叡為了治愈夏侯尚的相思病,精選五名佳人給夏侯尚。但愛情這東西無法替代,夏侯尚依舊為懷念愛妾而痛苦。
得聞前后經過事,曹叡也是繃不住,背地里多有吐槽夏侯尚,言大丈夫竟然為一賤婢而憂思成疾。
吐槽歸吐槽,當下夏侯尚病重,齊魯之地需要可靠之人坐鎮。但隨著曹魏大將凋敝,曹叡竟找不出一名靠譜宗將可以取代夏侯尚。
“陛下,安西將軍不知能否勝任?”劉放詢問道。
安西將軍非他人,正是夏侯惇之子夏侯楙。因與曹丕交好,且娶了曹丕的妹妹清河公主,在曹丕登基之后,夏侯楙被提拔為安西將軍,授假節,輔佐曹真坐鎮關中。
馬超割據隴右時,涼州與關中道路斷絕,先是郭淮被派往涼州,而后是夏侯楙。但夏侯楙走到半路,因畏懼馬超與羌胡攔道,最終又退回關中。
在曹叡登基之后,夏侯楙被召回洛陽出任尚書,輔佐陳群、孫權理事。
“不可!”
曹叡搖了搖頭,說道:“夏侯楙短于武略,長于治民。令他出任齊魯,恐難以御敵。若齊魯有失,中原恐將不存,當謹慎擇人出鎮。”
曹魏人才有很多,但可以坐鎮的督帥,實在少得可憐。如果調司馬懿、曹真至齊魯,關中、荊宛該如何是好?
荊宛不能有失,一旦有失,則會被江漢兵馬殺至許昌。甚至膽大些,走熊耳山,可至洛陽周邊。
至于關中亦是如此,如果有失,關西不復魏之所有,曹魏遷都鄴城則屬于是必然之事。
劉曄沉吟少許,說道:“稟陛下,臣以為孫令君或坐鎮齊魯!”
孫令君,即孫權之別稱。在曹丕駕崩之后,孫權為托孤大臣,而后在陳群升任司空,進位為尚書令。
“孫令君?”
曹叡露出深思之色,說道:“孫令君體量聰明,能得人心。以其出鎮青州,當能穩固齊魯之境,但卻不知孫令君意下如何?”
因孫瓔之故,孫權在曹叡心目中屬于可重用之人,否則也不會讓孫權出任尚書令。但是孫權常年在曹魏,除了獻些計謀外,則常為曹丕處理政事,讓曹叡摸不透孫權的底。
劉曄舉薦說道:“孫君或無超略之能,但卻能識虛實。有諸將佐之,固行三州互保之策,當能退敵。”
“孫令君何在?”曹叡問道。
“在尚書臺,陛下可招其入殿!”劉放說道。
“善!”
曹叡微微頷首,說道:“且招孫令君入宮!”
“諾!”
有了曹叡的吩咐,侍從前往尚書臺,傳喚孫權入宮。
少頃,上長下短,善弓馬的孫權趨步而至宮中,向曹叡施以大禮。
曹叡也不過多寒暄,直接問道:“今車騎將軍患病,需從青州歸京休養,當下齊魯無人可鎮,不知卿意下如何?”
孫權早與劉曄溝通好,拱手說道:“稟陛下,齊魯為中國之羽翼,不可有失,故非大將不能任。臣權不才,自詡粗知兵事,愿為國家分憂,坐鎮青州,與諸刺史聯手遏敵。”
曹叡略有懷疑,詢問道:“卿至青州,將何以守齊,將何以遏敵北伐?”
孫權故作思慮,答道:“青州之險要在穆陵關,臣以孫禮守開陽。如若敵眾而勢大,則以據穆陵關退敵。而后委兗州刺史王凌、徐州刺史呂虔出兵劫道,賊軍久耗之下,唯有撤軍。”
“如敵取彭城,權率兵劫東海,襲擾泗水諸城,令水賊因糧道不濟而分心。而后王兗州支援彭城,兩軍東西呼應,當能逼退賊軍。”
孫權雖指揮能力差,但其戰略能力尚可。在兵略對答上,孫權算是杰出一檔,加上通騎善弓,孫權可稱得上文武并濟。
說著,孫權為了能出鎮齊魯,拜以大禮,說道:“臣昔為武皇帝坐鎮江東,然劉霍二賊,逆天行事,奪先帝之疆土,囚臣于襄陽。今幸蒙諸帝提拔重用,臣勢與霍峻奮戰至死,為我大魏保全疆土!”
“彩!”
想著養母孫瓔的叮嚀之語,曹叡扶起孫權,激動說道:“舍君之外,無人可繼車騎將軍之后。”
“臣誓報陛下之厚恩,當鞠躬盡瘁死而后已!”孫權說道。
“善!”
聊了幾句,孫權不忘公事,奉上奏疏,說道:“稟陛下,田豫有疏上奏!”
“何事?”
孫權將奏折交予曹叡,說道:“牽招言,霍峻數犯疆土,而軻比能威震漠南,為免南北二賊聯合,或益兵駐邊,或遣使通好。”
牽招其能不下郭淮,但因各種限制,始終不得高位。但牽招依舊盡職盡責,讓曹叡警惕軻比能。
曹叡翻著奏疏,神情不由嚴肅起來。
劉放不以為然,說道:“漠南與武漢相距有上萬里,二者距離遙遠,豈能會一同聯合用兵?”
“牽將軍當下之所憂,恐是杞人憂天爾!”
“未必!”
曹叡眉頭微皺,說道:“霍峻屢犯中原,常有飲馬大河之志。軻比能作孽河朔,有大興鮮卑之意。二者皆有滅我大魏之念,今南北二寇聯合,并非不可能之事。”
說著,曹叡分析說道:“自隴右被馬超所據,而后下河湟。其出金城,至北地故郡,而軻比能盤踞漠南,安不能與其聯絡?”
“且縱使有假,亦不得不為之戒備,以免南北二寇聯合,時國勢將艱矣!”
“那以陛下之意是?”劉放問道。
“益兵駐邊,實為不可能之事。”
曹叡踱著步子,說道:“看能否派遣使者前往鮮卑,冊封鮮卑大單于,言魏欲與其通商,不限鐵器。”
“如此行事,恐會大壯鮮卑聲威!”孫資擔心說道。
停下腳步,曹叡說道:“竭力扶持河西鮮卑蒲頭與遼東鮮卑,讓二者盡量與軻比能爭斗。當下之重在南,水賊北伐不止,則邊境一日難安。待中國人口滋生,兵甲充足,何患鮮卑、水賊之邊患!”
有時不是不知政策的不合時宜,而是受迫于形勢不得不同意。曹叡除了綏靖鮮卑,他也沒什么其他好辦法。
當下唯有穩住鮮卑幾年,讓他抽身去阻擋南漢的北伐,等國內恢復了元氣,才能可以說北阻鮮卑,南征大漢。
“陛下英明!”眾人應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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