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中仙猛地打起了精神。
她不可思議地看著畫面，只見對面的“燕裕”露出了迷惑的神情：
“什么？我不是誰？”
“你不是他。”林檸喃喃地道，“我明白了，你……你跟他很像，簡直是一模一樣，但你終歸不是他，這就是為什么我始終有股違和感……”
“你不是他！”
她猛地推開桌子，不顧對面燕裕的難看臉色，匆匆地轉身離去了。
一個月后，在外地城市的某處出租屋中，林檸被發現死于房間里面——她的衣著完好，攜帶財物并無任何遺失的跡象，尸檢鑒定結果為饑餓導致的營養不良。
在書桌的抽屜里，鑒識人員找到了她留下來的遺書，上面用林檸的筆跡寫著潦草的字：
我要辟谷。
林檸的第十世輪回，就此開始。
出生后的一個月里，她便能理解大人們的語言和表情。
六個月后，開始能說出完整的詞匯和句子。
一年之后，林檸已經能閱讀純文字的書籍和報紙，更能清晰地描述里面的意義。
林父林母喜出望外，認定自家女兒是個天才，又找來專家給女兒鑒定，結果發現她果然天賦異稟，不僅智商情商雙雙超過常人，而且還擁有任何領域一學就會的特殊本領。
學校課本里的數理化知識，她看一眼就全部記憶理解了；父親單位里的各種工作，她了解之后也能熟練上手；甚至過年跟父母回老家看奶奶準備年夜飯，她在旁邊默默拿起鍋鏟幫忙，結果燒出來的飯菜比奶奶做的還好吃。
所有人都很喜歡林檸。
但林檸不喜歡任何人，她的身上仿佛有種遺世而獨立的淡漠出塵之感，哪怕是她的親朋好友，似乎也難以走進她的內心深處。
她直接跳過了小學的所有課程，又用了三年時間讀完初高中的學業。在十八歲的時候，林檸已經在知名大學拿下了她的博士學位，當地電視臺的記者還專門來采訪這位女神童，無數企業公司更是向她拋來高薪的橄欖枝，希望能借助她的名聲來宣傳自己。
結果林檸卻做了個驚世駭俗的決定：
她跑到深山里找了個道觀出家，開始當起道姑來了。
父母多次上門跪求她回歸社會，卻始終無法讓她回心轉意；媒體也來詢問她這樣做的原因，而林檸更是在鏡頭面前直言不諱：
“這個世界是虛假的。”
“你指的是缸中之腦嗎？”記者開玩笑地說道，“確實，不能排除我們是被泡在營養液里的腦子，且插滿了各種管子的可能，但你有什么證據能證明這一點呢？”
林檸沒有說話，只是并起食中二指，掐起劍訣。
沖咒。
雖然腦海里沒有明確的記憶，但她做起這個動作的時候，卻仿佛已經做過無數遍那樣流暢自然。
劍氣切斷了記者手里的話筒，又削去攝影師頭上鴨舌帽的帽檐，最后斫入道觀的屋檐底部，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
記者：………………
攝影師：………………
面對無法解釋的超自然現象，節目組一時也不知怎么采訪下去，總不能當著鏡頭的面問“剛才是不是真的劍氣”吧？那不成了宣傳封建迷信了嗎？
因此只能灰溜溜地打道回府。
幾個月后，《走近科學》欄目組來了。
他們對林檸做了極其詳細的專訪，后者堅稱自己是在使用“沖咒”，于是欄目組又對整個道觀做出細致全面的研究，最后終于得出一個結論：
全部都是巧合。
道觀屋檐下的刀劍傷痕早已有之，記者的話筒是因為使用太久而斷裂，攝影社頭頂的鴨舌帽則是上山時被樹枝割破的。
這種說法并未讓大眾認可，一時間上山拜師要學習“沖咒”的各路人士絡繹不絕，只是林檸根本就不理會他們，索性來個閉門不出，謝絕拜訪。
過了數年，熱度總算是淡下去了。
林檸繼續潛行研修道家學說，似乎對紅塵俗世里的一切都失去了興趣。父母起初還盼望著她回心轉意，但漸漸也就接受了現實。
直到她七十歲那年，觀里的老人基本上都走干凈了，接任觀主的林檸又從不開門納新，以至于道觀里只剩下了她一個人。
某日，觀里來了個特別的年輕訪客，自報名叫燕裕：
“我是來拜師的。”
“你來拜什么師？”林檸端坐在蒲團之上，眼也不睜地問。
“我來學習仙法。”燕裕雙手合十，認真說道，“弟子誠心向道，求上仙收留。”
“我沒有什么可教你的。”林檸說道。
“上師謙虛了，誰不知您當初伸手便能打出劍氣，摘葉飛花亦能傷人？”燕裕卻堅持說道，“若上師愿意收留，弟子必端茶送水，持帚掃榻，將上師當做親生母親對待。”
林檸站起身來，走到他的面前，仔細端詳他的面容，搖了搖頭：
“倒是和他一模一樣，不過假的終歸是假的，害我剛才差點動心了一下。”
“燕裕”沉默片刻，問道：
“你什么時候認出來的？”
“我也不知道。”林檸沉吟了一會兒，說道，“最后這一世，隨著年歲漸長，各種記憶慢慢就浮現出來了。不過你也說過，意識世界之中想即所現，思即所得，我是這個世界的全知全能之主，能沖破你設下的封印也不奇怪對吧？”
“那可沒有這么簡單。”“燕裕”笑盈盈地說道，聲線已經變回了鏡中仙，“大多數人的意志不夠堅定，容易在自我構筑的夢境里徹底迷失。能過關的往往是堅守道心，從一開始就未曾動搖之人，像你這種破而后立的，我是真的從來沒有見過。”
“我也差點真的迷失在這輪回之中了。”林檸沉默良久，喟然嘆道，“十世輪回，浮浮沉沉，今朝得見本心。回首往昔，仿佛南柯一夢。”
她閉上眼睛，再次睜開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了輪回臺上。
輪回臺上，插著一柄飛劍。通體殘破，光澤不顯，仿佛經歷了一場大劫。
只是林檸一眼就認出來，這便是自己當初得到的丹焱劍。
“所以，這才是你真正的本體？”她微微皺眉問道，“你一直裝作是被困在鏡子中的仙人，潛伏在我的身邊？”
“我總要留個心眼。”劍靈說道，“你們這個世界的科學技術太過危險，要是把我捉去封印在地底，拿各種高能射線輪番掃描，甚至是取樣研究我的材質，我可經受不住。”
林檸手中掐動劍訣，丹焱劍便重新飛回到她的身邊，指如臂使，一如既往。
心念微轉，便知此劍和太陽真昧劍乃是同階，喚作“太陰素鳴劍”。
末法時代，蜀山人才青黃不接。太陽真昧劍盡忠職守，逐步放低了擇主要求。太陰素鳴劍卻是個跳脫的性格，索性趁著無主之際，直接離開蜀山在天下到處游歷玩耍。
沒了劍主的真元支撐，數千年后太陰素鳴劍終于耗盡本源，就打算把自己偽裝成尋常飛劍，找個真元雄厚的劍主擇了，卻發現如今的修士質量，甚至還不如千年之前。
她的心氣比太陽真昧劍只高不低，否則當初也不至于直接離開蜀山，如今卻是沒了奈何，又不甘心屈身將就，于是便找了秘境暫時棲身，等待有緣人前來尋她。
又是不知多久過去，依舊無人尋到她的位置，以至于本源枯竭的太陰素鳴劍越發破敗，靈智都快要蒙昧掉了——直到陸國修士進入秘境為止。
“你既然本源枯竭，急需真元補充，為什么不盡快找修士認主？”林檸只覺得莫名其妙，“何必還要費盡心思設計這種復雜的考驗？”
“神劍擇主，是需要非常慎重的事情。”太陰素鳴劍解釋道，“一旦認主，就不能背叛，直到劍主隕落亦或飛升，我們才能換下一任主人，所以必須再三考量，寧缺毋濫。”
“再說了，若我隨隨便便擇了主，結果劍主實力被太陽真昧劍主落下太多，那怎么能行？”
林檸感覺后面這句才是她的真正想法。
不過，如今的陸國劍仙里面要挑拔尖的，也就燕裕、李明湖還有自己三人而已。其他諸如劉龍韜、章懷德等人，都不是純粹意義上的劍仙，只能算是“擁有飛劍進攻手段的修士”。
“那你為什么不選擇李明湖？”林檸繼續問道，“她的劍術天賦……應該比我更厲害吧。”
“她不是純正的人類血統。”太陰素鳴劍回答說道，“雖然我覺得半妖劍主也不是不行，但我不是很喜歡蛇妖。”
半妖？是說李明湖嗎？
想到李明湖那艷麗如血的紅發，林檸若有所思地問道：
“所以，你能幫我干掉八岐大蛇，對吧？”
“嗯，不好說。”太陰素鳴劍訕笑起來，“如果我本源尚且充沛，那也就是一道劍氣的事情罷了。”
“你的本源余量，還能放出幾道劍氣？”林檸問道。
“這個嘛……”
“不會已經完全耗盡了吧？”林檸震驚。
“應該還有十分之一道劍氣的余量。”太陰素鳴劍無奈說道。
十分之一道劍氣……林檸也是極度無語。
也就是說，根本就放不出劍氣啦！
“你別露出那種表情嘛。”太陰素鳴劍連忙說道，“沒油的豪車也是豪車嘛。就算能量不足，至少我的品階擺在這里，哪怕僅僅只是人劍合一，沖擊力和殺傷力也要勝過尋常飛劍，更不用擔心會被外力擊潰，這些都是我能提供給劍主的好處呀！”
“再說了，只要你每天給我供給真元，持之以恒，哪怕你只有金丹境界……假以時日，我肯定也能恢復原本的實力。指日可待，來日可期呀！”
所以到頭來，并不能像燕裕解決落頭魃那樣，揮出一劍就讓八岐大蛇灰飛煙滅。
林檸也不氣餒，心里暗自安慰自己：若是真能一劍滅蛇，反而顯不出自己的能耐，屆時人們只知滅蛇是太陰劍主，誰知太陰劍主是林檸林真人呢？
就算沒法發射劍氣，究竟這神劍能不能打過巨蛇，一試便知。
離開幻境世界，林檸睜開眼睛，卻發現自己依舊在先前金丹真人開會的禮堂外面的走廊上。
只是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了。
林檸從窗戶處御劍而出，只見外面此時是正午時分，但路上卻無多少車輛行人，整個城市仿佛陷入了詭異的緘默之中。
奇怪地摸出手機，打算打給同伴們問問，卻發現她們給自己發來了大量未讀消息。
再看時間，距離上次金丹真人會議，居然已經過了快一個多月。
陸國的人口遷移避難工作還未完全結束，而歐洲已經在光之巨蛇的進攻下完蛋，超過70的凡人被屠戮干凈，唯有那些躲在深山老林的少數人得以幸免。
光之巨蛇如今已經貫穿中亞，昨日剛剛進入陸國西境，金丹真人們正在對其進行攔截，為最后的人口避難爭取時間。
林檸給姑娘們發去消息，隨后便駕馭素鳴劍，沖天而起。
她從高空中往下看去，公路空曠，鐵路停運，鄉鎮廢棄淪為鬼城，大城市更是化作靜謐的鋼鐵森林，仿佛人類滅絕之后的末日世界。
就連手機信號也變得很不穩定，斷斷續續，時有時無。
過了片刻，蘇云錦忽然發來語音消息：
“檸檸，你回來了？”
“你們在哪里？”林檸言簡意賅地道，“我來支援。”
“好，我把定位地址給你。”
蘇云錦還在操作手機，卻聽見周紅羽傳音過來：
“還在那里干什么呢？走了，我們法修是第一陣線。”
壓制光之巨蛇的主力，是西北內陸鋪設的周天紫云大陣，其次是法修的大規模法術。
哪怕無法擊穿它的周身結界，只要能令其行動遲緩下來，也算是達到了戰略目的。
蘇云錦跟隨眾人御劍而起，朝著遠處那團耀眼如烈日的劇烈光源，掐動道訣，鼓蕩真元，開始全力施展道法。
第一輪打擊命中，巨蛇卻是毫發無傷。硬生生頂著各色道法的猛力轟炸，強行將紫云撕開口子，龐大如山岳的身軀沖入陣中。
葉筠的測算結果準確無誤，如今的紫云大陣已經無法奈何這巨蛇了。
樞密院很快叫停了后續的進攻計劃，啟用調虎離山方案：大規模調動凡人軍隊進入戰場，以絕對的人數優勢吸引貪食生命的光之巨蛇轉向。
這些戰士都已經寫好遺書，要用他們的生命換取更多的時間，好讓后方的民眾能繼續往秘境方向遷移。
在軍隊即將出發的遷徙，駕馭素鳴劍的林檸終于趕至戰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