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幽地府。
鬼門關城墻以驚人的速度向兩側擴建，大量的孤魂野鬼也被陣法指引，朝著雄關的中央匯聚過去。
關前站著兩隊陰兵，負責維持入關的隊伍秩序。
死者之中有男女老少，大部分都是普通人，當然偶爾也會遇到被執行死刑的、窮兇極惡的罪犯，在隊伍里想要搞點大亂子出來，便由陰兵將其拖出隊伍，當著大家的面暴打一頓，隨后扔回隊伍里去。
你別以為死了就沒法管你！
原本閑散游蕩的鬼魂被聚集到鬼門關處，接下來哪怕過了關口，也不會再到處亂走，而是跟隨隊伍沿著道路繼續前行。
直到忘川河畔。
鬼母殷柔如今沒了玩手機的余暇，趕緊端出一碗碗由忘川河水熬制的“鬼母湯”，將其分發給排隊前行的鬼魂們。
在她身后，大量陰鬼各司其職，挑水的挑水，熬湯的熬湯，看著也是井然有序的樣子。
忘川河上，已經架起了一座木橋。
木橋并非立在河上，而是浮在河面，因為這河深不見底。
無數鬼魂步行其上，速度極慢，因為橋身在不斷搖晃，隱隱有著下沉的跡象。
燕裕和趙元真御劍凌空，看著下方簡陋的奈何橋，面面相覷。
“你這橋，不靠譜吧。”燕裕終于忍不住說道。
“怎么就不靠譜了？”趙元真嚷嚷起來。
“我先問你。”燕裕說道，“我先不管你這橋什么材質，就看它分段的連接處，現在已經搖搖晃晃了。如果忘川河水量增長，流速變快，這橋能撐得住嗎？”
“那咋了？”趙元真不以為然，“漲水了再說唄，沒漲水怎么知道會不會斷掉？而且也許忘川河根本就不會漲水呢。”
“我再問你。”燕裕又道，“如果因為戰亂或者瘟疫，導致短期內死者變多，過橋的客流量增大，這橋還能撐得住嗎？”
“那又咋了？”趙元真依舊不以為然，“橋要是沉了，上面的鬼魂掉進水里，載重不久降下來了？橋會自己浮上來的。”
“合著你這橋還能自動調節載重是吧？”燕裕被她給氣笑了，“那掉下去被沖走的鬼魂怎么辦？以前是沒人管就不說了，現在有人管了，就要對他們的生命……魂魄安全負責！懂嗎？”
“啊啊啊啊那咋了那咋了那咋了？”趙元真雙手捂住耳朵猛烈搖頭，擺出“我不聽”的蠻橫姿態來，“我最多就只能做成這樣了，你光是為難我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找別人給你造橋啊？你怎么不讓陳靈韻給我提供更多更好的制器材料呢？”
“懶得跟你說了。”她調轉劍光打算離開，“最討厭你這種外行人隨便指點內行了，在我看來這橋一點問題都沒有。”
“最近上面打算派我再去津門一次。”燕裕自言自語般地說道，“葉筠說有幾家老字號飯館，味道還是挺不錯的，可我一個人沒法點太多的菜啊！哎，糾結，帶誰去比較合適呢？”
“這橋確實有點粗陋，安全性還可以繼續提升。”趙元真立刻轉回劍光，面上露出凝重神情，正色說道，“我得好好想一想怎么改進。”
“那你要什么時候才能出改進方案？”燕裕問道。
“你別說，我還真得想一會兒。”趙元真沉吟說道，“估計等到去津門吃完幾家老字號，差不多就能想清楚了。”
“哦。”燕裕轉身就走。
“別走！”趙元真連忙將其劍光攔住，補充說道，“我話可能還沒說清楚，就是你這次去津門……最好是帶我去！要是把我丟在家里，我就會傷心難過，可就沒法好好給你構思方案了！”
“沒事。”燕裕擺手說道，“我問問梅老師，有沒有什么制器師傅可以幫我造橋，倒也不是非得麻煩你。”
“你不許問！你只能讓我來幫你造橋！”
兩人拉拉扯扯，差點在空中給打起來。燕裕逗弄了她一會兒，才答應會帶她一起去。
趙元真卻不肯信，又是要手機錄音，又是要讓他立字據。
沒辦法，只能隨便找個地方，好好地說服她一下。
這九幽地府之中，陰氣濃重密集，哪怕有九天陰魔神篆的保護，渾身也時常感到間歇性的幽冷刺骨。
正是如此，說服時的火熱氣氛便顯得越發讓人留戀。
上次在鬼門關遺址，陳靈韻為了說服燕裕幫他重建陰司，可謂是費盡口舌之力，腮幫子都快鼓得累了。
如今燕裕要說服趙元真，同樣也得使盡渾身解數。
好半晌，總算說得趙元真回心轉意，姑且相信他會帶自己出行。
跟趙元真分開之后，燕裕御劍飛過忘川河，來到對面的野狗山和金雞嶺。
酆都城是建在山頂上的，所以鬼魂渡過忘川河后，便要走很長一段的山路。
陰氣濃重的地方，會產生一些絕陰惡鬼，來吃那些趕著去投胎的鬼魂。
這些惡鬼是無法斬盡殺絕的，只要陰氣還在，就會源源不斷地產生出來。
燕裕在周圍逡巡片刻，至少在大部隊行進的主干道上，并沒有發現有惡鬼出沒，說明林檸和李明湖的工作還做得挺好。
至于有些孤魂野鬼和大部隊走散了，跑到偏僻地方被吃了去，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翻山越嶺，直到最高處，便是酆都城了。
上次和眾人在遠處看去，不過只剩下一片廢墟。如今在陳靈韻不計人力成本的勞役催發下，總算將城池的殼子給立起來了。
為了防備外部惡鬼突襲，城墻高約15米左右。里面建有諸多房屋，卻并非原酆都城的古代布局，而是高樓混合排屋的現代化居民區，其間又穿插著諸多商業街道，看起來像是陳靈韻玩紀元系列的靈感產物。
城池中央，自然是最核心的判官殿。
按照民俗記載，鬼魂生前的諸多福報罪愆，是由閻羅王親自斷定的。
但陳靈韻顯然沒有蹲守此處當最高大法官的意思。她安排許多陰司判官在這里辦公，有審閱身份資料的，有盤問鬼魂確認事實的。如果是那種本身窮兇極惡，需要投入地獄處刑的家伙，還會多一道搜魂步驟。
喝了忘川水熬的湯，神智本就渾渾噩噩的，再一搜魂，什么東西都交代了。
“真是難能可貴。”燕裕評價說道。
“多謝夸獎。”聞訊而來的陳靈韻笑著回答，“我對這套體系也很有自信哦。”
“最好的地方就在于你自己沒有參與。”燕裕說道，“你要是加入進來，肯定會胡搞瞎搞。”
“并不會。”陳靈韻哼哼說道，“我肯定會公正嚴明、鐵面無私。畢竟要冤枉一個人太簡單了，但要查清楚一個人有罪還是無辜，才是更有挑戰性的事情。”
“你剛開始肯定會做到秉公無私。”燕裕用“我還不了解你嗎”的語氣，輕蔑說道，“然后很快就覺得厭倦，接著就開始故意整活，比如把無辜的冤枉成無罪的，把有罪的故意放過去，然后欣賞他們含冤銜恨或者蒙混過關的表情。”
“接著突然又秉公執法，按照實際改判回來，再欣賞一次他們劫后余生以及重入地獄的表情。”陳靈韻若有所思，“這樣說起來確實蠻有意思的。”
“你看我就知道，你完全是能做出那種惡趣味事情的壞種。”燕裕不屑說道，“地獄怎么樣了，帶我去看看。”
兩人御劍飛過酆都城，便看到城池后方是一座懸崖。
懸崖上面修筑著六座輪回高臺，陰差們會根據不同的審判結果，將鬼魂押往不同的高臺，隨后直接推落下去。
根據鬼魂生前的罪愆和功德，有些投胎到大門大戶，有些出生在普通人家，有些轉世為飛鳥走獸，還有些直接墜入地獄，要等服刑完畢才能開始下一輩子。
如今全都歸陳靈韻管。
兩人從高臺往下飛去，很快便進入第一層地獄。
云錦負責的水淹地獄。
只見下方大海茫茫，波濤洶涌，望眼放去不見任何島嶼。
許多受刑魂魄在海水之中奮力掙扎，試圖將腦袋浮出水面，但低空處有許多夜叉鬼在到處飛行，一旦看見有鬼魂浮出水面，立刻便會用鋼叉將其狠狠刺入水中。
“鬼魂不需要呼吸。”陳靈韻悠悠說道，“但他們的頭被埋到水面之下時，依舊會感受到被溺死的痛苦。”
“不會死，但會痛苦。”燕裕總結說道，“純粹為了折磨而折磨。”
“這就是地獄嘛。”陳靈韻輕飄飄地說道，“他們是來服刑的，不是來度假的，總不能做成陽光沙灘浪漫海濱吧。”
她帶著燕裕找了一處漩渦，猛扎進去，天旋地轉之間便下到第二層。
紅羽負責的火燒地獄。
只見這里土石成山，到處都燃燒著熊熊火焰。受刑者們在地上到處奔跑，魂體的腳上已經燎起無數皰疹，很快又被高溫燒焦。
又有許多肥胖的大型鬼怪，在周圍到處蹣跚前行。它們巨大的腳掌能屏蔽高溫的疼痛，若是看見了受刑的鬼物，便將他們提起來，丟到旁邊熊熊燃燒的火山上去。
“火燒比水淹更加疼痛且持久。”陳靈韻說，“所以這里的鬼魂比上層的更加……罪孽深重。”
“有多罪孽深重？”燕裕問道。
“殺一個人和殺幾個人，總不能用同樣的刑罰嘛。”陳靈韻笑瞇瞇道。
兩人穿過火焰和硫磺組成的地道，很快便來到第三層。
小憐的蟲噬地獄。
這一層就頗有克蘇魯風格了。受刑者們慌張亂跑，卻被數量眾多的蟲子包圍起來，鋒利的口器將受刑者撕成碎片，直到他們再也無法慘叫出聲。
接著，便有巨大的蛆蟲破土而出，將這些碎片吞入腹中，隨后又拉出完整的受刑魂體。
燕裕看著有些惡心。唐小憐的其他蟲子還在他的審美范圍之內，唯獨這肥胖的、軟乎乎的、帶著絨毛和無數觸角，渾身散發著惡臭芬芳的玩意兒，單單是看著就感覺精神受到了萬噸傷害。
“所以這里被關押在這里的，就是十惡不赦的犯人了。”他扭頭不再看那些蟲子，問陳靈韻道。
“每一次被切成碎片，哪怕最終縫合起來，也會對魂體造成無法修復的損傷。”陳靈韻回答說道，“切割多次之后，魂體就不具備投胎轉世的能力了。”
“所以，從這一層開始，被關押的囚犯就不再會被赦免了。他們將享盡痛苦，直到魂飛魄散。”
“你能保證關押在這里的魂體，確實都犯下了滔天大罪對吧？”燕裕皺眉問道。
“當然不能。”陳靈韻慢悠悠道，“冤案是永遠無法避免的，但我可以保證，這里的冤案數量會控制在一個非常非常小的數字。”
“因為有搜魂法術？”
“沒錯，因為有搜魂法術。”
燕裕仔細思忖片刻，心想確實還是搜魂法術靠譜。把犯人的記憶那么一查，犯了罪就是犯了罪，沒犯過就是沒犯過，肯定比物理法則的大記憶恢復術更加靠譜。
“更深層的地獄呢？”
“還沒開始建呢，具體什么主題也沒想好。”陳靈韻忽然笑了起來，“要不你再找幾個老婆，給我一點創造的靈感？”
“滾！”
燕裕回到金陵府別墅，開始籌措前往津門府的事情。
梨花院那邊快要撐不住了，決定答應陸國將紫云大陣節點鋪到半島去，但要求燕裕出面親自參加談判，就像當初巫王胡名華做的那樣。
聽起來有些奇怪，甚至有挑撥燕裕和陸國之間關系的嫌疑，但背后其實是高麗財閥做出的判斷——認定跟燕裕商談更加合適。
仔細想想，如果要在燕裕和陳天明之間選擇一個進行結交……反正不會是后者，因為老泰山是真的會把人吃到連骨頭都不剩的。
“誰要跟我一起去津門出差啊？”燕裕問道，“這次能帶三個人，多了不行。”
“我我我我！”趙元真立刻將手舉得老高，恨不得戳天花板上去。
“我也要回去一趟。”葉筠說道。
“還有其他人嗎？”燕裕環視眾人問道，“最后一個名額了啊。”
姑娘們都有些猶豫，互相傳音討論了老半天，推舉出一個人來：
蘇云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