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王從矮桌旁站起身，其余四王這才注意到，他的手沒有抖，連指尖也未曾晃動一下。
“她的赤霄劍法走的是霸道一途，這不光是氣勢，還沾染了她的神念。”兔王邁開了腳步，走向窗邊。
四位妖王心中苦笑，兔王是在安慰他們，告訴他們景神并不能輕易做到這種事，但這也說明了，景神的確可以做到。輕易與困難有什么區別？只要對方想，一人就可以斬殺他們四個。
那么，剩下一個呢？
他們盯著兔王，盯著那神秘的第五妖王。
他們都知道，兔王比他們強，但他們都沒有想過，兔王會比他們強這么多。
他們控制身體已經要用出全力，兔王還能輕松地踱步。
這樣的兔王，已經到了什么樣的境界？
假以時日，兔王是否也能成就景神？
他們看著灰兔，都認為他是妖族的未來，是妖域的希望。
灰兔不這么認為。
兔王走到窗邊，細小的后蹄一躍，上了窗沿。
四王漸漸適應了這股威壓，蛇王坐起來了，象王掃去了凳子的殘渣，龍王和溫蒂妮一起，向著兔王走去。
兔王血脈低賤，誕生時，只是一只普通的灰兔，到采霞往后，尤其是洞玄涅槃時，他本可以改換樣貌，化作人形，卻一直保留著兔形。
窗外是碧藍的天空，云彩都被馮懷雨的威壓掃去了，天空因此格外遼闊，兔王的背影因此格外渺小。
四王都以為，兔王是在瞻仰景神境的風采。
溫蒂妮和龍王一左一右，想要立在窗臺，和兔王一起，瞧瞧劍神馮懷雨的威勢。
在他們站定的時候，兔王向前邁了一步。
他的身影瞬間消失，又瞬間在燭龍之環前出現。
溫蒂妮大駭，龍王、象王和鳥王大駭。
在馮懷雨展露威勢的現在，在危機四伏的現在，兔王怎么能怎么敢上前？
沒有過多猶豫，溫蒂妮首先躍下，龍王緊隨其后，象王猶豫片刻，看馮懷雨和兔王沒有立即動手，才跟了上去。
鳥王縮在高閣里，大罵他們愚蠢，這話是說給自己聽的，他緊張地望著燭龍之環。
高臺上，兔王獨自立在前面，溫蒂妮、龍王和象王站在他的身后。
三個妖王不能理解，兔王為何要走出來，為何要面對明顯準備出手的馮懷雨？
難道兔王已經到了景神？
“你還差最后一步。”馮懷雨看著矮小的灰兔。
“就算邁過了，也不可能是你的對手。”兔王承認。
“為何要來送死？”馮懷雨瞇起眼，雙目如劍，刺向兔王，只余光泄露的一瞥，就讓兔王身后的三位妖王神魂激蕩。
溫蒂妮、龍王和象王看著兔王，他們和馮懷雨一樣疑惑。
兔王隱居多年，從未出過手，甚至除了十年一次的龍門洞天開啟，從未露過面，為什么這時候出來，還隱隱與劍神對上了？
兔王沒有回答，反問馮懷雨：“不知劍神這是要做什么？可是我們妖域哪里得罪？”
溫蒂妮三妖隱隱意識到了矛盾所在，馮懷雨是在燭龍之環的影像放完后，從飛舟上躍下的。燭龍之環的影像里，夏遠連同小冷秋，殺了曾龍虎。
是這影像里的什么，讓馮懷雨動了怒？
他們看向馬長老，看向領著曾龍虎到來的那位涅槃境人類修士，卻發現，四周都沒有對方的身影。
不論對方是如何是為何逃了，顯然，馮懷雨不是對曾龍虎的死不滿。
那么，就剩下那少年和那女孩。
那女孩雖說受了傷，但修行者哪里有不曾受傷的，問題，只有可能出在少年身上。
人類隊伍里，除了馬長老，還有兩位涅槃，那兩人蠢笨，沒見到女孩對少年的信任，以為馮懷雨是氣少年拐騙了自家高徒，他們認定夏遠是半妖，半妖也是妖，如何有資格觸碰景神子弟？
他們從隊伍里走出。自兔王出面，那威壓便輕了許多，涅槃境已可以控制身體。
他們跪下了：“請劍神真君做主，為我兩位人族天驕……”
話語尚未結束，一道劍光迅速閃過，兩人的身軀崩解成了緋紅的碎片，飄散在風沙里。
溫蒂妮握緊了手掌，若那一劍斬向的是她，她雖然不會身死，但一定會少條胳膊。
她將驚愕和焦躁藏在心底，龍王和象王卻不能鎮靜，他們一個擔憂，一個急切，看兔王的背影。
馮懷雨開了口：“那個少年我要帶走。”
象王和龍王齊齊松了口氣，原來只是要帶走少年。
雖說少年欺騙了妖域，雖說少年身上有著燭龍殘魂，可若是獻上他，就能得到景神境的寬恕，那么，這就是一筆劃算的買賣。
溫蒂妮心中不安，一是不愿放走少年，二是，她已經知曉了兔王的想法。
“他是妖族。”兔王緩緩道，褐色的兔眸如同寬廣的大地，將馮懷雨眼中無盡的劍光容納。
象王大驚，就連龍王也皺緊了眉頭，兔王的意思明朗，他們都沒有想到，兔王居然想讓一個半妖，來統御妖域。
“他是人族。”
強大的威壓隨著馮懷雨平淡的話語擴散，剛爬起來的洞玄境妖族和人族，重又跪了下去。
象王兩腿戰戰，龍王握緊了腰間的法器，溫蒂妮蛇眸中現出遼闊的樹林。
就連四周的風，都被那威壓狠狠按在了地上，整個中央王都一片死寂。
兔王張開了爪子，鋒利的指甲從肉縫擠出。
“要不等他出來，我們問一問？”李春成終于調整好了心情，從飛舟下來。
他落在馮懷雨身旁，做著勸解。
馮懷雨沒回答，盯著兔王：“不知妖祖給你留下了什么，讓你如此猖狂。”
“妖祖留下的不多，但也足夠妖族自保。”兔王不卑不亢。
“人還沒見到呢，我們先看看？”李春成又道。
馮懷雨還是沒有回答，但她的目光瞧向了燭龍之環。
這是要等少年出來后再說。
兔王和溫蒂妮三妖，也盯著燭龍之環，等待著。
安雅、拉雅和所有妖族所有人族，都在等待著。
李春成輕松了些，看過馮懷雨和兔王，目光重歸燭龍之環。
他欽佩夏遠的本事。馮懷雨是想要將少年捉回去培養，那兔王雖然沒有明說，但也是要留下少年培養的意思，少年竟有這樣的魔力，讓兩方人都如此中意他。這一切，難道也在少年的計劃之中？
風重新刮起來了，吹過塵土，吹過李春成的頭發，他腦海中，忽然生出一個疑惑。
他原以為，少年在洞天開啟后不離開，是因為胸中血性，是為了向追殺自己的曾龍虎和幾妖報復。
現在，他仔細琢磨，少年總是謀定而后動，并非如此莽撞的人，殺死曾龍虎和幾個妖族除了解氣毫無作用，還傷了自己、傷了那女孩，根本不劃算。
少年到底在謀劃什么？
當然是謀劃離開。
夏遠早就拒絕了赤霄劍宗，也無意化身妖族，帶領妖域，他兩樣都不想選。
曾龍虎和馬小馨的尸體出去了，但馬小馨的神魂之力和曾龍虎的神魂本身都被他用斬魂劍拘了下來，這是洞玄境的完整神魂，與那些殘魂完全不同。
龍門洞天只能洞玄境以下進入，洞玄之上的，都會被洞天排斥出去。但洞天的創造者只限制了洞玄境的肉體，沒有限制洞玄境的神魂。
洞天是世界的碎片，千年前，洞玄之上的強者都會采集碎片，制作洞天，不過，只有那些設計精巧或是異常強大的洞天，才能成功保存到現在，絕大部分洞天，都在時間長河里崩解。
雖說世界碎片的采集方法和洞天的制作方法已經失傳，但有一點沒有變，到洞玄，就有了觸碰洞天本質的資格。
資格只是資格，沒有制作洞天的秘法，唯有景神能用蠻力來破壞洞天。
夏遠也沒有那秘法，但他有靈戒洞天，他也不準備破壞洞天，只是想讓一樣東西現形。
在斬魂劍的驅使下，兩道洞玄境的完整神魂動蕩了龍門洞天的根基，這動蕩很小，但已足夠靈戒洞天突破限制，將自己的力量加在龍門洞天之內。
風沙灌入了海島，靈戒內，陽光和沙灘轉瞬成了烈陽和沙子，童婉君搖搖頭，回到屋內，關緊門窗。
洞天外，燭龍之環搖晃起來，發出吱呀的聲響，給包括馮懷雨和兔王在內的所有妖和人，帶去了驚愕。
龍門洞天內，風沙漸緩，幾道水流在干涸的土地下漫出，這是靈戒洞天在影響龍門洞天，在與它糾纏。
龍門洞天是燭龍的造物，作為妖族，燭龍不擅長創造洞天，但他是紫府境的存在，比馮懷雨的境界還要高出一重，他所采集的世界碎片本身，比初生的靈戒洞天更加強大，這樣下去，靈戒洞天很快就會化作風沙里的一小條河流。
夏遠一手抱著小冷秋，一手觸著靈戒，他將神魂沉入靈戒里，再由靈戒滲入龍門洞天中，不斷尋找。
他的面色愈發蒼白，眸中的光亮愈加微弱，終于，他閉上了眼。
找到了。
燭龍之環的搖晃更加劇烈，整個高臺都動蕩起來，石環上的紋路明暗交錯，如同在預警。
“發生了什么！”馮懷雨厲聲問兔王。
兔王沒有回答，灰色的毛皮下瞧不出表情。
他在緊張、在驚詫。
不用說，這動靜定是那少年弄出來的。
少年現在不出洞天，還在洞天里鼓搗出這么大的動靜，能是做什么？
他想到了已故的師尊，師尊告訴他，龍門洞天的龍門二字，只是對機緣的描述，但這洞天里，的確有扇門，一扇用于撤離的后門。
龍門洞天是燭龍為妖域留下的寶物，是妖族的后手，里面除了裝了他的寶藏，還有一份不敵強敵時，可以用于撤離的傳送門。
那門的機制，便是普通丟了依托物的洞天的機制的改進，那扇門，會將進入者傳送到遠離妖域的地方，那些地方，都是當年燭龍留下的安全場所。
但是，在千年來妖族的內斗中，召喚那扇門的方法已經失傳。
少年是否在召喚那扇門？不然，為何他還不出來？為何燭龍之環如此搖晃？
他太驚愕，一時忘了回答馮懷雨，劍神冷哼一聲，身形一閃，到了燭龍之環旁，手掌按上了石環。
兔王沒有阻攔。
馮懷雨是強，甚至可以說是當今最強，但那是燭龍留下的洞天，豈是一個景神境能輕易如破的？
若馮懷雨年輕幾十歲，他還要緊張一下，現在——呵。
馮懷雨很快發覺了這一點，她的真意和神魂無法直接斬開洞天。
但兔王低估了她的決心，一聲劍鳴出現，響亮但無聲。響亮，是響在涅槃境以上的神魂里，無聲，是無聲在涅槃境以下的凡耳中。
馮懷雨不顧老邁的身體，不顧那吞噬她生機的死氣，要強行破開洞天，抓出少年。
李春成看出了她的堅決，高聲阻攔：“何至于此！”
他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既然是少年造成的，一切就在少年的計劃中。
若他知道，他會和馮懷雨說，少年跑了就跑了，再抓回來就是。
若馮懷雨有空閑，會告訴他，不能讓少年跑了，她沒有那么多的時間，少年也沒有那么多的時間！
大寧王朝的謀劃逃不出四位景神的眼睛，永寧帝妄圖突破景神的事，已不是秘密。
沒有景神愿意與別人分享自己的權柄，分享這個世界的力量，寧國定將覆滅，作為永寧帝最出色的孩子，夏遠逃不開其他景神勢力的追殺！
她怕自己還沒找到夏遠，少年已經被別人殺死。
一柄劍，一柄無形的劍，飛入了她的手中，她握緊，以最樸實最基礎，劍術課上最先學的刺劍，向燭龍之環遞去。
“住手！”兔王瞪大了兔眼，揚起爪子。
“大膽！”李春成左刀右劍，要去攔兔王。
天空在扭曲，大地在震顫，風驀地刮起又驀地停下，一片末世情景。
高臺下的人和妖，都被這一幕攝取了心神，面如死灰，見到了死亡的降臨。
倏然，所有動靜都停下了。
燭龍之環停止了晃動，馮懷雨停下了劍，兔王的爪子懸在李春成的頭頂，李春成的心快跳出來了。
三個人影，出現在高臺上。
那是葉籠煙、梁非簫和小冷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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