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衛東的一句話,就給剛才的事件定了性。
首先這是針對最高議會元老的刺殺,眾目睽睽無可辯駁,反正約翰遜已經死,也不可能再爬起來解釋什么。
其實不久前在會議廳中,胡衛東也對約翰遜出手了,但是性質不一樣。
彼時胡衛東的手段并無傷害性,旨在制止約翰遜的不敬行為、維護議事的秩序,只是有一點立威的嫌疑。
可是方才的場面,約翰遜是實打實沖著傷人害命去的。
他順勢就將約翰遜打為“奸細”,在逍盟總部公然刺殺最高議會的大元老,這么干還不是奸細,那什么人才算奸細?
更絕的是,其實大家都知道這應該只是私人恩怨,可偏偏因為約翰遜已經死了,沒法再審問出什么,想調查就得去查與之有關的人員。
約翰遜當初可是梅林舉薦進入最高議會的,要查的話,首先肯定得查梅林。
逍盟的內部監察負責人是大元老、六階地師馬達拉,所以胡衛東也特意點到了他的名字。
說完話胡衛東轉身就走,沉著臉并沒有再理會任何人,這也難怪,無論誰剛剛遭遇了刺殺,心情都不會太好。
約翰遜方才的舉動,其實正中胡衛東的下懷,他偷著樂還來不及呢。他很了解約翰遜的性格,今天已經結了仇,其人必會報復。
就算胡衛東本人不怕,但他還有兒女以及親朋好友呢,那就干脆當場斬斷禍根,居然還能順走一件準神器,真是瞌睡來了就有人送枕頭。
走在最后面的亞瑟瞟了身邊的梅林一眼,似是在說:“你當初怎么找了這么個沒腦子的安排進最高議會?”
梅林還能說什么呢?當初推薦約翰遜擔任元老,亞瑟也是同意的,就當其是個沒腦子、好控制的工具人。
今天的事態失控,主要在于對胡衛東的性情以及行事風格的誤判,本以為是個很好說話的人,這也是他們對很多東國裔的刻板印象,結果竟完全不是這么回事!
看來此人平日很擅隱忍,成為最高議會的大元老后,終于暴露了真面目。
梅林以神念道:“姓胡的拿走了扶桑弓。”
亞瑟:“已經到了他手里,再想阻止也沒用了,還是想想怎么善后吧,這次新元老的人選,你就不要再參與提名了。”
胡衛東已經露出明顯的立威爭權的苗頭,亞瑟等人當然不想他再得到一件妙用威力強大的準神器,那樣其人會更加不好對付。
扶桑弓是逍盟最珍貴的傳承器物之一,只有最高議會的元老才有資格領用并保管,假如換一種情況,就算胡衛東想申請也領不到,因為它已經被約翰遜領走了。
現在倒好,約翰遜這個“刺客”被胡衛東親手干掉了,扶桑弓這件兇器也被他帶走了,胡衛東身為大元老本就有資格領用,再想阻止已經不可能。
對刺殺事件的調查,其實不能真將梅林怎樣,但肯定對其威信有所打擊。梅林上次提名的約翰遜居然是這么個玩意,那么這次再提名恐怕就沒什么說服力了。
幾天后最高議會再次議事,梅林為自己的“識人不明”向胡衛東道歉,對她的追責也就到此為止,但梅林沒有再參與新元老提名。
最終胡衛東與其他五位元老聯合提名的一位候選人,成功通過表決,成為新晉元老。
這幾位元老能聯合提名,肯定經過了私下的協商與利益勾兌,這些沒有放在明面上的事情才是真正最重要的步驟,到了上會表決時往往只是走個過場。
這又一次引起了亞瑟的警惕,胡衛東居然能拉攏最高議會近一半的元老,雖然只是推選新元老這一臨時事項,未必就意味著他們真正結盟,但也是一個不太好的跡象。
連胡衛東在內六位元老聯合提名,他們提名的新元老進入最高議會后,就占了七個席位,已經超過半數了!
但他們提名的人選并沒有問題,顯然是各方利益權衡后的結果,明面上誰也不好反對。
新元老名叫溫格斯,興神法脈的一位奪情人,五階圓滿修為,是逍盟中最有希望突破六階幻師的修士,而一名六階幻師的對組織的重要性不言而喻。
就算是五階奪情人,也有擅察、擅惑人心之能,辦很多事都不可或缺。
最高議會有十三個席位,觀身法脈的修士原本占了三席,其中還有兩名大元老,除掉約翰遜之后,肯定不能再推選觀身法脈的修士,這也是很多元老的共識。
溫格斯當選元老后,觀身、入微、心盤、望氣、丹鼎、興神這六大法脈便各占兩個席位,非常公平合理。
靈犀法脈只有一個席位,這也是沒辦法的事,這支傳承在逍盟中一向勢弱,能有個席位就不錯了。
加上前不久剛剛增補的三名元老,短短時間內,逍盟最高議會就換了四個人,哪怕理順內部的權力構架關系,也夠忙乎一段時間了,暫時很難再針對術門去搞什么大動作。
會議結束后當天晚上,胡衛東的住處便有人拜訪。來客正是五階奪情人、新晉元老溫格斯,他是聽說消息之后特意以道謝名義上門的。
溫格斯年紀四旬左右,滿頭淺黃色的卷發,能說一口流利的東國語,就是口音有點奇怪,很尊敬地稱呼胡衛東為師叔。
逍盟修士會說東國語很正常,因為他們修習的術法最早就是傳承自東國,多年來從術門竊得的秘法典籍與修士筆記也都是以東國語記錄。
雖然逍盟有專門的團隊負責翻譯、整理、重編工作,經費也花了不少,但修煉中的很多術語是無法直譯的,就算想解釋清楚都很困難,不如去讀東國語原文。
近代逍盟高層所做最重要的工作之一,就是將各種法訣剝離與文化背景有關的內容,重新編譯包裝為傳承典籍,但效果并不是很理想。
東國語據說很難學,很多低階術士都不會,但對于高階術士而言,只要有心去學難度并不大,真正難以領悟的其實是文化背景。
落座后胡衛東給客人沏了茶。溫格斯則推崇了東方品茶藝術一番,夸贊其既優雅又有格調,然后才感謝了胡衛東的舉薦,并表示將來在最高議會中一定要互相扶持。
最后這句話才是最重要的。
雖然有六位長老聯名推舉,但胡衛東的作用無疑最大,別的不說,沒有胡衛東弄掉約翰遜,哪來的新席位?
表了態又寒暄了幾個來回,溫格斯終于問出了一個很關心的話題:“術門宗法堂的公告,前不久我也收到了……胡師叔,他們說的能是真的嗎?”
胡衛東正色答道:“術門宗法堂的公告,你可以質疑其用意,但完全不必質疑其內容。”
溫格斯點頭道:“明白,明白,就如同您這樣的大元老,只要開口便非虛言。”
胡衛東卻搖頭道:“你還是不明白,就算已勘破妄境求證六階修為,受見知所限,同樣會說錯話、做錯事,更會出虛言、行惡事。
虛言并非謊言,卻空而無用,大成修士只是不妄語而已,世事則往往另有因果緣由。
宗法堂公告的性質卻不一樣,它不是某位大成修士的私言碎語,而是給天下所有術士的昭告,明示前因后果,相當于某種法契。”
溫格斯斟詞酌句道:“依胡大長老看,術門宗法堂的公告內容都是真的,有法契之效,如今我逍盟弟子幾乎都看到了。
那么就可能有一種情況,假如,我是說假如,假如有一名逍盟弟子,頗感修煉艱難、為求秘法指引,按公告要求拜入術門求法,會怎么樣?”
胡衛東心中暗想——還用什么假如,這說的不就是你自己嗎?
在逍盟興神一脈中,溫格斯已是目前修為最高者,此前倒是有一位六階幻師格羅西,但已在棲原被斬。
逍盟的興神術秘法傳承倒是完整的,至少想修煉到六階應該沒有問題,但在沒有高人指引點化的情況下,獨自參悟破關的難度實在太大。
別看只有一線之隔,但很可能一輩子都邁不出這一步,溫格斯倒是有心找人求教,可是實在找不到什么合適的人。
境界的點撥,倒不是一定非得是本門高人,向其他法脈的高人請教亦可,比如三位老人家都對何考指點良多,但最好還是有本宗門祖師的教導。
溫格斯可沒有何考那么好的人緣,他在逍盟內部名義上的地位不低,卻沒有什么過硬的派系背景,也沒參與什么具體事務管理。
否則以他的修為,也不可能到現在才進入最高議會。格羅西還在的時候,溫格斯就不怎么受待見,就連格羅西死后,上次最高議會增補三名元老,他都沒能選上。
直到這次胡衛東弄掉了約翰遜,聯合其他幾位元老提名溫格斯,他才成為元老。
其他幾位大元老與溫格斯都不熟,所以這次他不僅是來道謝的,有關修煉的問題,也只能來找胡衛東請教,反正在外人眼中,他已經被打上了胡大元老派系的標簽。
胡衛東一聽就知道,溫格斯看了術門宗法堂公告后動心了,這也難怪,以他的修為,逍盟中確實沒什么人能給與更多指點了。
而術門不僅有六階幻師在世,還有歷代高人的修行心得,更有宗門洞天以及祖師所留的御神之念……
胡衛東心里這么想著,口中便道:“不是拜入術門,按宗法堂的公告,是回歸術門。假如那樣做的話,術門并不會將人怎樣的,只有三個要求。
其一是如實交代身份來歷,不得隱瞞,比如是逍盟術士,就得說實話。其二是要核查其過往行止,不得有作奸犯科之舉。其三是要遵守術門門規。
這些公告里都有,你又何必再問我。”
說話時胡衛東不禁在心中暗嘆,其實不僅是溫格斯動心了,連他自己都動心了,否則也不會在暗中聯系術門。
溫格斯又有些不放心地問道:“若是有人這樣做了,卻被逍盟所知,最高議會會怎樣處置?”
胡衛東看著他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反問道:“你也將進入最高議會成為元老,你認為該怎么處置這種情況呢?”
溫格斯低下頭道:“在最高議會的事項表決中,我將與胡大元老的立場保持一致,所以才想請教您的看法。”
胡衛東意味深長道:“既有幸為修士,當然以身心境界為要,其余諸事并非不重要,但都是其次。
誰都有自己的機緣與秘密,只要不傷天和即可。比如某人得一機緣,可助益其修行,往往都會秘而不宣,這也是人之常情。
至于我的立場,只要無礙他人,不背叛逍盟即可。
按術門的門規,其實并未禁止弟子仍留在逍盟。而逍盟的目前的規定,也未禁止弟子加入術門吶!
我不希望有這樣的規定,也不希望有這樣的表決,所以無人提案最好,就算將來有人提案,我也不希望它通過。
言盡于此,不可也不必再深說了。”
為什么不可再深說?因為胡衛東方才就在暗示溫格斯,這種事可以做但不必說出來,只要在最高議會上不提,也就沒有怎樣處置的誰表決了。
胡衛東還打了個比方,將回歸術門、得到傳承指引比作修行機緣,而修士得了機緣秘而不宣,這種事可是太常見了。
逍盟的本質還是一個術法傳承組織,天然就不能阻止其成員修行,所以也不可能阻止其成員與其他術士交流、向世上的高人請教。
只要在這么做的同時,不泄露不該泄露的組織隱秘、不傷害組織其他成員即可——這便是胡衛東的立場。
表明了態度、探明了口風,新晉元老溫格斯終于告辭離去。
待溫格斯驅車走遠后,胡衛東離開客廳進了后面的書房,推門時便笑道:“朱莉,果不出你所料,溫格斯得到消息后,第一時間就來找我了。”
書房坐著一位形容三旬左右、姿色姣好的金發女子,正是最高議會元老、靈犀法脈的五階問路人朱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