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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學三論及批判(下)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05日  作者:徐公子勝治  分類: 都市 | 異術超能 | 徐公子勝治 | 隱蛾 
第三論,現實世界與理想世界

上一講中提到,儒家子學指出的、自我實現的成長路徑,就是《大學》中的八條目,代表了一種社會理想主義精神。

注意,這是先秦時期的社會理想主義,而不是近現代的社會主義,它強調的是治理結果,而不一定是某種制度形式。為什么這么說,我們需要探討幾個問題。

第一個問題,孔子是否忠君?

首先說答案,孔子本人未必有后世儒家所宣揚的那種忠君思想,他并不認為自己應該聽某一位君主的,而是周游列國去勸說君主,去推行自己的社會理想。

在《射雕英雄傳》中,黃蓉有一句諷刺孟子的詩:“當時尚有周天子,何事紛紛說為齊?”其實這句詩更適合放在孔子身上。

那么孟子呢?他恐怕就更談不上忠君了。

孟子有兩句話很有名,第一句是“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特別是第二句:“殘賊之人謂之一夫,聞誅一夫紂矣,未聞弒君也。”

這是對武王伐紂的合理性背書。

孟子與朱元璋之間還有個小故事。就因為孟子說了這樣的話,朱元璋把他的牌位從文廟中移了出來,不再進行祭祀。

但是孟子的觀點,恰恰也是論證了朱元璋取得政權的正統性與合法性。朱元璋后來應該是又想明白了,所以找了個借口,又將孟子請回了文廟。

第二個問題,那么孔子是否擁護君主制呢?

可能有人會認為這個問題過分了,問孔子是否忠君也就算了,居然還要問他是否擁護君主制?

但是答案很意外,孔子對以“家天下”為模式的君主制,是持有限保留態度的。他認為在社會發展的某個階段,君主制是可以接受的,但這并不是最理想的社會形態。

關于儒家的社會理想,可以概括為兩個階段,借用現代的話語,就是高級階段與初級階段——“大同”與“小康”。

今天的講座,我想盡量用最淺顯的方式,讓沒有怎么研讀過儒家經典的人都能聽明白,避免引用很多人不熟悉的大段經典原文。

但在這里,我也不得不引用《禮記》中的兩段原文——

孔子心中社會理想的高級階段,大同:“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

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矜、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男有分,女有歸。

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

孔子心中社會理想的初級階段,小康:“今大道既隱,天下為家。

各親其親,各子其子。貨力為己,大人世及以為禮,城郭溝池以為固,禮義以為紀,以正君臣,以篤父子,以睦兄弟,以和夫婦;以設制度,以立田里;以賢勇知,以功為己。

故謀用是作,而兵由此起。禹、湯、文、武、成王、周公,由此其選也。

此六君子者,未有不謹于禮者也,以著其義,以考其信,著有過,刑仁講讓,示民有常。如有不由此者,在執者去,眾以為殃。是謂小康。”

孔子在提到“小康”的時候,用了“六君子”舉例,就是禹、湯、文王、武王、成王、周公。

這是站在他的年代,歷史記載中所能看到的最英明的君主。他認為理想社會的初級階段,就是達到這些君主所在時代的治理水平。

但是請注意,在孔子看來,這也只是小康而已,并非大同。

道理在現代人看來也很簡單,比如根據“恕”的原則,你希不希望遭受階級壓迫?假如你不希望的話,那么在理想的社會中,就不要有階級壓迫!

孔子對君主制,恐怕也能得出類似的認知。

只是根據“中庸”的原則,在當時的客觀條件下做不到而已,當時的人也沒有總結出清晰的階級理論……別說是當時,哪怕到了現在也很難做到。

但是將來呢?人在現實的世界中,總有想做到但還沒有做到的,這就是對理想的追求。

孔子對“大同”進行了很多描述,但他談的主要是其表現形式,而不是實現方式。

也就是說,孔子描述了一個理想世界,但是在實現方法上,他只是用“天下為公”這四個字做了核心總結,認為這才符合真正的“大道”。

在孔子所處的歷史年代,這在客觀上是無法實現的,他也清楚這一點,所以只能當成一種理想。

第三個問題,孔子為什么要崇尚周禮?

孔子崇尚周禮,有人說這是開歷史的倒車,確實也可以這樣評價,但問題并不能這么簡單的概括。

人們很難看清遙遠的未來,只能在史書記載上看到曾經有過哪些美好的時代,所謂的歷史局限性往往就是如此。

孔子想恢復周公時代的禮樂制度,目的顯而易見,他是想恢復周公時代的秩序。

我們不要忘了,孔子本身就是周朝人。只是他所生活的春秋時代,周天子早就失去了對天下的控制,諸侯割據群雄并起、彼此征伐不休。

孔子的希望,是天下重新一統,結束分裂內亂,恢復穩定與和平。

可以做一個類比,一個生活在東漢末年亂世中的人,懷念西漢初年的文景之治,大家應該就能理解了。

但不得不說,他回不去了,東周的亂世不是禮樂制度的崩潰造成的,寄希望于此,只能是刻舟求劍。

孔子崇尚周禮、推崇周公時代,更有另一層現實意義的考量。他要能向人講清楚,自己所描述的理想世界究竟是什么樣的?

那時可不比現在,不可能人均高中畢業甚至本科學歷,哪怕他描述得天花亂墜,別人恐怕也聽不懂,或者內心中沒有真正的感觸。

但像這種事情,只要能舉出一個現實中的范例就簡單多了。而孔子能在歷史中找到的最佳范例,就是周公時代。

因為它是距孔子最近的所謂“太平盛世”。

周公時代是否像儒家宣揚的那么美好?當然未必!可是在當時的文獻記載以及民間傳說中,它就象征著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的世界。

孔子在向人們描述理想世界的時候,只要說一句“就像周公時代那樣”,那么聽眾立刻就懂了。但周公時代并不是孔子對社會的終極理想,那只是小康并非大同。

第四個問題,孔子與柏拉圖。

上一講中我們討論了孔子與笛卡爾、孔子與王守仁、孔子與馬克思,這一講中補上另一個人,就是柏拉圖。

提到“理想世界”這種帶有烏托邦性質的概念,有人就會想起柏拉圖。柏拉圖與孔子差不多是同時代的人,比孔子晚了大約一百來年。

柏拉圖最重要的一部著作叫《理想國》,他著名的“洞穴比喻”就是出自這本著作。我很多年前買來看過,當時感覺讀不下去,但是非常震驚。

不談哲學部分,讓我震驚的主要是他的社會理想。因為柏拉圖所描述的理想國,不僅是上下分明的等級社會,居然還是個壁壘森嚴的種姓社會。

怎么形容呢,就是將印度那樣的種姓制度,執行到最嚴格、最徹底的狀態,看上去好似秩序井然。

當代人不會認為壁壘森嚴的種姓社會是理想國,可是我們依然會擁有對大同世界的理想,那么孔子與柏拉圖的主要區別是什么呢?

柏拉圖的“理想國”強調的是形式,它是以制度為導向的;孔子的“大同”強調的是內容,它是以結果為導向的。

柏拉圖認為,只要按照那樣一種制度去打造社會,便是他所認為的理想國。

這其中還隱含了一種思想,就是認為某種制度已經是完美的,只要嚴格按照它的范式去執行即可……這種思想在當代仍有市場。

但孔子不這么認為,他所描述的大同世界是一幅圖景,只要能實現這個圖景,制度并不是絕對的,他所能想到的只是“天下為公”這個朦朧的概念。

所以儒家的社會追求,是從現實世界到理想世界,再從理想世界的初級階段到高級階段,根據情況的發展變化,一步步去推進的。

孔子也并不是真的認為,周公時代的禮樂制度就是最好的,他只是向往那個時代的治理結果。若現實中有更好的方式能達成天下大同,他也會選擇后者。

第五個問題,子學之后被官方工具化的儒學

這里只能簡單講幾句,我也沒法展開。

在剛才的討論中,對儒家的批判,主要集中于經學對子學的改造,但是話又說回來,這種改造有沒有意義呢?

有,當然有,而且在當時的歷史背景下,有非常重要實用價值。

通過經學的改造,使儒學成為一種實用性很強的治理工具,在農耕文明的環境下,它能夠最大程度地保證秩序穩定。

它提供了一套可行的方法,能從家庭、宗族到國家層面,實現穩定的治理結構,形成普遍的道德認同與價值觀體系,進而在潛意識中維系民族認同與天下一統。

順便再插一句,先秦之后的天下一統,當然也有法家的貢獻。

比如郡縣制、統一文字與度量衡,主要也是法家的成果。它成了一種保障的形式,而儒學則是形式中填充的內容。

漢代經學對儒家子學的改造過程中,很可能也有法家學者的參與,因為經學中加入的“尊君馭民”思想,帶有明顯的法家痕跡。

《論語》中有一句話,很多人都應該聽說過,就是“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

這句話出現得非常突兀,因為它不是孔子的思想,而是典型的法家思想,更具體地說是商鞅的思想。

當然了,我們看到這句話的注疏,都是漢代經學家的記錄,近代又有人對它的斷句以及釋意,提出了多種不同的觀點。

今天我們討論的是儒家子學不是法家,又有點跑題了,再拉回來。

經學對子學的改造,重點是改造出了有利于中央集權統治的內容,但仍然保留了儒學中很多優秀的文化思想內涵。

考慮到當時的客觀環境,這種改造其實也是必須的。子學的缺點并不是它落后,事實恰恰相反,而是它在某些方面太超前了,過于理想化。

經學的改造看似是一種退步,但恰恰能滿足當時的治理需要。

在農耕文明的時代,只要還沒達到土地資源與氣候條件所能承載的人口上限,這一套工具基本都是有效的。

但是因為土地集中、自然災害等種種原因,文明形態突破了這種承載上限時,階段性的秩序崩潰又幾乎是必然的,任何一種工具都解決不了。

直至近代,工業文明所帶來的生產力大爆發,才有了突破農耕文明承載上限的可能。

儒家研究的對象是“人與人”,它的價值,不論是過去、現在與將來,也主要作用于這個領域,不能將之萬能化,它不可能去指導一切。

后世的理學與心學,都對經學進行了某些方面的修訂與延伸,有將之萬能化的企圖,卻沒有清晰完整地闡述子學的格物,不能不說是一種遺憾。

到了兩千年后的明末至滿清民國時期,依附于統治階級的知識分子,以儒家為工具,卻集中了儒家思想自經學以來被賦予的、幾乎所有的“苛”。

彼時所謂的儒家只剩下了一張皮,墮落為僵化的禮教體系。所以在后來的民族救亡運動中,推翻這個禮教體系不僅是一種必然,也是一種必須。

“批儒”是我們一道繞不過去的檻,但要看批什么、怎么批?

在“人與人”這個領域,我們得到認知以及檢驗認知的方法,以及它所體現的核心思想,才是以孔子為代表的儒學所留下的財富。

至于被工具化的禮教體系,就讓它隨著舊時代一起埋葬吧。

文明復興伴隨著文化復興,文化傳統中那些優秀的思想內核,要賦予它符合這個時代精神的、更積極地內涵,是我們這些后人的責任。

最后一個問題,對現代中國而言,我們為什么能接受馬克思主義,并對它進行本土化改造,這種思想的土壤從何來?

講到這里,其實已經有答案了。

首先在我們的文化傳統意識底層中,一直就有著對天下為公的理想世界的追求,它不是宗教描述的天堂,就是人間社會。

這種思想覺悟,最早就是儒家子學所啟發的。

馬克思主義恰恰就描述了這樣一個世界,不僅有詳細的理論體系,還給出了具體的實踐方法,它就像一部操作說明書。

在理論與實踐發生偏差時,我們也能回過頭于傳統智慧中尋找答案,比如在上個世紀末,提出了社會主義初級階段的理論,以及建設小康社會的目標。

世界上其他的很多地方,并沒有這樣的思想土壤,至少現在還沒有。

時間關系,今天就講這么多了。

最后做一下總結,今天講的主要是儒家的子學,而且只是子學中很小的一部分內容,重點是格物致知。整個儒學體系深奧繁雜,遠不是我所能講透的。

需要聲明,我并不是一位儒者,熟悉我作品的人都知道,我本人的思想更傾向于道家,但不妨礙我涉及其他。

今天在座的有好幾位都來自棲原,我最后再舉一個大家都知道的例子,就是棲原的彭宇案。法官那一句“不是你撞的,你為什么要扶?”為什么會造成那么惡劣的影響?

不是只有法律專業人士才可以去評判,我們每個人的內心中都會做出判斷。

我們誰也不希望,假如將來自己摔倒了卻沒人扶。這就是一種最樸素的價值觀,也是儒家子學建立思想體系的根源。

我的水平有限,恐怕連通讀章句都沒有做到,這里只是嘗試做一番很淺顯的談討。上述的內容,有很多并非自古以來的儒家學者觀點,只是我的個人觀點。

既然是個人觀點,當然也要接受各種批判,歡迎與感謝指正。但因我的水平實在有限,有些引經據典的批判,我可能也聽不懂在說什么,提前說一聲抱歉!

今天的講座就到這里,請大家把喝茶用的蘭香杯拿好,別忘了帶走,晚上喝酒的時候還要用呢。

(同步書中宗正長老的話:“請大家把坐墊拿好,別忘了帶走。”)

——2025年6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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