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茂是個沖勁很強的人,做事兒不喜歡拖泥帶水,這些年他無論做什么都是如此。
不然憑他一面上學一面還能做出那么多事兒,怎么可能?那可是全憑著把時間擠出來。
可是真正的參加工作后,這一切就由不得他了。
冗雜繁瑣的人際關系就是他首先要解決的問題之一,而真正的工作,卻根本急不起來。
因為一切都要按部就班,最起碼想做一件事兒,一個個圈畫下來,他的心勁兒都快耗沒了。
大領導欣賞他沒錯兒,但是這種單位可不是一言堂,一級一級都有自己的想法,討論,研究,加上刻意刁難。葉茂總覺得自己舉步維艱。
以前以為,讓自己干凈一些,他不缺錢,所以體制內人容易犯的錯,他肯定不會犯。
最多私生活方面干凈起來,別人也就找不到他什么缺點了。
結果事情卻是他想簡單了,最大的難題卻是工作,不是干不好,而是沒事兒做。
每天坐在辦公室里面,弄一些形式化的東西,太壓抑了。好歹他還在讀研,每周有兩天可以去華清放松一下。
相對而言,歐陽雪的工作卻比他忙碌一些,因為外事部門,很多事都是對接,所以歐陽雪經常不在家。
葉茂站在華清大學的圖書館前,暮色將玻璃幕墻染成琥珀色。風掠過銀杏樹梢,帶起幾片早黃的葉子,落在他熨燙平整的西裝肩頭。
這是他工作后第一年的深秋,每周二和周四下午,他都會準時出現在這座校園里,像塊海綿般貪婪汲取著與體制內截然不同的氣息。
推開圖書館旋轉門的瞬間,咖啡香與油墨味撲面而來。
他熟練地穿過借閱區,走上三樓特藏部。這里收藏著中國近代經濟史的珍貴文獻,也是他碩士論文的靈感源泉。
剛在老位置坐下,手機在口袋里震動起來,是科室新來的實習生小林發來的消息:
“葉處,張主任讓我問您,明天的匯報材料需不需要補充去年的數據?”
葉茂盯著屏幕冷笑,指尖在鍵盤上快速敲擊:
“告訴他,按模板格式來,別節外生枝。”
發完消息,他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上周那份匯報材料,明明是按領導要求整理的,卻在會議上被王副主任批得一文不值,說數據維度不夠全面。
可所謂的“全面”,不過是把簡單問題復雜化的官場游戲。
“又在和工作較勁?”
熟悉的聲音從身后傳來。葉茂回頭,看見導師陳教授抱著一摞書站在過道里。
陳教授五十出頭,總穿著洗得發白的藏青襯衫,領口別著枚校徽形狀的銅質胸針,這讓他想起小時候父親抽屜里的老物件。
“陳老師,您怎么來了?”葉茂連忙起身幫忙接書。
“找幾本八十年代鄉鎮企業改制的資料。”
陳教授把書放在桌上,目光掃過葉茂攤開的論文提綱。
“《改革開放初期地方政府的制度創新研究》,選題不錯,但要注意史料的交叉印證。對了,上次讓你整理的蘇南模式案例,進度如何?”
葉茂正要回答,手機又響了。這次是司長:
“小葉,明早八點臨時開會,記得把最新的行業分析報告帶上。”
他握著手機的手微微發緊,明明三天前才交過同樣內容的材料。
陳教授注意到他的神色,遞來一杯溫水:
“工作和學業要平衡,別把自己逼太緊。”
老人的目光里帶著洞悉一切的溫和,“你論文里提到的‘體制內試錯空間’,現實往往比理論更復雜。”
深夜的辦公室,葉茂第三次修改那份匯報材料。落地窗外的城市燈火通明,像一片永不熄滅的銀河。
他想起陳教授白天說的話,打開電腦里塵封的文件夾,里面存著工作以來整理的各類案例。
某項目因層層審批錯過最佳投資期,某次調研淪為領導作秀的過場……
這些素材本可以成為論文的絕佳論據,卻像被鎖進保險柜的珠寶,只能在深夜獨自觀賞。
凌晨兩點,材料終于定稿。
葉茂靠在椅背上,望著天花板上晃動的吊燈。手機突然亮起,是同在體制內工作的大學同學老周發來的消息:
“兄弟,我辭職了。在窗口單位干了五年,連份像樣的工作總結都寫不出來,凈整些虛頭巴腦的東西。”
這條消息像根刺扎進心里。葉茂想起入職那天,自己穿著嶄新的西裝站在單位大樓前,陽光照在他光潔的臉上上,折射出細碎的光。
那時他以為,只要保持沖勁,總能在規則里找到突破的縫隙。可現實卻像團迷霧,越往前走,越看不清方向。
周末,葉茂跟隨陳教授帶隊的調研小組去了城郊的開發區。
那里正在建設智能產業園,工地上塔吊林立,挖掘機的轟鳴聲震耳欲聾。
負責項目的李總四十歲出頭,西裝袖口沾著水泥灰,說起規劃時眼里閃著光:
“我們和高校合作研發的新材料,預計明年投產,能把能耗降低30。”
葉茂在筆記本上快速記錄,忽然聽到陳教授問:
“地方政府的扶持政策落實得如何?”
李總笑容凝固了一瞬:“手續辦得太慢,審批流程卡了三個月,錯過春季開工黃金期。不過好在市里新來的分管領導重視,親自督辦才解決。”
回程的大巴車上,葉茂望著窗外飛馳而過的田野。
陳教授遞來一張泛黃的剪報,1984年的《人民日報》,頭版刊登著“鄉鎮企業異軍突起”的報道。
“當年改革也是摸著石頭過河,”老人指著報紙上斑駁的字跡,“但只要有敢破敢立的人,死水也能泛起漣漪。”
這句話在葉茂心里掀起波瀾。他想起科室里那些永遠在流轉的文件,想起會議室里無休無止的討論,想起老周離職時的決絕。
或許正如陳教授所說,真正的改變不是打破規則,而是在規則中尋找撬動巨石的支點。
回到單位的周一,葉茂主動找到司長。
“王主任之前提到的行業分析,我想做個數字化模型,既能動態展示數據,又能模擬政策調整后的效果。”
他把連夜制作的簡易方案放在桌上,“這是華清大學計算機系開發的開源平臺,操作不難,我可以帶小林一起學。”
司長推了推眼鏡,目光在方案上停留許久:
“年輕人想法不錯,但別太冒進。先寫個可行性報告,按程序走。”
葉茂點點頭,走出辦公室時卻不自覺地挺直了腰板。
他知道,這份報告或許會經歷重重審批,但只要能種下一顆種子,就有破土而出的可能。
深秋的雨來得猝不及防。葉茂撐著傘走在下班路上,積水倒映著街邊的霓虹。
手機震動,陳教授發來消息:“看到你提交的學術會議申請了,關于基層治理創新的案例分析很有現實意義。保持這種敏銳,記住,學術研究與體制實踐從來不是平行線。”
雨滴敲打傘面的聲音突然變得清脆,葉茂望著遠處正在建設的智能產業園,塔吊的輪廓在雨幕中若隱若現。
他想起李總袖口的水泥灰,想起老周最后那條消息,想起自己初入職場時的熱血。
或許改變就像這秋雨,看似綿密輕柔,卻能在時光里浸潤出一片新的天地。
深夜的書房,葉茂打開電腦,在論文結語里敲下最后一行字:
“體制改革的進程中,每個敢于嘗試的個體都是墨色水面的漣漪,或許微小,卻終將匯聚成推動時代的浪潮。”
窗外的雨不知何時停了,月光透過云層灑在鍵盤上,照亮了屏幕上跳動的光標,像永不熄滅的希望。
葉茂的數字化模型方案在大會議上引起了不小的震動。
投影幕布上,動態數據隨著假設條件的改變不斷刷新,王副主任推了推金絲眼鏡,目光首次聚焦在這個總愛“多管閑事“的年輕人身上:
“這個.可視化呈現確實直觀,不過數據來源的權威性.“
“所有數據都經過統計局官網核驗,“
葉茂快速調出后臺界面,“而且模型預留了三個數據源接口,方便后續更新。“
會議室里響起零星的議論聲,他瞥見司長悄悄豎起大拇指。這是他入職以來,第一次在正式場合感受到被認可的暖意。
然而好景不長,三天后,方案被退回的意見擺在了他桌上。
“需經信息中心技術審核““增加專家論證環節““補充五年歷史數據對比“,紅筆批注密密麻麻鋪滿三頁紙。
葉茂攥著文件站在走廊,聽見隔壁辦公室傳來張主任的聲音:“年輕人就是沉不住氣,這種創新項目風險多大.“
深夜的辦公室只剩他的辦公室亮著燈。
葉茂盯著電腦屏幕上停滯的項目進度條,突然想起讀研時陳教授教過的系統論。
任何改革都是對既有利益格局的擾動。他翻開工作日志,在“阻力分析“一欄寫下長長的清單:
部門權責交叉、技術壁壘、風險規避慣性.
轉機出現在一次跨部門協調會上。分管副部長親自督辦的招商引資項目急需行業趨勢分析,傳統的紙質報告根本無法滿足動態展示需求。
當信息中心主任支支吾吾表示短時間無法完成時,司長突然開口:“小葉之前做過類似模型,也許能應急。“
葉茂抱著筆記本電腦沖進會議室時,手心全是汗。
大屏幕亮起的瞬間,他聽見副部長低聲詢問:“這是你們自己做的?“
隨著數據模型流暢運行,會議室里的氣氛明顯松弛下來。會后,副部長拍著他的肩膀:
“小同志不錯,把這個模型完善一下,做成全部通用模板。“
這個意外的肯定像投入深潭的巨石。葉茂帶著小林成立了臨時技術小組,白天應付日常工作,深夜泡在機房優化程序。
陳教授介紹的計算機系研究生也加入進來,團隊在體制與學術的夾縫中摸索前行。
三個月后,全局首個智能決策分析系統試運行,葉茂在啟動儀式上看見王副主任悄悄拍照發朋友圈。
但真正的考驗才剛剛開始。系統試運行期間,某科室上報的數據出現偏差,導致預測結果嚴重失真。
問責會議上,有人暗示是技術團隊的程序漏洞。
葉茂攥著連夜核查的原始數據沖進會議室。
“問題出在數據錄入環節,我建議建立雙人復核機制。“
他的聲音在空曠的會議室回響,驚起窗外幾只麻雀。
散會后,司長塞給他一杯濃茶:“你小子太沖了,得罪人都不知道。“
葉茂望著杯中沉浮的茶葉,突然想起陳教授常說的“改革需要韌性“。
他開始主動參加各科室的例會,幫老同事解決電腦小故障,甚至跟著財務科學習數據填報規范。
慢慢地,原本抵觸的同事開始主動分享工作痛點。
次年春天,系統升級版本正式上線,新增的協同辦公模塊獲得省級創新獎。
頒獎儀式上,葉茂站在聚光燈下,突然發現臺下坐著特意趕來的陳教授。
老人笑著舉起手機,屏幕上是葉茂最新的論文摘要:《科層制中的技術賦能:數字化轉型的實踐突圍》。
領獎歸來的路上,葉茂收到老周的消息。曾經的同窗如今在創業公司做得風生水起,發來的定位顯示他正在智能產業園考察:
“兄弟,當年你說的'體制內也能創新',我現在信了!“
暮色中,葉茂望向遠處的產業園,那里的智能工廠已經投產,閃爍的指示燈如同繁星。
他打開手機備忘錄,寫下新的研究方向:基層創新者的生存圖譜。
夜風掠過他的襯衫領口,帶著春天特有的濕潤氣息,仿佛預示著更多可能正在破土生長。
手機短信聲響起,原來是歐陽雪回來了,信息顯示:
“今天記得回家,我給你做一頓好的吃。”
葉茂嘴角露出一抹弧度,喃喃自語:
“好吃的嗎?我就沒覺得有啥比你更好吃?”
歐陽雪哭笑不得的把葉茂推到一邊。
“拉條子還沒拉完,你就干這個,呸,色鬼!”
來了,票票咋沒動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