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略有些深,后院中崔十一娘再一次低聲詢問,得到的依舊是否定的答案,不禁眉頭微蹙。
“不用管他了。”朱氏倒是不在乎,“外院炊房夜間一直是留人的,餓不著他。”
崔十一娘猶豫了下,小心翼翼的說:“阿家,兒媳送過去……”
朱氏搖搖頭,“但凡遇到關隘,總是如此,他是在等凌公。”
頓了頓,朱氏補充道:“內書房無礙,外書房你還是少去的好。”
李宅內院外院各有一個書房,都是專門供李善用的,外書房是李善與凌敬等人商議密事的地方,別說有人的時候,就是無人的時候,也有忠心的親衛把守,任何人都不得入內。
其實和朱氏想象的不同,李善這次雖然碰到了關隘,但并不為難,雖然是在等凌敬,但并不是在干等著,只不過沒有讓后院的炊房送飯,而是讓前院的炊房送了火鍋來而已。
“以前還說陛下最擅和稀泥,老夫看你最為擅長。”凌敬邁入門,嗤笑道:“殿下提及,懷仁太過油滑,他日或可為相,但決計不可入御史臺。”
李善哼唧了兩聲沒反駁什么,心里卻在腹誹,李世民你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啊,我既不知道李淵的態度,也不知道你的態度,難道還要我去沖鋒陷陣啊?
萬一李淵發了神經,裴世矩再暗中做了手腳,自己和蘇定方一干人去駐守榆林郡怎么辦?
這種可能性非常小,但不是完全沒有可能的,如果李淵下定決心要拿下榆林郡,自己還真是個合適的選擇,這也是李善今日始終不敢做出抉擇,而且還將羅藝、張士貴推出來的一大原因。
萬一真將自己丟到榆林郡,突利可汗那位好兄弟不好說,但都布可汗這位好朋友肯定是要來找麻煩的。
所以,李善今晚等著凌敬過來,最關鍵的就是要問上一句,他李世民到底是什么態度?
凌敬緩緩坐下,自斟了一杯酒,“殿下今日放衙后,請見陛下,力承不可貿然設郡。”
李善大大松了口氣,一飲而盡杯中酒,“明日覲見。”
“嗯,殿下也是這個意思。”凌敬嘆道:“太子、秦王均建言緩行,你以國事相勸,方為妥當。”
這話說的有些委婉,李善今日在兩儀殿內不敢公然有所抉擇,但私下覲見,力承利弊,勸李淵謹慎為先,在秦王也不贊成的前提下,李善是不會受到李淵懷疑的。
知道了李世民的態度,李善就沒什么心事了,一邊大吃大喝,一邊在心里打著明日覲見的腹稿,其實關鍵不在于李淵懷疑自己與東宮是不是私下有來往,如果自己與秦王私下有來往,估摸著也是李淵不想看到的。
所以,關鍵還是在于蘇定方這位靈州軍主帥。
只要關內道的兵權不在東宮嫡系手中,其實從兵力、戰力對比上來看,即使有羅藝站在東宮一邊,秦王府還是有絕對優勢的。
對李善而言,蘇定方回京未必是壞事,一方面自己一方有一位武力超凡的大將,既能護佑日月潭,也能在關鍵時刻破敵,另一方面也會使李淵對自己的態度發生變化。
沒了兵權,不一定會是壞事,只要不落到東宮手中就行了。
李善無奈的想,自己回京后是一次又一次的被逼著放寬底線啊,原本還想著只要留蘇定方執掌靈州軍就能穩操勝券,看來是自己想的太簡單了。
皇帝這種生物,從來不可以常理度之,李善在心里提醒自己,將來李二登基之后,自己最好還是收斂一點……不過到那時候,自己既沒有兵權,也不準備入朝為相,做個富貴閑人總是可以的吧?
將打算與凌敬商量了一遍后,李善準備回后院,突然想起今日李淵難看的臉色,隨口提了一句,結果凌敬的臉上呈現出極為古怪的神色。
“到底出了何事?”李善來了興致,在已經功成名就的情況下,他這個穿越者最感興趣自然是那些密聞,到現在他都還沒有放棄搞清楚齊王、封倫之間密事的企圖呢。
“殿下也頗為為難。”凌敬嘆了口氣,“河東三鳳,河東三鳳,鶩鷟伏誅,長雛已亡,但鹓雛尚在,更何況伯褒輔佐殿下,盡心竭力,多有功勛。”
李善聽得是一頭霧水,凌敬只能解釋道:“所謂河東三鳳,即河東薛氏的薛收、薛德音兄弟以及侄兒薛元敬,三人均因才學品行為世人所贊,薛收為長雛,薛德音為鶩鷟,薛元敬為鹓雛。”
“砰!”李善一拍桌案,恍然大悟道:“必是薛婕妤之故!”
去年仁壽宮大亂,不少朝臣喪命當場或被擄走,不過被擄走的朝臣大都后來換回來了,但薛婕妤沒有……后來梁洛仁將其獻給了梁師都。
哎,李淵頭上的帽子那叫一個綠啊。
不過這事兒已經出了這么久了,為什么今日突然發作?
凌敬也不意外李善猜到了,嘆息道:“薛司隸因文獲罪,冤死于前隋煬帝之手,薛收立誓不仕于隋,河東薛氏也大抵如此。”
李善接口道:“所以陛下于晉陽起兵,河東薛氏多有來投,除了薛收,那位薛元敬似乎也在天策府?”
“不錯,河東三鳳中,薛德音仕于鄭,洛陽一戰后被誅殺,薛元敬與薛收同列十八學士,如今為天策府記室參軍,頗得杜克明所重。”
“故此,殿下才會覺得為難。”
“為難?”李善眨眨眼。
的確,薛道衡與李淵當年同為隋臣,還是有交情的,薛收在李世民麾下立下大功,當年是與房玄齡、杜如晦齊名的幕僚,分兵虎牢就是他最早提出的。
凌敬曾經提過,李世民最早的謀劃是,房玄齡可為尚書令,杜如晦可為侍中,而薛收可為中書令……可惜薛收三十四歲就病故了。
就算是如今,列名十八學士的薛元敬在天策府地位也不低呢。
不過李善還是覺得奇怪,估摸著薛婕妤被唐軍搶回來了,頂多是幽閉深宮罷了,李世民為難什么?
下一刻,李善嘴巴都要裂開了,試探著問:“幾個月了?”
凌敬也嘴角抽抽,“已近臨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