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認,在某些時候做出的某些選擇,很可能會影響非常久遠,久遠到當事人都難以揣測的地步。
就比如這一次吧,劉女匿成最大的擔憂在于稽胡出兵攻占安樂,但如果梁軍反撲,而唐軍坐視,這種事不是不可能發生的,甚至于類似的事在草原上司空見慣,要么背后插一刀,要么坐收漁翁之利。
而蘇定方、李客師父子寥寥幾句話就打消了劉女匿成大半的擔憂。
蘇定方說的是,涇州一戰前夕,邯鄲王下令,坐視同僚陷陣而不救,無論何人,立斬頭顱,遍傳全軍。
李客師告訴劉女匿成,顧集鎮一戰,代州總管李藥師坐視邯鄲王被困八日而不救,雖李善仍視自己為伯父,視李楷為至交,但至今深恨李藥師。
而李楷補充的是,三日后進駐同心縣的是騎兵總管薛萬徹,此人前年與邯鄲王一同被困于顧集鎮中。
李善起到的是敲釘鉆腳的作用,即刻召見薛萬徹,明言若梁軍來襲,坐視不救,即使你為太子心腹,也要斬你首級。
薛萬徹拍著胸脯信誓旦旦,再加上劉黑兒之前也聽說過顧集鎮一戰的內幕,最終使劉女匿成下定了決心。
靠在床頭的李善不禁心想,若是前年自己沒有憤而與李靖決裂,現在就沒什么說服力了。
“懷仁,那便明日發往長安了?”
“嗯。”李善看起來有些虛弱,有氣無力的應了聲。
李楷忍不住笑,自己那日抵達簫關,將事情交付縣尉,第一時間來尋這位至交,就怕真的寒氣入體,以至元氣大傷,結果看到的是李善左手端著酒杯,右手筷子夾著烤肉,嘴角流油,頭上冒汗。
“笑甚么!”李善嘿嘿道:“若是陛下派人來查看,到時候弄些生姜汁涂在臉上……”
李楷沒好氣的說:“若是陛下派人來,必然是遣派名醫!”
“呃……”李善咂咂嘴,“那就要看平陽公主能不能幫得上忙了。”
想起這幾年平陽公主對這位好友的照拂,李楷嘆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皆有來因……當年聽聞此事,實在驚懼。”
李善贊同的點點頭,他自認來到這個時代之后,歷經的兇險不少,但最接近死亡的并不是顧集鎮一戰,也不是幾日前的雪夜襲簫關,而是被逼著出手診治已經病入膏肓的平陽公主。
當然了,一般來說,風險大的事,如果成功了,收益也會無比巨大。
這些年,李善歷經兇險總是能有驚無險,其中平陽公主幫了太多的忙。
此時蘇定方、王君昊、李客師都已經陸續離開,走的最早的是李客師,他在涇州一戰中沒有撈到太多的功勞,而此次又第一批被李善調到簫關來……誰都知道李善這是有私心的,所以李客師最近忙碌的很,不肯被人戳脊梁骨。
屋內只剩下了李善、李楷兩人,氣氛略有些凝重。
這幾日李善謀劃的一切都毫無保留的向李楷袒露,雖然沒有明言,但后者基本上已經知道好友接下來要做什么了。
“真的要回京?”李楷其實想問的不是這個問題,猶豫了下后低聲問道:“殿下可知情?”
早在代州時候,李楷就影影綽綽的猜到了,而李善也猜到了李楷猜到了,但這層窗戶紙始終沒有被捅破,而現在李楷捅破了,這個殿下自然指的是秦王李世民。
天臺山一戰后,奪嫡局勢大變,李楷不需要再行隱晦了。
“早在出征之前就有所約定。”李善也不隱瞞,徑直道:“若無意外,一年之內,陛下就會易儲,秦王當能入主東宮。”
李楷先是一喜,他知道李善常在帝側,深得李淵信重,這種話沒有把握不會隨隨便便說出口的,但接著就是心里一個激靈,重復道:“若無意外?”
“嗯。”李善奇怪的瞥了眼,“難道太子會坐以待斃?”
“就算太子肯認輸,也要想想前隋廢太子楊勇的下場。”
“更何況還有個裴弘大呢,難道他會就這么看著?”
“一旦秦王入主東宮,難道裴弘大不擔心我斬草除根?”
李善冷笑道:“所以,一年之內,東宮必有異動。”
“所以,小弟必須回京。”
李楷想了會兒,他不覺得李善回京不能起什么作用,他覺得李善與裴世鉅之間或許會相互看出點什么,“北衙禁軍?”
“如今是柴嗣昌節制北衙禁軍。”李善想到這兒也有點頭痛了,“只怕陛下未必會換人。”
李楷嘿了聲,“至少平陽公主那邊不會襄助東宮。”
“嗯。”李善點頭贊同,如果說之前平陽公主在兩個兄弟之間沒什么偏向,但在天臺山一戰之后就未必了,李建成當時的選擇已經動搖了自身的根基。
“定方兄能接任嗎?”李楷問出第二個關鍵問題,蘇定方能不能接任靈州道行軍總管,很大程度能影響長安的局勢,畢竟距離長安太近了。
“或許能。”李善換了個舒服一點的姿勢,“小弟自請回京,再加上定方兄涇州、原州兩戰均有功勛,若近日能破安樂,收復固原……”
李楷接口笑道:“據說固原那邊快撐不住了,張武安遣士卒射信箭入城,許諾不殺一俘,結果當夜梁軍內亂……”
“哈哈哈!”李善大笑道:“武安兄倒是促狹,借刀殺人用的熟練。”
張士貴的確賊的很,許諾不殺一俘……自然是有前提的,誰都知道,唐軍不可能放過梁洛仁,半年前天臺山一戰中,李淵、李世民以及半個朝廷,小半個天策府都在梁洛仁手中吃了大虧,更何況那廝還擄走了李淵的一個嬪妃。
“對了,定方兄接任……只怕酂國公不悅。”李楷提醒道:“聽父親提及,定方兄節制北衙禁軍,酂國公時為右千牛衛大將軍,但閉門不出,不去官衙軍中視事。”
李善笑著這么說,“竇公若是不肯,那就讓他換個位置好了。”
“懷仁?”
“放心。”李善搖頭道:“竇公倨傲,但與小弟還算相善。”
趕走竇軌,那是下策,給竇軌找個好位置,那才是上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