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不如隴山關、六盤關,但只需五百精卒,能阻萬余大軍于關外。”
聽到蘇定方這樣的評價,李善也笑著點頭,兩側為峰,巨石絕壁,但中間的南關鎮本身并沒有太險要的地勢,從整體上來說自然是不如原州七關的,畢竟就這么點地方,如果唐軍肯付出沉重的代價,堆也能堆死梁軍。
從這個角度來說,劉黑兒的確很有韜略,李善笑著招手,“你非梁師都嫡系,可愿歸降?”
劉黑兒閉目不語。
李道玄哼了聲,“殿下,當斬其首級,遍傳軍中,稽胡依附梁賊,此為前車之鑒。”
看劉黑兒還是不吭聲,李善壓低聲音,“他不肯歸降,無非是因為其叔父劉女匿成罷了。”
“聽聞稽胡一族為匈奴之后,先依附西突厥,后東遷卻遭去歲大雪,不得已依附梁師都,說起來孤與你叔父半載前倒是有一面之緣呢。”
劉黑兒猶豫了會兒后微微俯首,他聽叔父劉女匿成用景仰的口吻說起過這位大唐邯鄲王,特別是那場在原州流傳甚廣的華亭戰事,午后失陷,黃昏即復,被視為傳奇。
對于這樣的名將,劉黑兒雖不肯降,但也欽佩。
“君昊。”李善吩咐道:“陣亡尸首皆以棺木安葬,傷重者送至后軍傷兵營,余者隨孤回中軍。”
眾人都有些意外,若是唐軍傷亡將士那哪里用李善親自吩咐,還是吩咐王君昊,自然指的是劉黑兒與三百俘虜。
說起來,梁師都半年前之所以能一舉擊潰襄邑王李神符的唐軍主力,很大程度就在于當時剛剛依附的稽胡騎兵,劉黑兒是稽胡頭領劉女匿成的侄兒,而劉女匿成是沒有兒子的,所以劉黑兒在稽胡族內地位非同尋常。
李善還沒想好怎么用,但有一點是肯定的,他日對陣梁軍主力,收復靈州、會州,甚至直搗統萬城,必須將梁軍與其他部落分割開來,而這些部落中,勢力最大的一股就是稽胡
所以,劉黑兒是很有用的,李善哪里舍得一刀殺了。
而剛才還一臉堅毅,實則心有死志的劉黑兒此刻卻是一臉的迷茫,為什么不殺我?
居然不殺我?
你邯鄲王李懷仁不是以殺人為樂的嗎?
你李懷仁不是每戰必斬首堆壘京觀以揚名的嗎?
怎么會對我如此仁慈?
劉黑兒突然想起了李正寶,這位好像也是被俘后沒有被斬殺,然后就……下一刻,劉黑兒甕聲甕氣的說出被俘后的第一句話,“我不會降唐。”
“知道,你此刻不會歸降。”李善溫和一笑,卻不料劉黑兒被這笑容嚇的一個哆嗦。
劉黑兒之所以不肯歸降,自然不會是因為忠于梁師都,但局勢一定會漸漸發生變化,稽胡一族的處境也會發生變化。
“殿下該啟程了。”蘇定方輕聲提醒道。
“那就都拜托定方兄了。”李善微微蹙眉,雖然信得過蘇定方的能力,但還是小聲囑咐道:“雖某親自領軍,但未必會多危險,定方兄還需謹慎進軍。”
三萬大軍進逼,最大的用處并不在于攻陷各個關卡,而是試圖在正面戰場牽制梁軍的主力,更要吸引梁洛仁的注意力。
如果蘇定方在內心深處不希望李善行險招,有可能在目前有利的局勢下試圖拿下那城,形成對固原的壓制態勢,那樣的話,李善的確不用再行險了。
但如此一來,蘇定方也有可能一腳踏入梁軍布下的陷阱……李善從來就沒有把希望寄托在李正寶身上。
“自當謹慎。”
留下蘇定方的前軍駐扎南關鎮,李善帶著親衛以及劉黑兒一干俘虜回了中軍,一直到被安置下來,劉黑兒才徹底確定,自己真的活了下來。
“阿黑……”
劉黑兒看了眼一旁的族人,無奈搖頭道:“忍一忍……”
三百族人被俘,其中不少人都帶傷,劉黑兒也無可奈何,雖然之前邯鄲王說什么傷重者送到后軍傷兵營,但他不太相信……更愿意相信這是想讓自己歸降的計策。
“有人來了……”
聽到提醒聲,劉黑兒警惕的看著一群走近的唐軍士卒,眼尖的他看見幾個士卒手中拿著鋒銳的匕首。
“就這兒吧。”朱八選了一處帳篷,“先輕后重,一個個來。”
李善身邊親衛中,最早統領護兵的是朱石榴,去歲戰死在顧集鎮,之后朱八雖一直為李善近身親衛,但因為缺了左臂,所以學了些急救,與趙大在這一戰中負責部分傷兵診治急救。
唐軍士卒散開,其中一個瘸腳的緩緩走近劉黑兒,掃了幾眼,指著一旁的一個稽胡族人,“右腿中箭,左臂刀傷,先送去。”
“你們作甚?”劉黑兒手已經抓住地上一團積雪。
趙大奇怪的看了眼,“郎君有命,為你們療傷。”
“療傷?”劉黑兒舔了舔發干的嘴唇,“你家郎君是……”
“郎君即三軍主帥,大唐邯鄲郡王。”趙大平靜的說:“郎君之名,可止草原小兒夜啼,但大唐子民何人不知,郎君首創傷兵營,懷仁舉義,為人稱頌。”
“但我們……”
趙大指了指不遠處正在給傷員分類的一位親衛,“他當年乃是劉黑闥麾下,戰后被俘,就是郎君出手救其性命,感恩戴德,隨侍郎君至今。”
劉黑兒沉默了好久,趙大并不理會,陸續挑選,指揮人手將傷員一一送到帳篷去,大都是輕傷員,很快就處置妥當,雖然是最簡單的清創、包扎,但傷員的精神狀態都大為好轉。
不久后,遠處有唐軍士卒壘砌灶臺,縷縷炊煙升上空中,再被風兒吹散在黃昏中。
工作量并不大,畢竟重傷員都已經送到后軍去了,那邊的傷兵營人手更多,護兵也相對更專業一些,朱八、趙大收拾東西準備離開,卻見劉黑兒放下裝著稠粥的碗,神情復雜的走來,并未開口,只躬身行禮。
就算是那位邯鄲王真的是試圖用這種伎倆誘使自己歸降,劉黑兒也不得不承認,對方做的足夠多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