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玄齡用欣賞的眼神打量著面前的青年,今日黃昏戰報入京之前,天策府群議戰事,秦王就點出靈州兵敗頗為詭異,非往日蠻族手段。
李世民的判斷基本上與李善差不多,他們都通過任瑰先勝后敗的事實判定突厥是刻意的誘敵深入,而不是突厥那么巧及時來援。
黃昏時分錢九隴送來的戰報證明了這一點,早在半個月前,阿史那·社爾就已經稱汗,而且與突利可汗結盟,五原郡的內亂已經停歇。
足足半個月的時間,突厥坐視梁師都一次又一次被唐軍擊敗,一直被驅趕出靈州,甚至逃往朔方,才在關鍵時刻將唐軍主力一舉擊潰。
杜如晦輕聲道:“今日兩儀殿內,裴弘大舉薦懷仁出任靈州道行軍總管。”
李善直截了當的說:“但憑殿下指派。”
其實李善已經知道李世民會做什么樣的選擇,雖然還不知道原因……如果李世民有意讓自己推辭,準備上陣領軍,那么不會問剛才那個問題。
李世民顯然是在試探自己,試探自己有沒有看穿此戰的內幕,以此來確定自己有沒有資格來主持這場戰事。
房玄齡微微嘆了口氣,“若是殿下出征,當能擊退突厥,收復三州,或還能斬梁賊頭顱,那時回朝,東宮必然不穩。”
李善想了想點頭贊同道:“的確如此,雖然陛下未有明言,但舉朝上下皆知,太子失德。”
“殿下軍功蓋世,卻始終難以入主東宮,無非在于太子并無過錯,但天臺山一戰,太子失德,此番突厥聯手梁師都南侵,若殿下重返戰場……”
說到這兒,李善的話戛然而止,沉默了會兒才道:“陛下?”
“懷仁詩才蓋世,但每每吟詩,均需推敲,不料心思如此快捷。”李世民還有心思開玩笑,“父親的確暫時未有易儲之意。”
“所以……”李善深吸了口氣,“殿下是要某明日請戰嗎?”
李世民微微頷首,“懷仁身負奇才,數敗突厥,為當世名將,更是少有獨當一面的方面之將,李藥師遠在代地,既然父親暫時未有易儲之意,那只能拜托懷仁了。”
最終選擇讓李善請戰,最主要的原因在于李淵的心意。
返回長安后,長孫無忌曾經建議李世民加快步伐,乘勝追擊,盡快的入主東宮,但房玄齡、杜如晦、凌敬都勸誡李世民稍緩,暫時觀望局勢……所謂的局勢,其實指的就是李淵。
通過種種跡象,李世民很快察覺到了李淵的心意,父親對李建成極為失望,但同時也沒有立即易儲的念頭,畢竟廢太子實在是事關重大,這種決定不是那么隨隨便便就能做出的。
一旦李世民真的領軍上陣,最終擊敗突厥……李淵對這個兒子的軍事能力非常有信心,那時候就不得不廢太子改立秦王了。
而李建成不會不懂這個道理,即使真的不懂,裴世鉅也會將事情掰開說的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李建成會接受這個結果嗎?
東宮會做什么?
有可能會發動一場兵變,殺父奪位,有可能會在糧草后勤中做手腳,甚至有可能暗通突厥竭力使大軍再次慘敗……李世民不覺得自己那位長兄做不出這些。
李建成難道會忘記前朝開國太子楊勇的結局嗎?
楊廣登基后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逼迫楊勇自盡……李建成不覺得自己那位二弟會心慈手軟。
所以說,一旦李世民領兵出征,李建成會使盡一切手段,就算李善能掌控北衙禁軍,就算李世民在軍中在朝中威望實力都極為雄厚,或能使糧草供應無虞,但外有強敵,內有隱憂的情況下,李世民也難言能擊敗突厥。
在這樣的局勢下,李世民才會選擇李善。
“淮安王已經退回隴西,燕郡王羅藝退至隴州,錢九隴、胡演正在涇州。”李世民細細講述戰局,“不可貿然浪戰,先設立大營,突厥雖快馬利箭,但不會繞過大軍直取長安。”
李世民如今并不擔心奪嫡,他很清楚現在的局勢,越往后,局勢只會越對自己有利,他反而擔心的是這場戰事,如果讓突厥攻入京兆,甚至飲馬渭河,那就是大麻煩。
“殿下說的是。”李善緩緩點頭,“如今秋收結束不久,糧草充足,而靈州、原州、會州三地數月來兵禍連連,突厥劫掠不到太多糧食,也不可能翻山越嶺攻入慶州、寧州。”
“不錯。”李世民笑著說:“先行固守,或也能先挫敵銳氣,但不可突起大戰。”
杜如晦補充道:“突厥兵鋒正盛,便如當年席卷河東道的宋金剛。”
李善接口道:“后殿下率關中大軍從龍門渡過黃河,在柏壁屯軍,堅守不出,直到宋金剛糧盡,軍心不穩,試圖撤兵,殿下才以精騎突襲,大敗宋金剛,更連夜追擊,一日八戰,盡復河東。”
“以逸待勞,疲敵制勝,后發制人,此為致勝之道。”
這是李世民最常用,也是效果最好的作戰方式,淺水原、柏壁、虎牢關、洛水幾場大捷無不如此,先行固守以疲敵,同時遣派偏師斷敵軍糧道,最后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迅捷破敵。
李世民笑道:“懷仁回朝后常言難為名將,不擅兵戈事,今夜一談,可見又是略懂略懂。”
“殿下可放心了。”房玄齡湊趣道:“懷仁當日言略懂詩文,《春江花月夜》、《愛蓮說》、《馬說》無不可青史留名。”
李世民放聲大笑,“此戰若得勝歸朝,父親都不知道如何嘉獎了。”
“數月前,懷仁神兵天降,力挽狂瀾,但因為已冊封郡王……”杜如晦想想這也是麻煩事,苦笑搖頭道:“陛下也實在難以加恩。”
李善看向李世民,“歷朝歷代,君主常忌大將,所謂功高難賞,不得不賜死,南陳開國君主陳霸先便是明證。”
房玄齡、杜如晦臉色微變,李世民也收起笑容,目光炯炯盯著李善。
李善加重了語氣,“但本朝不同,殿下本為當世名將,威望一時無二,他日登基,無論何人膽敢叛亂,均難擋一擊。”
“故本朝大將,盡可征戰沙場,不用擔心為君王所忌。”
李世民臉上重新浮現出笑意,的確如此,若論將才,自己足以與孫吳衛霍相提并論,也有足夠的信心駕馭麾下諸多大將。
歷史上也的確如此,秦瓊、尉遲恭、程咬金、張公瑾、張士貴、段志玄、李世績都在貞觀一朝還能建功立業,躍馬揚鞭,與唐太宗的君臣之情流傳后世。
即使是攻滅東突厥的李靖,也在選擇深居簡出后安然無恙……至于侯君集,那是自己作死。
李善這番話是真心實意的,想想漢初的韓信,想想宋初的杯酒釋兵權,想想明初朱元璋的殘酷手段,李世民在這方面的的確確是做的最好的那個。
不過一旁的房玄齡、杜如晦并不這么想,他們都回憶起凌敬的一句話,懷仁不擅媚上。
這還叫不擅媚上?
不會也是略懂略懂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