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前的臣子臉色平靜,目光真誠,消瘦的臉龐看起來還是有些憔悴,實在是忠心耿耿的典范啊。
李淵溫和的笑了笑,拉著李善坐下,“當日,大破突厥的捷報入京,某也覺得為難呢,懷仁赴任代地年許,內政軍中,無不大有起色,更陰陽調和,不生事端,其實懷仁更適代州總管一職。”
這番話別有用意,所謂陰陽調和,指的自然是東宮、秦王府的勢力在代州沒有內斗,最典型的就是同守顧集鎮的張士貴、薛萬徹,還有李楷在關鍵時刻率兵南下,援救爾朱義琛。
在戰事紛亂的時刻,李淵不止一次聯想起當年山東戰事中原國公史萬寶和淮陽王李道玄故事……如果再來一出,那就完蛋了,只能讓二郎再次上陣領軍,大郎只怕芒刺在背,坐立難安。
“伯父錯了。”李善疲憊的搖了搖頭,“鎮代州者,必一時名將,李藥師有此能,侄兒無此能。”
不等詫異的李淵開口,李善就接著說:“當日在代縣霞市,小侄就與李藥師提及……他能將士卒將校視為棋子,縱橫十九道,但小侄無此心志,也不忍為之。”
“此次大破突厥,多賴諸將之力,顧集鎮被圍攻八日,臣雖未膽寒,但眼見無數士卒身死……”
李善努力讓眼角泛起淚花,“特別是那些親衛,他們本不應該死的……”
“若不是我,他們可以活著回鄉……”
“整個莊子都在掛白,幾乎家家居喪,戶戶哀嚎……”
說到此處,李善情不自禁的抬起袖子遮擋,李淵清晰的看見對方臉頰上兩行清淚。
片刻后,無聲輕嘆之后,李淵低聲呵斥道:“他日還想讓你領軍出塞呢,難道你不想斬下頡利可汗的頭顱報仇雪恨?”
“何必做此小兒女態!”
這句話頗有深意……李善深吸了口氣,收拾心態,低聲道:“與突利可汗結盟一事,臣已全盤告知李藥師。”
李淵微微頷首,這件事他是知情的,李靖已經密奏。
“李藥師有意查探內情,如突利可汗大占優勢,或會扶持頡利可汗。”李善咬了咬牙,“他日當覆滅突厥,再無邊患之憂。”
“這才是丈夫之志。”李淵點點頭,將話題扯開,指了指一旁的包裹,“懷仁這是送了什么來?”
“噢噢,都忘了正事,這是給伯父的衣裳。”李善解開包裹,將衣裳抖了抖,這是一件周氏縫制的棉襖,里面鼓鼓囊囊的,是曬制彈過的棉花。
李淵有些意外,“記得年初懷仁送了一件給十一郎。”
“那時候棉花少,而且除籽繁瑣。”李善笑著將棉襖替李淵披上,“雖然不如絲綢適身,但冬日外出,無受寒之憂。”
李淵用力拍了拍棉襖上鼓鼓囊囊的地方,不禁點頭道:“的確暖和的很,懷仁真是奇思妙想。”
“……”李善有點蒙蔽,這算什么奇思妙想,這個時代往衣裳里面填充保暖物的多了。
李淵笑著說:“嶺南炎熱潮濕,可用不上這個。”
李善想起當日是習慣性的將所有的事都推到嶺南,不由干笑幾聲,也沒解釋什么,只添油加醋的講述棉花的好處,如今有了迅速除棉籽的機器,推廣棉花已經有了足夠的條件。
但推廣是有難度的,最大的難度在于這個時代每家農戶都對田地產出非常重視,除了種植糧食產物之外,只肯種植麻,因為這是繳納稅賦的必需品,想讓他們種植棉花,就連日月潭的農戶都不肯呢。
如果李淵這個皇帝能帶頭的話,那棉花的價格必然會上漲,種植棉花那就有利可圖,以此誘使農戶種植棉花,一旦推廣開,棉花的產量不算高,但也不算低,價格會很快下降,推廣道民間的時間也不會太遠。
聽著李善天花亂墜的勸說,什么陛下心懷天下,什么百姓冬日取暖不易等等,但李淵還是有些猶豫……不說其他的,這鼓鼓囊囊的,都不平整,太丑了點啊!
“那試試吧……”李淵答應的相當勉強,但隨即狐疑的盯著李善,“懷仁此舉……”
一個上位者本能的懷疑,你推廣棉花,難道沒好處?
沒好處那就是有問題啊!
李善早就準備好了答案,一本正經的說:“他日大軍北伐,北地寒冷,難道不需要棉衣御寒嗎?”
“還真是為了賺錢啊!”李淵相當無語,“真該讓你去做度支尚書!”
所謂的度支尚書就是現在的民部尚書,開皇年間才改名的,李淵這種歷經數朝的老人還是習慣稱呼度支尚書。
呃,不久之后還得改,等李世民登基后,就改為了后世熟悉的戶部尚書。
李善笑的有點靦腆,不過也不否認,最早他還是在山東時候,冷的受不了就惦記著棉衣……總不能惦記暖氣或者空調吧?
之后意外的找到了棉花,李善開始琢磨,以自己和平陽公主的關系,與李世民的關系,與李淵的關系,甚至自己和東宮關系都不錯呢,是不是可以做軍需生意?
李淵總不會不要臉的賴賬吧?
如果真的賴賬,那就讓平陽公主去討債!
但是想真正推廣棉花,除了李淵、平陽公主之類的廣告之外,還是需要行政力量的,李善正想著這些呢,李淵提出了今日他最想問的問題。
“如今修養的不錯,此番回京,懷仁……”李淵笑著說:“任爾擇之,不過度支尚書……你要問問封卿肯不肯讓賢。”
去年科舉之后,險些擺了李善一道的檢校吏部尚書封倫轉為民部尚書,雖然后來出任中書令,但依舊兼任民部尚書。
想起了封倫,李善情不自禁的想起了李元吉,這兩位到底有什么聯系?
可以肯定一點,不管是這一世還是原時空,李元吉只怕都沒有放棄對太子之位的爭奪,只不過最后時刻功敗垂成……玄武門之變的時候,用什么弓弦啊,勒死李世民那得多久,直接一根長箭往二哥臉上戳,就一個嫡子了,不是他也是他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