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彥博公在此,某亦不諱言。”
“自陛下建國以來,秦王殿下掃滅薛舉、劉武周,后中原一戰擒兩王,即使兵少將寡,亦無畏無懼,終成大業。”
溫彥博點頭道:“秦王殿下確為史書少有人杰,年少即征戰四方,得軍心,得將心,威望一時無二。”
這是沒什么辯解的必要的,李建成再如何也是坐鎮東宮,幾次出征也沒立下什么功勛,還割地千里讓于突厥,原始空中僅有拿得出手擒斬劉黑闥也被李善給搶了。
而李世民不說中原大戰,只柏壁一戰就足以壓倒李建成了……那是關乎李唐覆滅與否的關鍵一戰,若敗,劉武周、宋金剛必然從龍門渡過黃河,攻入京兆……李淵怕要棄城逃亡。
李善嘆道:“但突厥雖裂為兩部,但東突厥控弦四十萬,絕非王世充、竇建德之流可比擬。”
“大唐、突厥必有國戰,但此時絕非開戰之機。”
“中原剛剛一統,洛陽虎牢一戰之后,先后劉黑闥兩度復起,后有江淮軍叛于江南,如今戰事已近尾聲,但士卒死傷、糧草消耗……”
“七路大軍***淮軍,其中三路皆為北地府兵,劉黑闥兩度復起,戰死河北的士卒數以萬計,大都是關中、河東府兵。”
“處羅可汗、頡利可汗數度攻入河東,燒殺搶掠……”李善指了指山丘下不遠處黑壓壓的一片,“三萬男女,大都是前幾年被劫掠而去的。”
“昨日所言休養生息絕非只是說說而已。”李善嘆道:“不僅是代州,整個河東道,整個關內道都需要休養生息。”
“能推遲一日,開戰后便能輕松一分。”
“雖然如今突厥內亂,但大唐已然精疲力盡,即使秦王殿下親自統兵,也難有作為……反而會促使頡利可汗、突利可汗罷斗聯手。”
說到這,李善笑了笑,“秦王殿下之威,阿史那子弟也頗多耳聞。”
安靜了片刻后,李善清晰的聽見身邊兩人略為沉重的呼吸聲,輕聲道:“突厥南下來犯,大抵是兩條路。”
“如武德五年那次,頡利可汗親率五萬騎兵,攜苑君璋攻破雁門,幾乎打穿了整個河東道,另遣派偏師數千自靈州南下,破原州、隴州,攻破大震關,使長安震動。”
“五原郡位于云州之西,頡利可汗如果有可能,是不會以主力攻關內道,而是會來攻打河東。”
“如若雁門關失守,唐軍最多只能依城而守,突厥騎兵肆意妄為,一日數百里,河東何以抵擋?”
“即使陛下遣派秦王、太子出河東以拒,但河東諸州必然殘破不堪……休養生息,休養生息……”
說到這兒,李善突然住了嘴,盯著張士貴,面色清冷,半響后才道:“其實孤也是有私心的。”
話鋒一轉,而且還用了“孤”這個稱呼,張士貴心中一凜,微微垂頭。
“其一,孤于代州籌謀良久,挑動突厥內亂,遷居人口,收復馬邑,又下定決心重建顧集鎮,所為只是代州乃至河東休養生息,他日國戰,以某的功勛,難道沒有資格獨領一路大軍嗎?”
“但誰料得到欲谷設為私怨而來犯,一戰之下,雖功勛卓著,但卻不可能晉代州總管……倒是便宜了永康縣公。”
溫彥博笑道:“的確如此,如今代州人口充盈,休養生息,糧草、戰馬都充足,塞外有馬邑、顧集鎮兩處重鎮,以永康縣公之能,必然不使突厥破關。”
“其二,大半年來,孤遷居數萬人口于代州、忻州、蔚州等地,如今又是三萬男女,百姓雖說不能安居樂業,但也再無……再無路旁余骨不見行人,村落余老不見炊煙之狀。”李善長長嘆道:“也不會再有廢棄的良田,不會再有只聞哭泣不聞笑語……”
李善呆了半響,握住張士貴的雙手,“立寨于此,必有兇險,但馬邑孤懸塞外,難以久駐,某只愿于朔州交戰,不傷民眾,此為某私心,還望武安兄成全。”
張士貴久久無語,手上卻在緩緩加力……李善臉頰動了動,心想自己沒挑力能巨鼎的張公瑾來。
其實天策府內部對李善的看法不一,相當一部分人是有意見的,部分人是因為當年李善斬殺崔帛替太子解圍,導致秦王府少了一個正大光明攻擊東宮的借口。
有的人是因為天策府大將段志玄被驅逐回京……要知道這些年,秦王掃蕩天下,麾下大將,哪一個沒有傲氣,這等羞辱更甚被羅藝抽在臉上的鞭痕。
但還有一部分人,或者說是私底下不能說出口的,邯鄲王李懷仁在代州搞風搞雨,欲谷設被擒,郁射設被殺,苑君璋來降……如果突厥、苑君璋難入河東,殿下就再無掌兵之日。
但如今,站在這個小丘上,平日端謹但心有傲氣的張士貴被李善長篇大論以及最后的私心之語所感動,他深吸了口氣,單膝拜倒在地,“臨行之際,殿下囑咐,軍國大事,當論公而行。”
“邯鄲王所托,末將不計己身,愿一力承當,必護佑塞內,使突厥不傷民眾,使河東得以休養生息。”
李善挽起張士貴,“秦王殿下心懷天下……”
“如今突厥內亂,但京中亦不平靜,長安奪嫡,不管誰勝誰負,都是日后的事。”
“如今突厥雖尚在鼎盛之期,但陛下春秋正盛……”
這句話也不算錯,李淵今年也就五十多歲,而且身體還好的好,完全沒有衰敗的跡象。
“若武安兄能北拒突厥,穩固雁門,護佑代州,論公此為軍國大事,他日掃蕩草原,逐敵漠北,武安兄必為首功。”
“論私,武安兄為秦王心腹大將,此等大功……秦王亦有擇人之功。”
張士貴微微點頭,溫彥博是連連點頭……而李善目光閃爍,游移不定,自己這種鬼扯……也就能糊弄這些老實人了,呃,也可能是自己之前的表演太有感染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