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的像,指的是李淵很符合歷史中的形象,那個很講究親情的形象。
歷史上還有哪個時代是先父子后君臣的呢,還有哪個皇帝是讓兒子稱自己為父,而不在后面加上皇的呢?
李善相信,李淵對平陽公主的疼愛出自真心,對自己的善意也并沒有虛假。
但同時,李淵顯然也有探查李善立場的意味。
李善在山東戰事中與李道玄、田留安、齊善行并肩而戰,力挽狂瀾擒殺劉黑闥的同時,也扇了太子李建成一個大耳光……讓太子丟盡了臉。
而且與李善相交甚深的凌敬又入了天策府……從這個角度來說,李善依附秦王的可能性很大。
這也是崔信最初看中李善的原因之一。
但很快,李善先是斬殺崔帛,后又急行回京參加科舉……崔信到了長安得知消息,細細思量,也多加打探才確定,斬殺崔帛,實際上是為太子解了圍,以科舉入仕,顯然未入秦王麾下。
之后太子刻意懷柔,請李淵賜名玉壺春,又力薦李善診治平陽公主。
要知道如今的李善并不是兩年前的李善,現在的他分量真的不輕,雖然根基尚淺,但曾籌謀山東戰事,又救回了平陽公主,這樣人物……李淵自然是要看一看他的政治立場的。
而今天丟出的這個中書舍人……就是一個誘餌。
李世民一聲不吭,而李建成卻為了李善爭辯。
李善在心里哀嘆一聲,個個都不是省油的燈啊。
想到這,李善突然反應過來了,“中書令入殿,崔公隨行……只怕事先有所預告?”
崔信詫異的看過來,半響才道:“小小年紀,心思如此之深,非是良配!”
哎呦喂,咱們是在談正事好不好!
李善都無語了……現在看來李淵丟出一個中書舍人,楊恭仁帶了正好剛剛訓斥過李善的崔信入殿,不管李建成、李世民如何爭,爭不爭……自己都不可能出任中書舍人。
李淵無非是為了看一看自己的政治立場。
但還是有個疑惑難以解開……李善在心里琢磨,李淵為什么要這么做?
選人,選人……難道我就不能選你嗎?!
你李淵就這么沒自信,我就不能選你?
暗地里投入李世民麾下,但明面上有太多難處,但李善不可能投入東宮,又不愿意跳平陽公主那個火坑,本來還想著趁這個機會扒上李淵這條大腿……想必李世民也樂意看到這一幕。
沒想到李淵好像沒這心思……是因為我分量還是太輕嗎?
看面前這個少年郎久久無語,崔信咳嗽一聲,李善這才回過神來,“今日多謝崔公。”
“如何謝?”
李善呃了聲,咽了口唾沫,“還請崔公吩咐。”
崔信一甩袖袍,冷著臉看向正走過來的宇文士及,低聲道:“日后詩文,當送來由某點評。”
李善咧咧嘴,回身看見宇文士及,行了個禮,用崔信才能聽見的音量道:“多謝崔叔父。”
好吧,從崔舍人轉回崔公,再轉回崔叔父了……李善現在當然看得懂,也聽得懂,人家崔信是個女兒奴,但又拗不過女兒。
隨口打了個招呼,宇文士及與崔信擦肩而過,低聲問:“陛下有意許中書舍人?”
李善點點頭,又搖搖頭,“小侄少于歷練,不宜出任。”
雖然已經知曉了,但宇文士及還是有點失望,頓了頓才笑道:“年方十八爵封縣公,他日當并肩爾曾祖。”
李善的曾祖李穆爵封申國公,李善還差了兩級。
又聊了幾句后,李善步行穿過官衙,兩旁的三省吏員頻頻相望,如此年輕,非繼爵而封縣公,在唐初這等歷史上難得的爵位大放送的時期,也是非常少見的。
李善瞄見一位須發盡白的老者投來晦暗不明的眼神,他認得這位……天策府司馬,剛剛從吏部尚書轉為工部尚書的封倫。
快步出了皇城,本打算還和李楷、王仁表聚一聚,現在也沒了心思,李善打馬徑直回了朱家溝,今日凌敬特地請了假在家中等候。
當李善將今日覲見諸事一一說明后,馬周的反應是羨慕嫉妒恨……和圣人、太子、皇子、公主以伯兄相稱,簡而言之一句話,日后別說京兆杜氏,就是五姓七家也不會再用上不得臺面的手段奪李家產業了。
而凌敬卻笑道:“崔舍人頗有回護之意……看來對你觀感不差,或仍有聯姻之意。”
“今日言明,詩文當送去受其點評。”李善嘴角抽抽。
“還真有聯姻之意呢。”馬周嘖嘖道:“奉命通信……”
呃,這算不算奉旨泡妞啊?
李善瞪了眼過去,將心中疑惑逐一說出。
思索的時間并不長,馬周斷然道:“圣人無易儲之心,但懷仁去歲山東戰事,助秦王斷太子軍功之路。”
“今日秦王一言不發,太子屢屢幫腔,理應無礙。”
馬周的意思很明顯,李淵是怕李善投入李世民麾下,對李建成造成威脅。
李善點點頭,但立即搖頭,“或有可能,但并不至此。”
李善是個有自知之明的人,自己說有分量的確有分量,說沒分量也的確沒分量……東宮、秦王奪嫡,自己真的能起到什么樣的影響?
李世民如果是武力奪位,自己幫不上多少忙……畢竟歷史軌跡已經修改,這一世未必有玄武門之變,即使有,恐怕也面目全非。
如果是正常的奪嫡,自己雖爵封縣公,但在其間只是個小卒子而已,李淵有這個必要來確定政治立場嗎?
李善雖然是個穿越者,更對如今朝中相當一部分高官顯貴有著一定的判斷力,但在某些方面還是薄弱的多……說得簡單點,心是真的沒凌敬臟。
凌敬在長久的思索后,低聲問道:“只怕懷仁當日之言成真。”
“什么?”
“平陽公主很可能會掌北衙禁軍。”
“砰!”李善拍案而起,臉色變幻莫測。
救命之恩,這決定了李善對平陽公主有著相當強的影響力,若是平陽公主即將掌北衙禁軍,護衛皇城,成為李淵身邊最為可靠,也是最后一道防線……在這種情況下,李淵的確有必要看一看李善的政治立場。
歷朝歷代中,為了皇位,父殺子,子弒父,兄殺弟,侄殺叔,類似的事絡繹不絕,李淵又不是朱元璋那種草莽出身,即使是草莽出身,也應該知道這個道理。
李善的思緒越飛越遠,不禁想到,如果李淵真的在這時候就已經有所提防,那為什么最后李世民還能成功的發動玄武門之變呢?
是因為平陽公主病逝后,李淵找不到一個絕對信任的人嗎?
是因為李世民在軍中威望太高,李淵選來選去,北衙禁軍依舊被李世民掌控嗎?
還是因為李世民示敵以弱,發動奇襲呢?
李善記得史書上記載,李世民發動玄武門之變前的處境相當不好,被太子、齊王逼迫的挺慘。
這一夜,書房的燈一直亮到了半夜。
凌敬、馬周在長時間商議后的決定是……讓李善想盡辦法媚上。
只要討得李淵的歡心,接下來一切就好辦了。
但李善的決定是……接下來我要縮著腦袋待在太醫署里,媚上,這個我真的不擅長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