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這血與火的一幕,是墨畫不想看到的。
墨畫還是希望,丹朱能有一個好的未來。
這個年頭,好人是很難得的。更何況,丹朱不僅心地好,天賦還如此驚艷,若真的泯滅了良善,成了一個冷酷恣睢的梟雄,就實在是太可惜了。
「最好能把他的命,改一改吧—”
墨畫心中默默道。
秉承著「知己知彼」的原則,之后的日子,墨畫主要的時間,都用來了解丹雀部。
并以丹雀部為例子,剖析蠻族大部落的歷史,權力結構,內部矛盾,傳承,兵力等等。
丹雀部,是蠻荒的大部落。
但在祖上,丹雀部勢力更大,甚至一度達到了四品,路身為大荒王庭的王侯部落之一。
只是后來分裂了。
如今整個山界,除了丹雀部外,其他還有五六個部落。
譬如紅鸞部,火鷹部,炎翼部,畢方部等,當年跟丹雀部,其實都歸屬于同一個王侯部落,甚至彼此還有血脈關系。
只不過,王部衰落后,各部便陷入內斗殺伐,最終四分五裂了。
而能成為「王侯」部落,身大荒王庭,墨畫猜測,是要具備兩個條件:
一個,是四品部落。
另一個,是信奉四象神獸。
以青龍,朱雀,白虎,玄武四象神獸為圖騰,這樣的部落,才有資格,成為大荒的王侯。
而其中最強的,應該是青龍部。
所以,青龍部,也就是大荒王族中的「皇族」。
但這些只是墨畫根據現有的線索,以及對大荒的了解,初步推斷出來的。
事實是否真的如此,還有待商權。
但墨畫隱隱覺得,大荒王庭的大致框架,應該就是如此。
只不過,這一推斷,仍舊有很多讓他比較疑惑的地方。
警如神獸與部落間的關系。
部落供奉神獸,是將神獸當成神明,當成蠻神,還是當成某類特殊的精神圖騰?
神獸只存在于「神念」世界?還是會在「現實」世界的層面也出現?
神獸有沒有血肉?
部落之中,神獸與人的關系,究竟是什么形式?是單向崇拜,還是互相依存,抑或者是互相利用?
還有,有關「虎」這類妖獸。
大荒的傳說中,「虎妖」是神獸「白虎」的變種。
一些虎妖身上,可能流著白虎的血脈,是神獸的變種,也就是異獸。
那其他四象異獸呢?
青龍,朱雀,玄武,有沒有對應的血脈異獸?
為何獨獨只有虎妖?
而且,大荒王庭為何會將虎妖,當成王侯的坐騎,視為王侯的象征?
為什么他們不將青龍異獸,朱雀異獸,玄武異獸,當成坐騎?
這里面,是不是還有其他緣由?
自己從小用小魚干養大的那只大老虎身上,當真有「白虎」的血脈么?
神獸白虎的血脈,又是怎么留存下來,流落到這些普通的妖獸身上的?
這些問題,墨畫越考慮,越覺得費解。
修界廣,知識無窮。
有時候了解越多,越是深感自己知道的少。
而這些問題的答案,很可能就藏在丹雀部禁地中,珍藏的某些古代典籍中。
墨畫按捺不住心中的好奇,好幾次都想隱著身,直接摸進丹雀部的禁地,將丹雀部珍藏的古書典籍,偷偷翻個遍,來解開自己的疑惑。
但他到底還是忍住了。
丹雀部可不是小部落,祖上更是王庭,來頭不小,不可能容他來去自由,想去哪就去哪。
萬一禁地里,還藏著個老祖。
那墨畫貿然闖進去,就有「取死之道」了。
有關歷史秘辛的事,墨畫只能了解到這個地步。
除此之外,其他的關鍵信息,墨畫也旁敲側擊,暗中觀察,了解到了不少。
首先,是圣紋。
「圣紋」這個說法,是根據蠻族的蠻文,直接意譯成道廷文字的。
圣紋意思是,圣獸之紋,也就是四象神獸的陣紋。
大荒之地,靈石匱乏,五行八卦類的陣法傳承很少,絕大多數的陣法傳承,都是四象獸紋陣。
嚴格來說,唯有神獸紋,才可被稱作「圣紋」。
但大荒陣法傳承落后,由王庭或大部落壟斷,普通人不學陣,因此對四象陣盲目崇拜。
一些普通的獸紋,和妖紋,在他們眼里,也是「圣紋」。
在大荒蠻族眼中,陣法的根基,就是陣紋,「紋」就等同于「陣」。
因此,多數蠻族口中的「圣紋」,基本等同于「陣法」。
這是由不同地域背景,不同修道歷史,和不同法門傳承所導致的。
在墨畫看來,陣法的「道」,及其根本的規律,大抵是同一的。
但這個陣法之「道」,由不同時間,不同種族,不同修士,在不同的環境下,具體實踐應用起來,便會有各種各樣,不同的門類和傳承。
乃至名詞的含義,都各有不同。
本質為一,但外在的,具體的存在形式,卻有千差萬別。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
這便是陣法的「道」,與陣法的「名」的關系。
而一個尋求大道的陣師,所要做的,可能就是,反過來將所有表面的「名」,全都參悟透,并且通過這些參差萬象的「名相」,去歸納那個,唯一的陣法大道。
這個認知,極為重要。
這也是一直待在道廷治下的九州,學習道廷統一規范的陣法,所無法意識到,且無法領悟到的心得體會。
「陣法是天地自然之理,不是人定的「名」,也非道廷規范的紋路,更不是人為劃定的品階。
墨畫忽而有些失神。
類似的話,莊先生在他小時候就跟他說過,
當時墨畫只記在心里,如今邁出九州,見了大荒的道統,才真正有更真切的感受。
才知道當年師父對自己的教導,字字珠璣,半點不虛。
陣法包羅萬象,但又是不斷變化流轉,不拘泥于任何品階,名類和形式。
所以才要學得駁雜,旁征博引,最終融匯貫通。
不能遵循別人的規范,不能以別人的陣流為圭泉,而是要走自己的路,用自己的神識,參透萬般陣紋的表象,窺見陣法的本質,塑造自己的「陣流」。
別人教的,始終是別人的。
自己悟出來的,才是自己的。
這一切的道理,都蘊含在莊先生曾經的教導中。
看似只是一些口頭上的「虛話」,沒有實際的用處。
而莊先生當年,也的確不曾教給墨畫,真正的無上陣道奧秘:「仙天陣流」。
但墨畫卻反而覺得,師父當年教給自己的這些看似尋常的道理,實則才是真正的陣法「奧秘」。
世間萬物,有之以為利,無之以為用。
看似有用之法,但只能有一時之利。
看似無用之理,但一旦領悟了,反倒真正能受用終生。
「師父對自己當真是,用心良苦—」
墨畫神情愜良久,心底微酸,忍不住又泛起思念。
片刻后,他猛然意識到什么,不得不強行將思念壓在心底,強迫自己不再去想。
過了一會,平復了心緒后,墨畫這才聚精會神,繼續考慮起丹雀部的事。
「圣紋——」
墨畫查證過了。
丹雀部里,的確是有「圣紋」的傳承的,但這些傳承,藏在一些「大長老」手中。
大長老身份神秘,也很少露面,墨畫接觸不到。
而丹雀部圣紋的最高應用,是在一副鎧甲上。
有了這副鎧甲,丹雀部才能打造一支,獨屬于丹雀部的精銳蠻兵:
赤翎兵。
這支蠻兵,到底多強,有何特征,墨畫沒見過,也不得而知。
只知這支赤翎兵,是丹雀部歷史上的最強戰力。
甚至在曾經強者林立的大荒王庭軍中,也是極上等的蠻兵。
一支二品巔峰的赤翎兵,甚至可以正面沖鋒,斬殺金丹高手,足可見其強大。
但這些,都是墨畫從丹雀部族人的閑聊中聽來的,究竟含有多少「吹噓」的成分,墨畫也不得而知。
有機會,他還真想親眼看看,這丹雀部最強蠻兵,赤翎兵的威武。
此外,有關丹雀部的權力結構,墨畫也深入研究了一下。
丹雀部的首領,自然是大酋長,也就是丹朱的父親,丹烈。
身軀雄壯,看似有點好色,但城府卻很深。
除此之外,便是酋長嫡系一脈的心腹,以及各個少主,和各個少主魔下部落中的蠻修勢力。
除了大酋長外,另一大勢力,是「長老會」。
丹雀部,各個分支部落中,金丹以上的蠻修,便可任「長老」。
長老之中,身份高,能力強的,便可入長老會,參與部落大事的決策。
而長老會的主要權力,在「大長老」手里。
大長老以下,還設了「左長老」和「右長老」。
左長老和右長老,地位同樣很高,可以視為大長老的左膀右臂。
一旦大長老退位,下一任大長老,便會從左右兩位長老中選出。
除此大長老,左長老和右長老之外的其他長老,再分「上位長老」和「下位長老。」
上位長老,至少是金丹中期修為。
下位長老,則以金丹初期居多。
下位到上位長老的晉升,也并不唯「修為」論。
出身,血脈,天賦,能力,對部落的貢獻等等,都有講究。
同時還要看「名額」。
若上位長老中,沒有名額空缺。下位長老,也是無法晉升的,只能排隊候補。
長老會和大酋長,彼此制衡,你強我弱,你弱我強,也有很多爾虞我詐,和利益紛爭。
看似是「野蠻」的部落,但權力的規矩,還是挺復雜的,上下位的差距,也很分明。
這是從「上層」來看。
從下層來看,丹雀部的內部,也是完整的「供養」體系。
小支部落,給中等部落「捐貢」,以求得到照拂。
外支部落,給嫡系部落「捐貢」,以求得到庇護。
一些只有姻親關系,依附于丹雀部,無自保之力的從屬部落,則被其他所有部落排擠和盤剝。
他們到處捐貢,以求棲身自保。
甚至很多時候,他們連自己的貢賦,最終貢給了誰都不知道。
到底要「責」多少,也是一個無底洞。
基本上,除了勉強維生的一些食物,其他任何「剩余」的資產,都會被盤剝干凈。
而這些「盤剝」中,不僅包括食物,財物,也包括人。
尤其是年輕的,貌美的部落女子。
這是「底層」。
當然,底層之下,還有「人」,這些就是所謂的「蠻奴」。
蠻奴一般是戰敗的俘虜,或是犯了大錯,被貶為「奴」的族人。
蠻奴生下的孩子,一輩子也都是蠻奴。
蠻奴其實才是丹雀部,為數最多的「人」。
他們平日里,是豬狗,是牛馬,是仆役,是勞力,打仗的時候,是走卒,是炮灰。
蠻奴不被視作「人」,沒有人會將蠻奴放在眼里。
死了一個蠻奴,跟死一頭豬狗,沒有區別。
但這些蠻奴其實才是,整個丹雀部,甚至可能是整個大荒,被「忽視」掉的,被「犧牲」掉的「無聲的」,甚至是「隱身」的大多數。
他們其實才是,大荒整個結構中的「基石」。
他們的勞動,供養著一切。
他們創造的價值,讓部落富強。
但他們卻被視如豬狗,淪落在底層之下。
大荒這些看似強盛的部族,本質上都是一個,由下而上,層層供血,由上而下,層層壓迫的1
金字塔」。
從上層看,只能看到骨肉相殘的權力之爭。
從下層看,卻是階層森嚴,極端壓榨,吸髓入骨,民生殘酷,蠻奴非人,這等等尖銳的矛盾。
從不同角度看,看到的是完全不同的問題。
而肉食者鄙,部落上層,是不會代入到下層,乃至蠻奴的視角去看問題的。
而下層一旦爬到上層,也會成為「肉食者」。
如此循環往復,大荒的矛盾,便會永遠存在。
墨畫心生感慨。
果然,讀萬卷書,行萬里路。
總歸要外出游歷,四處走走,對自己修道的學問,對萬事萬物的規律,才能見得更真,感悟更深。
而要改變如今大丹雀部的這個局面,身為酋長之子,卻天生一顆良善之心的丹朱,就是最好的人選。
而且,還好丹朱早早碰到了自己。
否則一旦丹雀部內亂,戰爭爆發,手足相殘。
丹朱的心發生了變化,變得冷漠殘忍了,即便是墨畫,可能也改變不了什么。
這世上最善變的,可能是人心。
但唯一值得珍惜的,恰好也是人心。
想到這里,此后的一個月,墨畫都在潛移默化地,對丹朱進行「教導」。
引導他去想一些,他此前從未想過的問題,
并看似無意地,帶丹朱去看一些,他曾經沒看過的畫面。
尤其是,底層之下的蠻奴,被鞭打,被辱罵,被凌虐,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驚恐畏懼的模樣。
這些都是丹朱從前,不曾看到過的。
他從小到大,都被「保護」得很好。
他的身邊,大多也都是光鮮亮麗的「貴人」,即便遇到一些底層蠻修,也都是淳樸的,心懷感激的。
他真沒見過,這世上竟真的有人,像「牲畜」一樣活著。
而這樣的人,一直就活在丹雀部,甚至就一直活在他身邊,只是他從來不曾看到而已。
丹朱開闊了「眼界」,內心也受到了強烈的沖擊。
這個世上,窮人不知富人有多富,叫沒見識。
同樣,富人不知窮人到底有多窮,也是一種沒見識。
在此等「真實」的,「殘酷」的現實沖擊下,丹朱心中,那些有關個人命運,兄弟情誼,父親認可———這些「小我」的憂心憂慮,不知不覺,都淡去了一些。
見過大苦,方生大悲。
有了大悲,則無小我。
丹朱的心,發生了微妙的變化,他的命運,也由此開始一點點重塑。
墨畫能清晰感受到,丹朱的「命途」有了改變。
但他覺得,還是不太夠。
丹朱這些認知,都只停留在「知」的層面。
知畢竟是「虛」的。
要將「虛」,轉化為「實」,就需要「行」,以行踐知,最終虛實轉化,達到知行合一。
可丹朱現在,缺乏「行」的條件和能力。
他身份很高,但其實又只是丹雀部的「吉祥物」,是丹雀部的「象征」,根本沒有自主行動的能力。
更不必說,這種「知行合一」,事關部落權力更迭,底層階級重塑。
這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
若要達成,必然需要強大的勢力,和超然的實力。
這些丹朱目前,都不具備。
他只是個人天賦好,修為在同輩之間,一騎絕塵。
但他地盤不大,心腹不多,擁是不夠,權力很小,在部落真正的大事上,沒有話語權。
而丹朱此前,四處慰問老者,關愛孩童,的確出自他的本心和善意,也很得人心。
但墨畫知道,這種「人心」,太廉價了,也無法轉化為,真正的「戰力」或「擁護力」。
甚至這種「人心」,破壞也很容易。
從墨畫的角度看,甚至不需要搞太復雜的手段,只要散播一些謠言,說丹朱公子,「虛偽」,「刻薄」,「作風不正」,「暗中謀反」,「喜歡吃小孩」等等———”
這樣煽風點火,散播開來。
眾口金之下,丹朱的風評,立馬就完蛋。
人心歸根結底,就是這種東西,見風使舵,十分容易玩弄。
沒有實力做依仗的「人心」,也終究只是浮萍。
因此,必須讓丹朱,培植自己的勢力,有自己的基業,
他若再繼續做部落的「吉祥物」,后果不堪設想。
閑暇時分,墨畫抬頭望天,隱隱約約,能從大荒的天空中,感受到一縷焦灼感。
他心里猜測,這是天機在提醒他,某種未知的「大變」,正在醞釀,大荒的時間,可能并不多了。
墨畫算力還不夠,知道的線索還不夠多,因此參不透這種「天地大變」究竟是什么。
但他也知道,再這樣慢吞吞下去,溫水煮青蛙,最終都要死。
可正如他此前所說,丹朱被「保護」得很好。
墨畫一時,也沒什么辦法,能讓丹朱擺脫束縛,去建功立業。
局勢就有些僵持。
而變故,發生在十日之后。
這一日,墨畫正在屋里,研究四象獸紋,忽聽屋外一陣騷動,一隊人馬匆匆忙忙,進了主部。
這些時日,墨畫憑借巫祝的身份,還借著丹朱的名頭,與一些丹雀部的長老,已經混得很熟了。
稍加打聽之下,墨畫便知道發生了什么:
一個名為術骨的大部群,其中一撮蠻修,掠殺了丹雀部北方的一個小部落。
老人和小孩,全被殺了。年輕的男女,被擄走了,當做了「蠻奴」。
這無異于,是在侵犯并羞辱丹雀部。
丹雀部上下無不震怒。
墨畫皺眉,心頭卻莫名有些不安。
他總覺得,這件事似乎是某種因果的「火苗」
有人將這個「因」給點燃了,好造就某種預想中的果。
但與此同時,墨畫也敏銳地意識到,亂局之中,他的機會也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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