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墨畫舔了舔嘴唇,突然來了興趣。
餓了這么久,總算是聞到香味了。
他不聲不響,繼續跟著這祖孫二人向前走。
蠻族這祖孫二人,也不知自己被人跟著,默默向前走,一路上,老者還是零零碎碎,叮囑著那孩子:
“待會到了地方,一定要恭敬。”
“這是你的福分……”
“……造福部落,你爹若知道,也會以你為榮……”
那孩子懵懵懂懂地點了點頭,過了一會,他捂了捂干癟的肚子,道:
“爺爺,我餓了。”
蠻族老者取出一些粗糙的干糧,不知是什么低廉的谷物制的,黑黑的,灰灰的,又干又硬。
那孩子接過干糧,便放進嘴里,慢慢嚼著。
蠻族老者看著心疼,又珍而重之地,從破舊的儲物袋中,取出一塊肉干,遞給了那孩子。
孩子見了肉干,眼睛一亮,繼而又有些不安,“爺爺,我……吃飽了,不用了……”
蠻族老者摸著他的頭,聲音干澀道:“沒事,今天多吃點……吃好點。”
孩子年紀小,不知道什么,盡管克制了,但腹中饑腸轆轆,到底還是沒能抵住肉干的誘惑,接過之后,小心翼翼地放在嘴里嚼著。
這種好東西,一年吃不上幾次,因此他吃得很慢。
吃了一半,他便將剩下的肉干,遞給老者,“爺爺,我吃飽了。”
蠻族老者搖頭,“沒事,你都吃了吧,這都是給你的。”
孩子有些不敢置信:“真的么?”
老者笑著點了點頭,臉上的皺紋,又深又澀。
那孩子這才放下心來,一臉驚喜地將剩下的肉,放在嘴里嚼著,臉上掛著單純又可憐的笑容。
蠻族老者看著這一幕,目光復雜,眼底藏著深深的痛苦。
墨畫看著這一切,目光也微沉。
吃完肉干,蠻族老者又帶著孩子,繼續往山上走。
大荒的山,雖長著低淺的灌木,但更多的山表,還是光禿禿的,呈現赤紅色。
這祖孫兩人,便沿著陡峭的山道,一直走到了荒山深處。
深山中,有一處山洞,洞口黑黢黢的,洞前立了兩個古怪的石柱子。
而此時在山洞前,竟還有四個蠻族修士,守在洞口。
見了老者,四個蠻族修士,紛紛行了氏族的禮,恭敬道:“長老。”
蠻族老者微微頷首,問道:“都準備好了么?”
其中一個蠻族修士道:“回長老,妖血,供品,和供壇,都準備好了。”
蠻族老者點頭,揮了揮手,“你們都回去吧。”
四個蠻族修士,有些遲疑,他們看了眼那孩子,都面露不忍,“長老,要不……”
蠻族老者神情固執,“沒的選了。”
蠻族修士紛紛嘆息,“是,大長老。”
四人退去后,便徑自下山了。
山洞前,便只剩下了蠻族老者,還有那個十來歲的孩子。
老者問孩子:“我吩咐你的話,你都記住了?”
孩子點頭,“我會去好好侍奉蠻神大人的,畢恭畢敬,全心全意。”
蠻族老者目光深沉,道:“好,那你隨我來。”
祖孫二人,便越過石柱,走進了山洞。
墨畫想了想,便也跟著走了進去。
他的神識超過這老者太多了,即便隱匿走在老者身后,這老者也不可能察覺。
墨畫幾乎是跟在老者的身旁,一同邁步進了山洞。
視線有一陣的黑暗,待墨畫抬起頭,打量起山洞內的情形時,神色卻有些詫異。
這個山洞,太簡陋了。
他預想中的,石殿,神廟,石龕等建筑,一概沒有。
甚至,這都不能說是個“山洞”,頂多算是個山壁的“凹口”,洞口十分淺,五六步就能走到頭了。
山洞內,也只有一個石制的供桌,供桌上,擺了些妖獸頭骨,桌角放了一缸獸血,其他也什么都沒有。
沒有神像,也沒有可供拜祭的東西。
而山洞的盡頭,就是石壁。
是真正的石壁,神識穿過這塊石壁,能感知到的,也完全都是石頭。
墨畫目光微閃。
之前他聽那孩子,口中道“蠻神”二字,還以為是個“大家伙”。
至少得有個神廟,或者神像之類的,結果進了山洞后,卻發現什么都沒有。
而且,神明的氣息也很淡,幾乎沒有。
墨畫也一點察覺不到。
“藏得還挺深……”
墨畫尋思片刻后,目光深邃,看向蠻族的老者。
蠻族老者忽覺心中一寒,仿佛被什么存在窺視著,可感知了一圈,什么都沒察覺。
蠻族老者心中考慮了一會,覺得只有一種解釋,便跪在地上,向供桌后面,空蕩蕩的石壁叩首道:
“蠻神大人在上,老朽這便準備,不敢耽擱大人的儀式。”
說完他便叩了三個頭。
旁邊那孩子,便也跟著爺爺,跪在地上,叩了三個響頭。
之后,蠻族老者不敢耽擱,便將手伸向一旁的血缸內,以手指蘸著紅黑色的血,在供臺下面,畫著一個古樸的血色圖騰。
圖騰的紋路,形似四象妖紋。
而其圖案,像是一個尖嘴尖爪的妖魔。
畫好圖騰后,蠻族老者在供臺上,引燃蠟燭。
這蠟燭不知是什么妖獸的油脂做的,燒起來是淡綠色的火,散發著刺鼻的氣味。
蠟燭燃燒后,蠻族老者便拉著自己的孫子,跪在了供臺前的血色圖騰中。
老者虔誠禱告。
孩子恭敬跪著。
森綠色的蠟燭,還在燒著。
蠟燭的油煙,還在加重。
不知過了多久,地面的鮮血圖騰,開始扭曲,圖騰中的血色妖魔,仿佛活過來了一般。
而蠻族老者和孩子,已吸取了太多的燭煙,頭腦昏沉,半迷半醒間,甚至產生了幻覺。
仿佛有一道深沉的聲音,在呼喚著他們。
這道聲音,古老而權威,不容反抗。
二人的神魂,不知不覺,被勾離了肉身。再睜開眼時,發現眼前的山洞,已不是之前的山洞了。
石壁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扇門。
青銅為扉,精鐵鑄鎖,嵌合之處,獠牙交錯,既陰森又威嚴。
孩子看著有些害怕。
但那蠻族老者,卻似乎不是第一次來,他摸了摸孫子的額頭,聲音沙啞道:
“不必怕,隨我一同覲見蠻神大人。”
孩子怯怯地點了點頭。
蠻族老者便向著青銅門叩首,口中虔誠念道:“蠻神大人恕罪,信徒特來覲見。”
說完之后,老者便保持著叩頭的姿勢,待冥冥之中,傳出回應,似乎是他的覲見,得到了認可。
門口的精鐵鎖鏈,也隨之打開。
老者這才起身,恭敬地推開青銅門,回頭看了眼自己的孫子,嘆道:
“走吧。”
那孩子點頭。
蠻族老者便牽著孫子的手,踏步走進了青銅門中。
青銅門后,是一條青石甬道。
這條甬道,現世中沒有,只存在于虛幻之中。
蠻族老者,牽著孫子,沿著甬道,神情忐忑地一直往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終于走進了一個大殿中。
大殿完全由青石鑄成。
正中擺著一座供桌。
高處則供著一尊奇形怪狀的石像。
蠻族老者不敢抬頭,去看那石像的模樣,只是顫聲對自己的孫兒道:
“你……躺倒桌子上。”
“嗯。”那孩子溫順地躺在了供桌上。
蠻族老者用繩子,細心地將自己孫兒的手腳,全都捆好。
他的孫子也不反抗。
待捆好后,他才道:“爺爺,我是要死了么?”
蠻族老者渾身一顫,眼眶微紅,但還是聲音沙啞道:“你小小年紀……為什么……這么說。”
那孩子目光落寞道:
“阿大,阿力,那真兒,還有可答……他們都去服侍蠻神大人了,但都再也沒回來,我是不是也……”
蠻族老者忍痛,問道:“你……你不想去,服侍蠻神大人么?”
孩子卻搖搖頭,“我去服侍蠻神大人。”
他的聲音,有些低沉,“已經沒人陪我玩了,而且天天餓肚子,我爹也不知去哪里了,不知還能不能回來,我活著也沒什么意思,只是……”
孩子看向蠻族老者,“我如果走了,就只剩爺爺你一個人了,爺爺,你一定要照顧好自己。”
老者渾濁的眼里,滿是淚水。
他輕輕點了點頭,溫聲道:“放心吧,蠻神大人,會賜福我們的。蠻神大人,也會照顧好你的。你睡一覺,一覺醒來,什么都過去了。”
“嗯……”
那孩子躺在供桌上,輕聲道,而后沒來由覺得有些神魂匱乏,便緩緩闔上了眼睛。
蠻族老者看著自己唯一的孫子,痛心疾首,但還是咬著牙,跪在地上,默默禱告著:
“信徒誠惶誠恐,求蠻主大人,賜我一族風調雨水。”
“求蠻主大人,使我族人,有物果腹。”
“庇我族人,有衣蔽寒。”
“佑我族人,免遭厄難;”
“保佑我族,出征的勇士,可平安歸來……”
蠻族老者虔誠禱告完畢,而后才咬著牙道:
“恭請……蠻神大人,享用……我族祭品。”
說完之后,蠻族老者便將頭,重重磕在地上,如一尊虔誠的雕塑一般,一動不動。
不知過了多久,死寂的石殿中,山石裂紋的聲音響起。
石屑紛紛落下,大殿正中那尊石像,竟緩緩動了起來,褪去了一身山石泥塑,露出了高大健壯,尖嘴利爪,一身金裝神袍,青紅色繚繞的身軀。
這便是蠻族老者一族,所供奉的“蠻神”的本體。
蠻神現出本相。
老者心情更加凝重,大氣也不敢出。
青黑色蠻神,邁步走到供桌前的孩子面前。
鮮嫩祭品的味道,讓它嘴角露出口涎,可它并未急著“進食”,而是轉過頭看向蠻族的老者,聲音冰冷而尖利:
“你的信仰,不虔誠了。”
蠻族老者緩緩站起身。
他左手捏旗,右手握著一柄祭祀刀,渾濁的眼眸中,透露著對神明的畏懼,還有鋒利的殺意。
蠻神露出冷笑:“本尊正奇怪,今日為何心中莫名忐忑。原來是你這卑賤老奴,生了異心,想要冒犯神明?”
老者神情肅然,情不自禁握緊了手中的祭祀刀。
蠻神尖利的臉上,帶著譏諷:
“怎么,本尊吃別的孩子,你不想反,如今吃到你的孫兒了,你才想著叛上?”
老者的臉上,既是自慚,又是憤怒,末了自嘲道:
“已經沒其他活路了。作為一族的長老,這次的祭品,無論是誰都沒區別,我都只能與你這尊貪婪的蠻神,魚死網破了。”
“我若死了,不過是滅族。”
“我若不反抗,任你如此吃下去,族中沒了新生孩童,早晚也不過是滅族。”
“而且,你說得沒錯……這是我最后一個孫兒了,也是我唯一的血脈了。”
“他爹隨同蠻兵,一同征戰……”
“前些時日,我夢到他爹在戰場中,一身血淋淋的,頭都沒了,我便知道,我的兒子,大抵已經死了。”
老者的面容,似乎又突然蒼老了許多,頹然之中又有著決然。
他緩緩抬手,將祭祀刀指向蠻神,“因此這一切,只能用老朽的命,做個了斷。”
蠻神的臉色,有些冷峻,“膽敢對神明舉刀,想必你已有了必死的決心。”
“很好,那便讓我,先吞了你這老奴,再吃了你的孫子,好讓你一家團聚”
蠻神面色陡然獰笑,而后隨手一揮,憑空撕出一大道青黑色爪痕,向老者抓去。
老者左手一揮,旗子上飛出幾道鬣犬妖魂,與蠻神的殺招,撞殺在了一起。
波動傳來,一時念力彌漫。
蠻神有些意外,“你竟學了巫法?”
蠻族老者冷著臉,繼續揮動旗子。
這旗子似乎是個古怪的神道邪物,每次揮動,都會吞噬老者的神念,并將一部分念力為引,召喚妖魂,用來廝殺。
他召喚出的妖魂,也都不弱。
若是對上一般修士,足以吞噬對面的神念。
只可惜,他面對的是以人魂魄為食的蠻神。
這些妖魂,雖能與蠻神交戰,但顯然不是蠻神的對手,而且廝殺幾回合后,便會被蠻神扼殺,吞入腹中,反哺自身。
蠻族老者神情凝重。
他能贏蠻神的唯一辦法,便是手段盡出,速戰速決。
人的神念,不可能與蠻神相比,久耗下去,必然是他先神識枯竭而死。
一旦他死了,那他一族,也必然要滅亡。
大荒這里,本就生存艱難,沒了他這個筑基長老坐鎮,一只二品妖獸,就能讓他們一個小部落滅亡。
更不必說,他現在已經徹底得罪了蠻神。
若不徹底殺掉,或是重創蠻神,那他們部落,也肯定會在蠻神的怒火下,徹底滅亡。
只有拼死一戰這一條路,除此以外根本沒的選。
蠻族老者不顧神魂損耗,開始搖動旗幟,通過巫法,召喚起更強大的妖魂。
巫法運轉,老者的臉色,更蒼白了一分。
但他的巫旗,卻以神念為引,喚出了一匹二品黃色惡狼。
黃色惡狼,受老者驅使,立馬撲了上去,與蠻神戰到了一起。
而老者的招式還沒完,他以祭祀刀,刺進自己的手臂。
祭祀刀上,泛起了血紋,而后一股神秘的力量,又反哺給了蠻族老者。
他佝僂的身姿,漸漸挺直,不斷拔高。
四肢漸漸粗壯,肌肉暴漲,整個人也仿佛回到了年輕的時候,變成了一個蠻族的戰士。
祭祀刀借命完畢的瞬間。
老者當即沖上去,與蠻神戰到了一起。
一人,一狼,與一尊蠻神,就這樣硬生生廝殺了很久。
這種神念上的廝殺,十分兇險。
就在蠻神的氣息,漸漸變弱,老者心中生出一絲,可以戰勝蠻神的希望的時候。
青黑色光芒一閃,蠻神的身影,突然消失了。
老者一怔,而后心中警兆大生,剛想轉過身去,可一切已經晚了。
他的肩頭,已經被一只尖利的手爪洞穿了。
一旁的惡狼,向蠻神廝殺而去。
可卻被蠻神一把扼住喉嚨,直接擰斷脖子,而后張開血盆大口,活生生吞進了口中。
老者臉色頹然。
他學過一些巫祝之法,知道蠻神強大,但真正動起手來,才知道蠻神究竟有多可怕。
這種存在,根本不是人力所能抗衡的。
蠻神也看著老者,譏諷道:“難得有空與你玩玩,你竟然還當真了,這點三腳貓的巫法,我豈會放在眼里?”
老者苦笑,一臉慘然。
蠻神緩緩走進老者,似乎想將老者終結。
就在此時,老者臉上的苦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冷漠:
“我知道,所以一開始就沒打算贏……”
蠻神臉色一變。
老者瞬間將祭祀刀,猛地插向自己的心脈。
祭祀刀的力量,涌入他的心脈,也增幅著他的神念之軀,血絲遍布全身。
這是一種,以自身神識為媒介的“引爆”之法,也是巫法中的一種禁忌之法。
老者一開始,就是抱了必死的決心,因此一開始,就是“同歸于盡”的謀劃。
可沒等他自爆,一只青紅色的手臂,便驟然插進了他的心脈中,硬生生將他的祭祀刀,連同神識血肉,都給徹底挖了出來。
老者臉色大變,還想用力。
可他的右臂,也于一瞬間,被斬掉了。
神識上的痛楚傳來,老者咬著牙,忍痛看去,便見自己的右臂,已經被蠻神,吞進了嘴里。
而他的祭祀刀,也在蠻神的手上把玩著。
與此同時,青面獠牙的蠻神,一臉的戲謔:
“跟你說過了,本尊是神,你的那些小心思,我豈會不知?區區凡人,還想弒神,真是笑話?不過逗你玩耍一下而已。”
蠻族老者神情死灰。
是啊,蠻神若不是“神”,自己這一族,又怎么會拜祭它數百年?
拜祭了數百年的蠻神,豈是他一個蠻修,憑這點巫法,能除去的……
“這可是……‘神’啊……”
蠻族老者胸口空洞,嘴角含血,看著無可反抗的蠻神,目光絕望。
可恰在此時,高大蠻神的胸口,突然露出了一道璀璨的金光。
而后一只金色的小拳頭,直接從蠻神的后背,貫穿了它的胸膛,殘余的金光連帶著絞殺了一大片青黑色血肉。
一聲稚嫩但慵懶,而且覺得掃興的聲音道:
“我還真當是什么神,原來只是一個,披著黃皮撐門面的小山鬼。”
蠻神臉色愕然。
老者瞳孔睜大。
下一瞬,金光爆開。
強大的蠻神,毫無反抗地被一雙小手,瞬間撕爛,而后被火焰焚干煉化,吸入了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