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見到施公子命宮之中,因果預示的血色不死符,墨畫目光微凝,心念急轉。
魔道不死符,是與正道本命長生符齊名的,用以護佑嫡系天驕的保命符箓。
同樣只有洞虛境以上的魔道老祖,壽限將近,大道無望之下,以魔道本源為引,方能凝練而成。
迄今為止,墨畫見過的本命長生符有不少,甚至親手碎掉的長生符,也有足足五枚。
但魔道不死符,墨畫還只見過一次。
那就是當年,在離州城外,遇到的那個額頭有血色印痕的魔門圣子。
墨畫目光微冷。
“這個施公子,也是魔道圣子?”
“即便不是……能被種下不死符,意味著他必然有個嫡親的魔道老祖,是被寄予厚望的魔道天才,是魔道大宗門的傳人,身份十分尊貴……”
“這樣的人,值得破戒一殺……”
墨畫心底又忍不住,泛起了殺念。
可下一瞬,他又強迫自己冷靜了下來。
對這個圣子下殺手,必會觸發不死符,引魔道洞虛的血色法相現身……
盡管有三品天道限制,這魔道不死法相,只能出現一瞬,但憑借這一瞬的洞虛威壓,也足以讓自己肉身泯滅了……
現在的自己,根本沒有與洞虛抗衡的資格。
更何況,這是在離州,在小驛城,可不比乾學州界。
沒有保護論劍弟子的五品論道山大陣,來替自己抵御洞虛法相的抹殺了。
且不說,能不能殺了這“圣子”。
即便真的殺了,自己也要受牽連而死。
哪怕自己僥幸不死,也要面臨,魔道宗門無休止的血腥報復。
墨畫淡淡瞥了施公子一眼,收斂起了殺意。
施公子周身發寒,而后寒意又轉瞬消退,只覺得被墨畫看了這一眼,不過電光火石般的功夫,自己就從生死邊緣走了一遭,心中既驚且怒。
還從沒人用這種眼神看過他。
也從沒有人,敢這么看他。
更從未有人,給過他這般忌憚的感覺。
施公子的臉,變得更白,而且因為憤怒,帶了一絲潮紅:
“該死!”
銅尸不知為何,被震懾住了,施公子索性棄了金鈴控尸術,轉而將白色尸氣,逆行注入自己的血肉,自行尸化,人尸合一。
他的身軀拔高,長袍被撐破,露出一身健壯的蒼白肌肉,手爪如翡翠,眼眸猩紅如寶石,長發披肩,形如夜叉,而后身形又如鬼魅一般,挾著陰寒的尸氣,向墨畫殺來。
墨畫徒手一握,水光一閃,憑空凝出水牢,精準地捆住了“尸化”后的施公子。
施公子咆哮一聲,渾身發力,猛然一震,掙脫了水牢術,而后繼續向前。
可沒走幾丈地,地面陣紋亮起,石刺倒逆,化作囚牢,將施公子又牢牢鎖住。
“陣法?”
施公子目光微冷,將尸氣淬入肌理,激發肉身,而后鐵臂猛然一記橫掃,摧毀了囚籠,破掉了陣法,繼續向墨畫沖殺而來。
這次,他的身形更快,動作更猛。
可眼見即將欺近墨畫三丈之地,墨畫并指一點,先后連發了三枚火球。
火球之上,纏繞著黑灰色陰森的煞氣,令人望而生畏,且鎖定極準,速度奇快,根本避不開。
施公子只能雙臂橫架,擋在面前,硬生生吃了這三枚火球。
火焰爆炸開來,余波將施公子震退了三步。
但熾熱的火焰,卻并未焚破他的皮表。
陰寒的煞氣,也被他身上,更為陰毒的尸氣所化解。
墨畫目光微動。
施公子放下手臂,冷笑著看向墨畫,“你就這點手段?”
墨畫神色漸漸淡漠,雙手捻著火球,想著要不要,先將這施公子給廢了……
殺他,才會觸發他的魔道不死符。
但若只是廢了他的四肢,讓他暫時動彈不得,應當不會有什么大礙。
墨畫深邃的目光,打量著施公子,心思不斷變動。
施公子目光一片冰寒。
恰在此時,墨畫神情微動,似乎察覺到了什么,周身水光一閃,身影又漸漸淡去。
施公子一愣,當即意識到,墨畫要做什么,冷聲怒道:“想跑?!”
尸氣肆虐間,施公子化作一道血光,猛然向墨畫撲殺而去。
淬著“尸毒”,翡翠一般的利爪,撕向墨畫的喉嚨。
可墨畫只是淡淡看了施公子一眼,身形暗淡,繼而便徹底消失了。
施公子的尸爪之下,尸氣縱橫,將周遭一些沉溺于情欲中的合歡修士,全都絞殺,血肉模糊,可卻唯獨不見了,墨畫的身影。
即便放開神識,仔細窺視,都沒一丁點痕跡。
墨畫便仿佛真的“人間蒸發”了一般,沒留下一絲一毫的蹤跡和氣機。
施公子皺眉,心道:“此子……究竟是何來頭?如此詭異,當真是筑基修士?”
正疑惑間,忽而遠處一道金丹氣息傳來。
一個身穿錦衣長袍,面容和藹,如富家翁一般的修士,卻手持著一個邪異的喚尸鈴,走了進來。
今晚之前,他是小驛城內,一位“德高望重”的家族金丹老祖,樂善好施,待一眾筑基修士如沐春風。
直至今夜,他才撕破偽裝,重新變成了陰尸谷的金丹大魔頭,殺人煉尸,惡貫滿盈。
但是,面對施公子,這個“富家翁”一般的金丹尸修,卻頗為客氣。
施公子也點頭見禮道:
“富長老……”
施公子也不知,這位“富長老”,究竟姓甚名誰,只知道他入魔道之前,頗有家資,身形富態,也一直是一副錦衣華服的富家翁打扮,因此便被人尊稱為“富長老”。
煉尸本就是一個耗人耗財的行當。
沒有一點家資,沒豢養一些家奴,哪里有資格“煉尸”。
煉尸者富,富者煉尸,倒也合理。
富長老笑著臉,神色和藹,目光略一掃視,便有些詫異道:“施公子,在與何人交手?”
施公子目光微沉,“一個來路不明的小子……”
富長老更覺詫異,“筑基?”
施公子一臉不悅,沒有答話。
富長老心中更是暗暗稱奇。
這小小的小驛城,竟還能遇到一個,能將施公子的“尸化”給逼出來,還能當著施公子的面,安然脫身的筑基修士?
甚至看樣子,還讓施公子吃了點苦頭?
當真是蹊蹺……
不過,他也沒多問。
能有資格角逐魔道圣子之人,無不天資過人,心性桀驁,一旦多嘴很容易被記恨上。
富長老道:“我命人去追,將這筑基抓住,拿來給公子炮制。”
施公子冷冷道:“不必了,封城是大事。只要將城封死,將人全殺了,一個接一個煉成僵尸,不愁抓不住這小子。”
富長老頷首。
不爭一時之氣,知道輕重緩急,此等心性,的確能成大事。
他轉過頭,又看了眼四周糜爛而血腥的閨樓,“這些……”
施公子淡淡道:“我與梅仙子說好了,他們吸精血,我們煉尸,各取所需。”
“好,”富長點頭,沉思片刻后,便匯報了一下進度道:
“尸陣已開,城也封死了,僵尸在吃人,估計還有兩三個時辰,便吃得差不多了……”
“屆時,我們再清理清理,將漏網之魚全殺了,小驛城內的事,便再也無人得知了。”
“之后,我們再用陰尸血陣煉城,若是事情順利,無人打擾,大概月余,這小驛城,便將成為一座徹頭徹尾的‘尸城’,也將是方圓千里內,唯一的一座三品‘尸城’。”
“以此小驛尸城為據點,我陰尸谷便可趁局勢混亂,向外擴張,不斷弘揚魔門尸道,發展壯大……”
“此處小驛城,也將成為我陰尸谷,在離州最重要的尸道據點之一。”
“此事若成,公子您在老祖那里,也必定更受青睞……”
施公子心頭一熱,但臉色還是很淡漠,點了點頭,道:“快點行事,不要拖,遲則生變。”
富長老一臉和藹,“好。”
陰尸谷的尸修們,加快了屠城的進度。
小驛城的慘劇,還在加劇。
一個又一個修士,慘死在僵尸口中,又被邪異的尸修,種下尸毒,以銅鈴喚醒。
不少修士在反抗,可他們只有煉氣,最多筑基。
大多還是小家族小宗門出身,傳承有限,靈器和道法都不太行,根本不是陰尸谷這等,有流派傳承的正統魔道尸修的對手,
更不必說,還有七八位,修為更強的陰尸谷金丹魔頭,以及他們豢養的三品鐵尸和銅尸了。
而小驛城的四周城墻,也完全被陰尸谷修士,以邪道陣法封死了。
這等強大的陣法,根本無法破掉。
金丹鎮守,尸修屠城,陣法封城。
眾人根本逃無可逃。
血色在彌漫。
尸患在肆虐。
絕望也在一點一點籠罩著,夜色之下的小驛城……
西北角,一處高樓。
墨畫隱著身,坐在屋頂上,默默看著眼前的這一切,眼眸中含著悲憫。
片刻后,他嘆了口氣,伸出白皙的手掌,捻著手指,心中默算了片刻,喃喃道:
“就快了……”
小驛城正中,一座豪華的大殿內。
周遭的修士,全都死了。
富長老則在正中,攤著一副小驛城輿圖,觀察著輿圖之上,整個小驛城的動向。
在他身旁,數位尸道陣師,正在控制著封城的陣法。
施公子站在高臺上,居高臨下,看著噩夢降臨一般的小驛城,面無表情。
一切都在按照計劃執行。
陣法的運轉,也全在規劃之中。
這一套復陣,是陰尸谷“封城”“屠城”慣用的陣法,是祖上沿用下來的,基本不會有差錯。
而這次行動,也是陰尸谷時隔多年第一次屠城,因此十分重視,派了足足七八個金丹魔頭。
而且包含三個金丹中期,還有一個金丹后期,算是給足了面子了。
以這股力量,屠一個連“金丹”都沒有的仙城,實在是牛刀殺雞。
如此懸殊的修為和境界,基本可以杜絕一切意外。
城被封,人在死,尸在煉……
一切也都如水到渠成般推進。
直到陰尸血煉復陣的陣樞中,傳來一絲異樣的波動。
一位年長些的邪陣師皺眉:“不對……”
富長老聞言抬頭,目光微動,問:“什么不對?”
“這陣法……”邪陣師眉頭越皺越緊,“不知是很多年沒用了,還是布置的時候,出了岔子……陣樞的流向,似乎有點問題,一些邪力在逆流……”
富長老斂起了和藹的神色,面容微冷,“說清楚點……”
邪陣師猶豫片刻,不知該不該說。
說了,若沒問題,那他必要受罰。
畢竟這位富長老,看似和藹,但最是心狠手辣,不拿人當人。
可若真有問題,自己不說,那后果更嚴重……
邪陣師硬著頭皮,緩緩說出了自己的猜測:“看樣子,像是被人……動了手腳……”
旁邊幾個陰尸谷的金丹,紛紛瞳孔一縮。
富長老也目光發冷,“當真?”
邪陣師遲疑,不太敢斷定,只就事論事道:“單從陣樞結構,邪力流動上來說,是這樣……”
此言一出,眾人心中都是一凜。
他們都明白,這到底意味著什么。
若是陣法被動了手腳,就意味著,他們封城屠城的事,早就被人察覺了。
這人在陣法上動手腳,就說明對陰尸谷,抱有“敵意”。
暗中肯定挖了一個,不知道是什么的“坑”。
而陰尸谷的這套封城煉尸的陣法,是二品十七紋復陣,比一般二品高階陣法還要難。
能暗中在這等品階的復陣上動手腳,說明此人的陣法造詣必定不凡。
至少,是二品高階陣師。
按照一般陣師的修為水準來算,二品高階陣師,至少是金丹初期,甚至是金丹中后期的修為了。
一位金丹修士,一位金丹境界的陣師,在他們陰尸谷屠城煉尸的陣法上,動了手腳……
“此人……究竟是誰?”
“他又究竟有何圖謀?”
一眾陰尸谷金丹,眉宇都凝重了起來。
便是施公子,也目光深沉。
一位金丹修士,背后不可能沒勢力,要么是家族,要么是宗門。
他若是正道勢力,那肯定是想阻止陰尸谷行事。
若是魔道勢力,肯定就是想“黑吃黑”……
無論如何,對陰尸谷來說,都不意味著好事。
更不必說,他動手腳的地方,還是陣法……
陣法可是命門。
“陣法在何處逆流?”富長老問道。
“東城門……”邪陣師看著陣樞答道。
富長老點頭,轉身道:“徐長老,馬長老……帶一位陣師,去東城門排查一下,看是否是陣法出了問題。”
兩位陰尸谷的金丹起身,拱手道:“是。”
而后領著一位筑基境的二品邪陣師,徑直往西城門去了。
之后陰尸谷的眾人,便心有忐忑地在殿內等待。
可等了一炷香的功夫,沒等去東門的修士,排查出問題,陣樞上陣力的流向,又出了問題。
年老的邪陣師臉色一變:“西門的陣紋,也在逆流……”
富長老目光一沉,從深深的黑夜中,嗅到了一絲詭異的氣味。
但既然出了問題,又不能不解決。
他又喚了兩個陰尸谷的金丹長老,讓他們帶著一個邪陣師,向西門去了。
這些人走后,富長老越想,越覺得不對。
他總感覺,有人在暗中玩弄他……
但眼前的一切,又似乎都籠罩在黑暗中,讓人看不真切。
又過了一炷香,情況又發生了變化。
邪陣師這下,臉色全白了,震驚道:
“富長老,不好,整個陣法內,陣力的流轉,全都錯亂了,而且全向北門逆流去了……”
富長老又驚又怒,臉上沒了半點和善,心中暗罵,而后對最后兩個金丹魔頭道:
“你們,再帶一個陣師,去北門去查。”
“是。”
兩個金丹魔頭,正欲動身。
富長老卻忽然猛一激靈,道:“不對……被耍了……”
富長老沉思片刻,臉色有些扭曲,“當真陰險卑鄙。”
“不去北門了……”富長老當即道,“東門,西門和北門,都出了問題,你們去查,人手就分散了,這全都是假相,是為了聲東擊西,調虎離山……”
“所以……”富長老目光一凝,“你們直接去南門!”
“這個陣師動的真正的手腳,一定在南門!”
“傳書給徐長老他們,若東門和西門沒問題,那就跟你們一樣,直接去南門……”
兩為金丹魔頭恍然,點頭贊道:“富長老英明!”
而后這兩個金丹,也領著一個邪陣師,徑自去了小驛城的南門,想一窺究竟。
城中的大殿,便只剩了富長老一個金丹,還有施公子。
富長老白胖的手指,敲著桌面,心中仍在沉思,思考自己做的,到底對不對,有沒有瑕疵。
想著想著,他忽而察覺到,又有什么不對。
心底一股寒意,漸漸升起。
富長老手指有些顫抖,那一瞬間,他明白了過來。
“還是……被耍了……”
東門西門,是故意聲東擊西,讓自己變“聰明”。
北門和南門,是讓自己“自作聰明”……
現在,東門,西門和南門,都有人去,唯獨有了異常的北門,根本沒人去看……
算著時間,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了,陣法真正的逆流,已經持續了很長時間了……
恰在此時,那年老的邪陣師,仍舊神情驚惶道:
“富長老,北門的靈力逆流,還在加劇,而且越來越強了,已經,超過臨界了……”
富長老如墜冰窖,當即轉頭向北方看去,然后猛然間便見到,一道火光沖天而起。
北方的天空,瞬間被照亮。
伴隨著巨大的轟隆聲,和強烈的靈力逆流的波動,小驛城的北門,連同大片大片的城墻,被陣法逆流之力,炸得粉碎。
無強大金丹魔頭鎮守的城門,瞬間被打開。
原本被封死的小驛城,破開了一道巨大的豁口。
陣法爆炸的光芒,宛如璀璨的明火,懸在天空。
照亮了陰尸谷尸修震驚的臉,也給城中絕望的修士,指出了一條通往生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