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躺在小時候的院子里,在大槐樹的陰涼下,望著浩瀚無際,仿佛有玄妙大道,運轉不息的天空,心里漸漸打定了主意。
他知道,自己不可能一直待在通仙城。
通仙城只有二品,自己若要結丹,只能離了這方天地,去尋求更廣闊的機緣。
但自己也不能一走了之,這有違自己的初心,有悖于自己的道心。
底層的散修,的確有很多人,見識不多,認知有限,心性愚昧,傳承落后。
但這更多是貧瘠的修道資源,閉塞的修道環境,和匱乏的修道傳承導致的。
并不意味著,他們天生“愚昧”。
修士的靈根,肉身,血脈,出生,或許生下來就有所差異。
但人的本心,卻天生平等,不受出身和資質所限,本就無高下貴賤優劣之分。
這一點,無論是小地方的散修,或是大世家和大宗門的天驕,都是一樣的。
悟天道,修己道,并傳道于天下蒼生,發揚道心。
這才是修道之人,應該做的事。
墨畫回到小書房,坐在小時候學陣法的桌子上,鋪開紙張,展開玉簡,開始認認真真,進行陣圖規劃。
同時也梳理自己一路游歷求學,得來的浩瀚的傳承典籍,并一一整理歸納……
這個工作比較浩繁。
不過墨畫神識過人,神思敏銳,兼詭衍算法于一身,還是極高明的陣師,對這些陣法規劃,以及功法傳承,典籍分類,分辨甄別歸納梳理的速度極快。
如此不舍晝夜,竭心思索,十日后,墨畫便大致規劃整理完成了。
他喊來俞長老,將一堆書籍和玉簡,遞了過去。
俞長老接過一看,神情震動:“這是……”
墨畫道:“里面有通仙城的規劃圖,有修道見聞,有功法,道法傳承,還有一些煉丹,煉器和煉符的簡要法門,以及更高深一些的陣法要義……”
這是一整套,完整的修道傳承。
也是他在乾學州界,十年求道,苦心孤詣,從太虛門學來的道統雛形。
太虛門對門內傳承,有嚴格要求,門下弟子禁止外傳。
但這些要求,一般只限于上品的功法,上乘的道法,以及一些秘傳的法門,和不容染指的禁術。
普通傳承,太虛門并沒太嚴格的規定。
因為在世家大門眼里,普通的傳承,并不稀有,也不值得太過在意。
但這種“普通”,是對世家和宗門來說。
對底層散修而言,即便只是五品大州界的普通傳承,也是他們一輩子可望而不可得的上等真傳。
大州界的東西,一旦流落到底層,都是會引起一番血雨腥風的。
因此,這些太虛門中,“普通”的傳承,傳給傳承匱乏的通仙城,最好不過。
這是墨畫的善心,也算是太虛門的功德。
荀老先生宅心仁厚,以傳道授業為己任,他若知道了,估計也會欣慰。
墨畫開始給俞長老一一介紹:
“這是《修道志聞》,是我將在太虛門學來的,聽來的,看來的,有關修道界的歷史和見聞,編纂而成的。”
“以此,讓通仙城的修士,知修界之廣袤,九州之宏大,道法之無窮。這天地間,大道森羅,俗世萬象,流轉不息,知曉這些,方能拓寬視野和認知,胸懷天地,立下大志……”
“此外,便是一些功法和道法的傳承。但凡我通仙城的散修,到了一定年齡,都可免費修行……”
墨畫又拿起一本薄薄的書冊:
“這還有一本《道心啟蒙》,可以讓幼年的孩童念誦,讓他們從小明心求道,啟蒙道心。”
俞長老鄭重接過薄薄的書冊,揭開扉頁,便見上面以雋秀玄妙的字跡寫道:
“修道之本,在于明心。”
“心不明,則道不顯。”
“道心不顯,則雜念生欲,名利惑心,蹉跎滅志,耽于勝負成敗,一時榮辱,而失志于道,虛度終生……”
俞長老看著這寥寥數語,怔然失神。
這些話,說是用來“啟蒙”,但孩童大概率不會懂。
唯有活過百年,蹉跎過茫茫歲月,悵然間回首,才能心有所感。
“還有最重要的一件事……”
墨畫說道,而后將一大副恢弘浩瀚,道路連橫,子母城拱衛的大修道陣圖,展開在了俞長老面前。
俞長老只看一眼,便神情震撼,抬起頭,難以置信地看著墨畫,“這是……”
“這是全新的……”墨畫目光之中透露出鋒芒,還有一絲野心,一字一句道:
“通仙城大陣圖。”
俞長老只覺渾身顫栗,雞皮疙瘩都起來了。
通仙城……大陣圖?!
“我通仙城內,要建一座大陣?”俞長老顫聲道。
墨畫點頭,“是,而且與一品五行屠妖大陣不同,這將是一座,與仙城一體,攻防兼備的,二品護城大陣。”
俞長老激動不已,隨后仍舊有些不敢相信,“我通仙城……真能建成二品大陣?”
墨畫搖頭,“還不行。”
俞長老一愣,神情復雜地看著墨畫。
墨畫解釋道:“現在還不行,二品大陣,品階高,體量太大,通仙城如今的底蘊還遠遠不夠,即便傾盡全城之力,也不可能建出二品大陣。”
在二品州界,建戰力封頂的二品大陣,跟建一品大陣,完全不是一個概念。
所耗費的人力,物力,都不在一個量級上。
更不必說,如今的通仙城,真能筑基的修士,仍舊寥寥無幾。
這意味著,二品境界的修道資源積累,建筑構造,陣法構建,人力安排上,都面臨極匱乏的境地。
客觀來說,通仙城,并沒有建二品大陣的底蘊。
但現在沒有,并不意味著以后沒有。
墨畫指著大陣規劃圖,對俞長老道:“二品大陣,工程浩繁,非一朝一夕之功。”
“俞長老,您要做的,就是先擴建通仙城。”
“擴建?”俞長老微怔。
“嗯,”墨畫點頭,“將通仙城作為母城,向外擴建子城……”
“通仙城如今今非昔比,發展迅速,產業興旺。周邊很多散修,都想投靠通仙城,到通仙城定居修行。”
“但奈何通仙城地界有限,根本容納不了,那么多散修。”
“既然如此,我們便擴建子城,以通仙城為核心,輻射周邊,將這所有散修,全部吞納下來,讓通仙城進一步壯大。”
“散修越多,力量越大,能筑基的修士就越多。”
“而人越多,產業越興旺,通仙城越繁榮。”
“同時,擴建后的通仙城,也可以提前規劃,鑄好地基,為將來建二品大陣,奠定基礎。”
“這樣發展下去,一旦時機成熟,通仙城母子城池互相拱衛,連成一體,便會成為一個巨大的二品仙城。”
“屆時通仙城中,筑基如云,便有了充足的人力。”
“通仙城產業興旺,靈石富饒,便有了充足的物力。”
“有了大陣的地基,有了充足的人力和物力,萬事俱備,到了那個時候,便可著手構建,真正的二品通仙大陣了。”
墨畫語氣嚴謹,思慮縝密,而且透著難言的慷慨豪邁。
俞長老只覺面前,有一張宏偉的藍圖,緩緩展開。
一座雄偉巍峨的巨大仙城,宛如龐然大物,矗立于大黑山。
大陣的光芒,璀璨奪目,遮天蔽地。
這副愿景,幾乎讓他這個通仙城窮苦散修出身,一心為散修謀福祉的獵妖師長老,渾身有沸騰之感。
墨畫深深看了俞長老一眼,緩緩道:
“但這個設想,太過宏大,從您現在開始,可能需要幾代修士,數百年的努力,不斷發展,生生不息,才能積攢出足夠的底蘊,真正將這大陣建成,將通仙城變成二品州界巔峰的最強仙城。”
俞長老神情震撼,而后目光毅然,沉聲道:
“自古以來,宏圖大業,都非一朝之功。若要鞠躬盡瘁,死而后已,那便從我這個老骨頭開始。”
“哪怕拆我的骨頭,當成柴火,燒成灰燼,我也要將這大陣建成。”
墨畫聞言頗為動容,“俞長老……”
俞長老卻看著墨畫,一臉感激和欣慰道:
“我本以為,我這輩子也就這樣了,卻不成想,半截身子快入土了,還能有一番大事業可為,好啊……”
俞長老神情唏噓,鄭重道:“你這孩子,果真是上天賜給通仙城,最大的福緣啊……”
墨畫道:“俞長老,您過獎了。我只能給陣圖,具體怎么去建,還是要靠通仙城的大家,勠力同心。”
俞長老一怔,嘆了口氣,既是驚嘆,又是感激,之后向墨畫行了一禮。
“我這就安排人,著手去辦。”
俞長老將這些傳承的書籍,玉簡和陣圖鄭重收好,肩上仿佛扛著千斤重擔,但整個人的精神卻似乎年輕了二十歲,目光矍鑠地,邁步離開了。
俞長老走后,墨畫在原地沉思。
很早之前,在他主建一品五行屠妖大陣的時候,就明白了一個道理。
他陣法再厲害,也只是一個人。
他可以立志救天下蒼生,但歸根結底,他也救不了所有人。
真正能救蒼生的,只有蒼生自己。
通仙城也是如此。
他可以構建出大陣陣圖,但真要建成大陣,仍舊需要通仙城所有修士上下一心,不懈地為之奮斗和努力。
這本質上,也是大家在救自己。
而且,還有一件事,讓墨畫放心不下。
墨畫抬頭望天,心中微動,眉宇有些凝重。
自乾州血祭,邪神復生之事后,墨畫便時常心有所感,仿佛這天地,蒙著一絲看不見的血色,許多亙古以來,不可知的危險,在暗中蠢蠢欲動。
天地之間,似乎有大劫將臨……
一旦劫難降臨,修界必定大亂。
自己倒還好,畢竟還有宗門照拂,可自己的爹娘,還有通仙城的這些街坊親朋,誰又來護住他們?
至少他一人之力,是很有限的。
既然如此,那就未雨綢繆,定百年大計,幫通仙城建一座二品大陣,讓他們能自己保護自己。
二品州界,筑基封頂。若能建成二品大陣,便幾乎可以登臨州界巔峰,永久立于不敗之地。
哪怕是眾多魔道金丹,乃至是羽化老魔前來,在天道限制之下,也不可能攻破這二品大陣。
除非他們舍得身死道消,頂著劫雷,用“命”來強攻。
甚至,墨畫還考慮過,假如真的天地大變,修界混亂,兵燹所及,血流成河,殺伐不斷……
那二品州界下的二品大陣,反倒可以是一個極安全的“凈土”。
以此為據點,也另有一番可為。
這還是屠先生的荒天血祭大陣,給墨畫的啟發。
通過大規模的大陣,將低品小州界,連成一片,以形成反包圍,與大州界相抗衡。
某種意義上,這是聚眾弱,以敵寡強的策略。
只不過,屠先生搞這些,是為了血祭蒼生。
墨畫學會了,便拿過來反著用了。
做完這一切,墨畫又喊洛大師前來做客了。
洛大師是陣師,人脈多,交游也廣,至少在通仙城附近,吃得很開。
洛大師急匆匆來了,落座之后,喝了口茶,心中疑惑,不明白墨畫這個“貴人”,百忙之中,喊自己來做什么。
墨畫也不啰嗦,直接道明了自己的意圖:
“洛大師,我想開一場論道會。”
“論道會?”洛大師微怔。
墨畫點頭,“開論道會,宣講大道法門。此后每年,都開一次,分陣、丹、器、符四類,讓不同行業的修士,進行宣講交流,共同進步。”
這個論道會,也是他參照乾學論道大會搞的。
當然,這是“簡陋”版的,而且不是為了爭強斗勝,真的只是為了“論道”,交流和切磋。
“論道會第一場,我來講陣法。”墨畫道。
洛大師一怔,繼而神色大喜。
他早就想著,能不能斗膽請墨畫,為他們這些一品陣師,講解一下陣法。
但墨畫如今地位太高,而且貴人事多,他真不好開口。
如今墨畫親自要給他們講陣法,洛大師自是喜不自勝,忙不迭道:
“好,好!小墨先生您放心,我一定籌備好。”
“屆時還請小墨先生,開壇講道,為我等指點迷津。”
墨畫拱手:“洛大師客氣了,大家互相交流。”
洛大師頭皮微麻,心道我們這點雕蟲小技,哪里擺得上臺面跟你交流……
十年之前,墨畫的陣法水準,就已經遠超他們這些通仙城的陣師了。
如今十年過去,去大宗門修行了一番,墨畫的陣法造詣,更不知深厚了多少。
不過洛大師心中也的確好奇,他真的很想知道,十年求學之后,如今墨畫的陣法,到底高明到了什么程度。
之后,洛大師放出風聲,稱一個月后,通仙城的小墨先生,要開壇論道,講解陣法。
這道風聲一時間,在周遭的諸多仙城,還有各宗門勢力中,掀起了軒然大波。
茫茫多的陣師,向通仙城涌來。
不少陣師得了訊息,即便隔了千里,也在快馬加鞭趕往通仙城。
甚至一些德高望重,向來不出遠門的二品老陣師,也破例跋山涉水,奔赴通仙城。
原本熱鬧的通仙城,一時間更是人聲鼎沸。
幾乎所有陣師,都想一睹這位“小墨先生”的風采,聆聽他論陣講道。
通仙城一時間,成為了整個大黑山州界,幾乎所有陣師的聚集地,成為了毋庸置疑的陣法勝地。
一個月后,在喧囂之中,論道會舉行。
通仙城內一處,新建的宏偉大道場內。
墨畫坐在最上方。
座下密密麻麻,坐滿了通仙城本地,以及外地來的陣師。
這些陣師,幾乎有一半,都是滿頭白發,另一半中年修士居多,僅有少數容貌年輕一些,但眉眼之間,頗顯滄桑,顯然只是保養得好,修齡卻并不小。
相較而言,面容白皙,目如清水的墨畫,年輕得令人發指。
座下外來的陣師,看著墨畫這副容貌,神情震動,心思各異。
墨畫被如此眾多陣師看著,態度從容。
他在乾學州界,經歷過比這更大的排場,因此眼下的萬眾矚目,亦如清風拂面,算不得什么。
墨畫定了定心緒,準備開講,卻忽然見到,嚴教習就坐下下面,身姿端正,聚精會神地,準備聽著自己講課。
墨畫連忙起身,恭敬行禮道:
“嚴教習。”
嚴教習對他有陣道啟蒙之恩,算起來應當是他半個“先生”,墨畫心中待嚴教習也很敬重。
如今他坐在上面,嚴教習坐在下面,墨畫自然覺得有些不適。
嚴教習看了墨畫一眼,溫聲道:
“學無先后,達者為尊。”
“從前,我比你學問高,所以我教你;現在你比我學問高,自然應當你教我。”
“這也是,陣師間的‘傳承’……”
墨畫一怔,而后溫和一笑,又向嚴教習行了一禮,道:
“是。”
之后墨畫不再推脫,坐在最上座,開篇明義道:
“今日,我主講五行八卦陣類的精義,五行生克,八卦相合,兩者契合,互生互長,互消互克,其間陣樞流轉,奧妙無窮,兼含萬千陣紋變化,自一品而始,至二品高階,自一品九紋,至二品十九紋,盡皆包羅……”
此言一出,嘩然聲大作,群情震動。
二品高階,十九紋陣法!
這位小墨先生,修齡二十有余,竟然已是……問鼎十九紋的二品高階陣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