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卷
正文卷
一片深沉的漆黑之中,亮起了一道金光,金光凝結,化作一道神識的橋梁,延伸向遠處。
識橋之上,一點星光亮起。
而后,虛空泛起漣漪,神念波動,一道道元神浮現。
借大夢天引,神識凝形的聞人琬。
還有乾學州界,十四位羽化境以上的修士元神。
這十四位修士中,有十位羽化,四位洞虛,若是在外界,自然當以洞虛為首。
但這是在神念世界,是通往邪神夢魘的道路,為首之人,自然只能是玄機谷的大長老,司徒真人。
司徒真人環視四周,又看了眼眾人,確保聞人琬神念之軀無礙,其余諸位元神出竅也不曾有紕漏,微微頷首,而后神情凝重,叮囑道:
“此行兇險萬分,切記謹言慎行,遇事不可妄斷。”
“玄天北斗七星陣前,我為諸位,都留了一盞命燈,護住一縷元神,存了一絲氣機。一旦事情不妙,口念因果法訣,七星陣會強行將你們的元神召回去。”
“但強制的元神回溯,對識海傷害很大,不到萬分危機的關頭,千萬不要念動口訣。”
“同時,這口訣要放在心底,不要去想,必要時再念,以免被感知到,斷了你們的因果生機……”
其余眾人,都是神念修士,也知曉此間利害,無不神情鄭重,將司徒真人的話,銘記在心。
“還有一件事……”司徒真人又看了一眼聞人琬,對眾人叮囑道:“聞人家的這個丫頭,千萬要護好。”
“母子連心,神識搭橋。她若有閃失,斷了識橋,我等失了歸路,困在這無邊的夢魘之中,九死一生。”
眾人紛紛頷首。
吩咐完畢,司徒真人微微嘆了一口氣,看向周遭無邊的黑暗,心中微嘆。
想不到有朝一日,竟真的要靠他來殺邪神。作為“死劫”來說,未免太過隆重了。
但轉念又想道,作為自小修習天機的神念修士,有朝一日,能肩負蒼生使命,侵入邪神初生的夢魘,行“弒神”之事,有此壯舉,無論最終自己是生是死,下場如何,也都算不枉此生了。
唯一希望的,就是一旦自己被污染了,能有道義之士,將自己斬殺,以免這殘余之身,助紂為虐,為禍世間。
道義之士,肯定是會有的。
一旦自己為禍世間,肯定也是活不長的。
一念及此,司徒真人心中,倒也坦然了起來。
“走吧。”
司徒真人沉聲道,而后孤身帶路,走在前面。
人群中,一位白衣女真人,則攙扶著聞人琬,緊隨其后。
其余神念修士,跟隨在司徒真人身后,同時結成陣仗,護住中間的聞人琬。
淡金色的神識橋梁,在大夢天引的維持下,散著淡淡紫光,延伸向遠處。
但四周茫茫,一片漆黑。
這漆黑之色,陰森,暗沉,壓抑,向著眾人所在之處,翻涌而來,似乎可吞噬一切光芒。
識橋的金光,大夢天引的紫光,七星陣的星光,都在一點一點,被這黑暗吞噬。
無邊的黑暗之中,唯有一縷宛如臍帶的血絲,自聞人琬心口延出,通向無盡黑暗,維系著另一端,不曾隔斷。
母子連心,血脈同源。
這是眾人,唯一的路標。
也是茫茫的黑暗中,唯一的生機和希望。
就這樣,一直向前走,不知走了多久,神識的橋梁達到了彼端,黑暗的源頭,也在眾人的面前,展現出了端倪。
這是一大片,漆黑色的大山,放眼望去,綿延成片,透著陰森可怖的氣息,和蠻荒的兇戾,仿佛是由這世間,無數殺戮,絕望,痛苦,悲慘熔鑄而成。
司徒真人瞳孔一縮。
其余眾人,臉色也為之一變。
“這是……”
“大荒三千淵藪?!”
眾人不由止步,看向司徒真人,司徒真人眉頭緊鎖,末了嘆了口氣,“繼續走吧。”
事到如今,也沒回頭路了。
前面便是刀山火海,油鍋地獄,也不得不走上一趟。
眾人硬著頭皮,繼續向前走。
一直邁過識橋,踏上黑山之地,邪氣陡然濃烈,仿佛能滲入骨髓,陰風怒號,含著凄厲。
司徒真人連忙以手掐訣,喚七星陣芒,護住眾人,以免被陰風邪氣侵體,傷了元神根基。
而后環顧四周,便見三千黑山,鬼氣遮天,白骨遍地,血蟲蠕動。
繼續向前走,便見周遭荒涼,偶有奇行詭異的祟物爬過,怪狀難言。
或一只人眼加一條妖腿,單立而行;
或斷手為足,斷足為手,倒立逆行;
或獸形人面,五官錯位;抑或單眼雙口,容貌怪缺。
這種種祟物,如同造物主隨意拼接的“玩物”,既含童趣,又含惡意,看著令人心中不適,甚至有作嘔之感。
司徒真人神情凝重。
大荒三千黑山,無盡淵藪,乃無數生靈死滅之地。
據玄機谷塵封的禁書記載,這也是大荒古老的邪神初誕之地,自然也就是其復生的原初夢魘。
“別說話,別亂看,以免驚擾邪物。”司徒真人沉聲道。
一眾神念修士點頭。
司徒真人摒氣凝神,沿著母子連心的血絲,打起十二分精神,繼續向前夢魘深處走去。
大荒無盡淵藪,邪神夢魘之地,詭異兇險莫名。
司徒真人也不知,這夢魘之中都有些什么,又究竟藏著哪些邪祟孽物,因此根本不想,也不太敢節外生枝,只想盡早前往邪神初生之地,斬滅這一切的禍亂之源。
在此之前,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但很顯然,世事不可能如他的愿。
邪神夢魘,是天生的邪祟之地,妖邪祟物,遍地都是。
且一草一木,處處都孵化著不知名的“污染之物”,地上的土壤,可能是腐肉。
路邊的雜草,可能是蠕蟲。
樹干里面,嵌著流血的白骨。
天邊滴落的水,也可能是某些祟物的口水……
這種種兇險,不一而足。
修士的神念,自這邪山污水里走一遭,根本防不勝防,必須長時間,保持高強度的專注力,不能懈怠。否則一不注意,就易污了元神,留下后患。
好在七星陣護體,能消大部分邪氣。
在場的神念修士,也都算是個中好手,經驗豐富,意念也強,彼此關照之下,互相守望提防,倒也能化解大多數危難。
再往前走,入了一片枯萎的山林,陰氣更重,且含兇戾之氣。
司徒真人止步,皺起了眉頭,不一會兒看向身旁一個手捧八卦盤,書生模樣的羽化真人。
這“書生”看著八卦盤,掐著手訣,過了一會,目光一凝,往右側三丈之地外的一棵大樹一指。
人群之中,一個道士立刻并指一點,御起桃木劍,一劍刺過去。
桃木劍攜辟邪之力,一劍刺中大樹。
大樹發出凄吼,樹皮褪去,化作了斑駁的蟒皮,皮上滲出毒水,似含著劇毒。
在凄吼聲中,這大樹晃動間化作蛇身,樹的頂端,一張巨大的人臉露了出來。
這大樹赫然是一只可怖的人面巨蟒。
這人面巨蟒,顯出原形,與一眾神念修士展開廝殺,一番鏖戰后,被一個渾身符箓之紋的羽化大漢,以神念武力鎮壓,再由道士祭劍,一劍梟首。
小靈門洞虛老祖,一記燃火術,將其焚了。
神念殺伐,非同小可,斬邪除祟,更是兇險無窮。
很多邪祟,是無法單純從其表象,或是品階來判斷其兇險性。
因此哪怕眾人神念強大,但也絕不敢有一絲大意,任何邪祟,無論是強是弱,都要切切實實,抹殺干凈。
謹慎,絕不會有錯。
滅了人面巨蟒邪物,司徒真人以指點目,窺其氣機,發現其邪力泯滅,真的被抹殺了,這才放心。
但與此同時,他的神情也越發凝重了。
“接下來,要更小心了。”
有大只邪祟出沒,意味著接下來的路,會一步比一步難走。
此后一路走去,果如司徒真人預料,邪祟漸多,且都蘊含兇戾之氣。
這些邪祟,是會“吃”人的,攻擊欲望很強,而且還異常陰險。
好在人群中,那書生模樣的羽化元神,是易數世家出身,精通天機術,更可顯化性命相修的法寶,八卦辟邪盤,以此預知禍福,趨吉避兇。
但凡前路,有邪祟潛伏,妖魔偽形,都會引得八卦辟邪盤顫動,那書生也能事先預知,窺破真偽,算出邪魔的所在,讓眾人化險為夷。
辨不出妖魔,便會被伏擊。
而能辨出妖魔,卻可先發制人。
這一來一回,攻守之勢懸殊,差別極大。
邪祟妖魔,死一只兩只,哪怕死十只二十只,對邪神來說,都無關痛癢。
但這一行神念修士,但凡傷亡一人,都是巨大損失。會極大影響到,此行的成敗,乃至眾人的生死。
就這樣,眾人在邪祟四伏之地,小心翼翼,且提心吊膽,一點點向前推進。
沿途又經歷幾場廝殺,滅了幾只兇惡的邪祟,面前景色一變,荒涼之中,竟出現了一片枯林。
枯林之上,懸著密密麻麻的東西。
司徒真人抬眼一看,心頭一顫,連忙道:
“別看!”
眾人不明就里,但還是聽從了司徒真人的話,目光避開了那片枯林。
“別看,別聽,從左面走,一直走,不要回頭。”
眾人記著司徒真人的話,垂著頭,目光看向地面,對一切充耳不聞,只沿著左側,一直往前走,繞開那片枯林。
人群之中,走在最后的,是那個游方道士。
他同樣低垂著目光,一直向前走,忽而耳邊響起一個粗糲而沙啞的聲音:
“看我……”
“看著我……”
道士心中好奇,一時間真的想回頭看,看看是誰跟他說話。
可他的理智告訴他,這是邪祟的詭計,不可輕信。
他便收攏心神,目光專注,只看著地面。
可看著看著,地面有點模糊,他的耳邊響起了一道更為清晰的聲音:
“你看到我了。”
道士心中一驚,心道不可能,我明明沒轉頭,怎么可能看到這些東西?
他連忙轉頭去確認,可頭剛一轉,還沒看到什么,道士心中便道:
“糟糕,被騙了!”
可已經晚了,他元神反應緩慢,動作卻更快了一籌。
待意識到問題,道士已然轉過頭來了,只一瞬間,他便看到了懸在枯林上的一只頭顱。
這是一個人頭,只有頭,臉上皮肉腐爛了,但唯有眼睛是完好的,且透著一股灰白和邪異,正與他對視。
不只是一個頭。
道士看到了這只頭顱,同時也看到整片枯林,臉色瞬間發白。
枯林荒涼,光禿禿的枝丫上懸著的,是密密麻麻,很多個人頭。
“我看到你了!”
正與道人對視的頭顱,咧嘴詭異一笑。
與此同時,枯林之中所有的頭顱,都一一轉了過來,裂開嘴,陰森笑了起來。
它們全都在說:
“我看到你了!”
一瞬間,成千上萬道陰森且凄厲的聲音匯在一起,如魔音貫耳,直穿道士的耳膜,刺入他的腦海,讓他頭暈欲裂,元神明滅不穩。
走在前面的司徒真人,神色大變,驚道:“不好!”當即催動元神,引發真訣,牽引七星陣芒,護住眾人神念。
可七星陣芒,能抵御邪氣,卻不大能抵御得住,邪聲的蠱惑。
眾人耳邊,仍舊回蕩著凄厲的嚎叫。
一張張人頭鬼臉,似乎就在耳邊,對著他們說:
“我看到你了!”
“你走不掉了!”
“永遠留下來吧……”
而最覺痛苦的,是聞人琬。
他的修為只有金丹,無法元神出竅,神念是由大夢天引顯化而成,本就念力最弱,再加上強鑿識海,以神識構橋,承擔眾人強渡黑霧,入邪神夢魘的負荷,此時神念早已脆弱不堪,再加上魔音滋擾,一瞬間神魂之軀,都有要開裂的跡象。
見此情形,司徒真人大驚,連忙道:
“快,三清鈴!”
陪在聞人琬身旁的白衣女真人,聞言忍著邪音滋擾,當即手捻蓮花訣,清白色的神念流轉,于身前顯化出一枚,金玉為質,刻著古樸篆文的鈴鐺。
此寶物,便是三清鈴,乃是一枚神道上的至寶,非有大道統,且心性清正之人,無法將其煉化,亦無法催動。
白衣女真人極力催動三清鈴,瞬間清音一蕩,邪音泯滅。
眾人耳邊,也不再有魔聲滋擾,聞人琬的狀態,也好轉了許多。
“快,走!”
司徒真人沉聲道。
眾人不再猶豫,借著三清鈴的清越正音掩護,連忙撤離,遠離了枯林,也遠離了枯林之上懸著的,數不盡的邪異人頭。
離開枯林,到了一處黑灰色的山間,眾人驚魂甫定,稍作休憩。
但時間緊急,來不及過多休整。
“繼續走吧,要盡早趕到黑山深處,”司徒真人站起身來,剛想說什么,可目光一掃,突然皺起了眉頭。
少了一個?
眾人互相看了一眼,也當即臉色一變,意識到了問題。
“書生呢?”
“他不是跟我們,一起逃離枯林了么?”
“有這回事么?”
“我記不清,他到底逃沒逃出來了……”
眾人的神情,都不由沉重了起來。
司徒真人眉頭緊鎖,只沉思片刻,便開口道:“回去找找看。”
大家共事一場,若他有危難,不可能見死不救。
更何況,這書生地位特殊,無論修行的天機法,還是八卦辟邪盤,都能派上大用場。
眾人往回走,沒走多久,便在枯林之外,看到了書生的身影。
他沒陷在枯林里,被萬道魔音吞噬,算是不幸中的萬幸,司徒真人等人都松了口氣。
可還沒等眾人的心真的放下,人群中那滿身符箓的大漢,便皺眉道:
“他的樣子……有點奇怪?”
明明四周空無一人,可這書生背對眾人,仿佛在摟著什么,做著親昵的動作。
大漢皺眉,上前去拉他,當即嚇了一跳,連忙推開。
書生轉過身來,眾人便見他臉上,脖子上,滿是鮮紅的唇印。
這唇印,不知是什么東西留下的,鮮紅如血,還在蠕動,宛如蟲子一般,在吸血,吞肉,讓書生的肉身,一點點敗壞腐爛,甚至唇印還在滋生,在一點點蔓延……
眾人見之色變。
司徒真人也倒吸了一口涼氣。
而書生臉上,癡迷與悔恨之色交織。
似乎貪戀于欲情,無法自拔,但心中又明白知道,自己中計了,而在懊悔掙扎,苦恨不甘。
司徒真人知道情況危急,當即不敢有絲毫猶豫,取出純陽符,貼在他心口,抑制住不斷向胸口蔓延的,鮮紅純欲,但又血腥殘忍的“唇印”。
而在純陽符鎮壓之下,書生的元神,也仿佛被烈日灼燒,冒出白煙。
可邪氣還在蔓延。
司徒真人指尖蘊著星光,并指點在書生額頭,趁著七星入神帶來的幾絲清明,急忙道:
“快!念訣!”
書生口齒翕合,似乎不甘不愿。
司徒真人道:“再不走,你真要形神俱滅!”
書生咬牙,似乎因自己的“無能”,臉上既是慚愧,又是痛苦,口中默念了司徒真人告訴他的口訣,而后七星陣芒一閃,整個元神開始扭曲,被七星之力,強行拉離了夢魘。
可他已經被“污染”了。
之后是生是死,結局如何,司徒真人也不清楚。
司徒真人緩緩嘆了口氣,環顧四周,一顆心漸漸沉了下去。
他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么。
但顯然,不知是什么怪物,暗中下手,蠱惑了書生,并將其污染了。
還沒見到邪神,十四人中,便折損了一人。
而這邪神的夢魘,也終于露出了,看不見的陰森獠牙……
如有侵權,請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