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畫目光悵然,片刻后,又逐漸鋒利起來。
他摒棄雜念,聚精會神,開始研究起“修羅戰”的賽制。
所謂修羅戰,曾經是乾學論劍大會,從地字論劍,進階天字論劍的決戰。
參賽的弟子,會在巨大而復雜的論劍場地間,以宗門為陣營,以小隊為單位,彼此爭戰,廝殺,逃亡,生存。
根據淘汰的名次,決定弟子排名。
根據弟子排名,給宗門加勝點。
作為曾經的“天字晉級戰”,修羅戰有大量勝點。
誰能活到最后,誰得的勝點就越多。
這些勝點,足以改變此前宗門論劍排名的形勢。
這里面,包含著巨大的契機。
自然,也蘊含著極大的風險。
這意味著在修羅戰中,若表現優異,宗門還有更進一步的可能。
若表現很差,宗門排名可能進一步下滑。
當然,這種懸殊,終歸還是建立在,此前論劍賽的排名上。
修羅戰,畢竟只是一場論劍。
其權重再高,也不足以,讓一個八大門末流,一躍攀升到四大宗的位置。
一般情況下,也就是上下三四名的波動。
這點對普通宗門無所謂。
尤其是十二流和乾學百門。
上下三四個名次,大多無關緊要。
但對八大門,尤其是八大門前列,和四大宗來說,這個名次,就至關重要了。
哪怕只是前進一兩名,都可能使宗門地位,發生質變。
同樣,落后個一兩名,也可能使宗門利益,蒙受巨大損失。
而且,修羅戰極其難打。
其難度,比一般論劍,恐怕高了數倍不止。
因為,這是宗門混戰。
宗門越強大,優勢就越大。
尤其是四大宗,弟子天賦好,實力強,晉級地字論劍的隊伍多,再有一騎絕塵的頂級天驕帶隊。
與普通宗門,甚至跟八大門比,都完全不在一個量級上。
而這種“巨頭”宗門,足足有四個。
巨頭宗門,有頂級天驕帶隊,人數占優,平均修為高,實力又強,在這種修羅戰中,基本就可以開始“掃圖”了。
其他宗門,根本不可能是對手。
看似有機會更進一步,但其實機會同樣小得可憐。
五人的小隊制論劍,若贏不了蕭無塵,沈麟書這類天驕。
那在人數更多的大混戰中,更是一點希望沒有。
但大多數宗門的目標,也不會放在四大宗上。
他們的目標,更多還是放在,自己排名前一二名的宗門。
將他們拉下來,自己就能往上爬一點。
論劍大會,宗門排名,但凡能多往上爬一個名次,都是好事,這意味著乾龍靈礦的份額,意味著大量“真金白銀”般的靈石。
因此,他們不會好高騖遠。
但墨畫不一樣,他的野心更大。
他想一步登天,登臨至高之位,那擺在他面前的,就是“四大宗”這四座大山。
甚至不止,除了四大宗外,還有“八大門”中,另外七個宗門七座山。
加起來,一共十一座山。
此外,十二流中,還有一些結過仇的小山。
這么一想,這場修羅戰,太虛門面前,艱難險阻無數,根本不可能贏。
看似有個渺茫的機會。
但這個機會,又渺茫得幾乎看不到。
以至于墨畫心中,剛有了希望,又覺得絕望……
墨畫深深吸了口氣,強迫自己靜下心來。
每逢大事有靜氣。
越是渴望什么,越是害怕失去,越要心平氣和,保持冷靜。
墨畫取出厚厚的一迭陣紙,開始將自己要解決的“敵人”,全部羅列上去。
將論劍大會以來,收集到的弟子信息,一一剖析。
將所有的艱難,一一枚舉。
并將所有的因果,所有交戰的可能性,一一衍算。
而后一一考慮應對之法。
修羅戰的戰況,在墨畫腦海中預先模擬并推衍……
借助浩瀚的神識,縝密的思維,強大的天機衍算之力,對現實的認知和把控,去洞悉天機,推演因果,尋求坎坷絕境中,那一縷近乎不可能的勝機……
墨畫在衍算,在籌劃。
乾學州界,各宗門掌門和長老,大量位高權重的修士,同樣在商議,在謀劃。
一些有交情的宗門,甚至還會傳書通信,互知有無。
修羅戰究竟怎么打?
漸漸地,大家就形成了一個共識:
“聯手做局,先滅太虛門。”
這里面,自然有一部分舊怨。
太阿門,曾經是八大門第一,覬覦四大宗位置久矣,與四大宗利益沖突,多有齟齬。
而因為身為八大門第一,也遭其他八大門覬覦。
沖虛門淡然處事,但與太阿門同氣連枝,守望相助,所以也不討喜。
太虛門,就更不用說了。
四大宗中,尤其是沈家所在的乾道宗,幾乎恨死太虛門了。
新晉八大門中。
斷金門,與太虛門有仇。
癸水門,與太虛門有隙。
這些仇隙,根源其實都在墨畫,但罪名肯定要落在太虛門頭上。
而很多宗門,本身是乾道宗的“下屬”宗門,唯其馬首是瞻。
另一些宗門,是斷金門和癸水門的“兄弟”宗門,彼此利益相關。
這些關聯勢力,跟太虛門的關系也不好。
如今,太阿,沖虛,太虛三門合為一門。
所有這些因果仇恨,自然也就聚到了一處。
太虛門自然就成了“眾矢之的”。
這些宗門恩怨,只是一方面。
另一個方面,是因為太虛門如今所處的位置。
八大門之首,其實是個燙手的山芋。
進一步,能威脅到四大宗,是四大宗的“眼中釘”。
退一步,八大門所有宗門都想爭八門第一,那太虛門如今的位置,就是所有人眼中的“肥肉”。
八大門若想進步,第一目標,就是位列八門第一的太虛門。
四大宗不想退步,第一隱患,同樣也是距四大宗一步之遙的太虛門。
因此這種種原因,太虛門自然就身處于風口浪尖之中了。
更不用說,太虛門里,還有一個墨畫了。
場內參與論劍的弟子,因為勝負,記墨畫的仇。
場外一眾長老,尤其是道法長老,也同樣在心底,給墨畫記了一筆。
如今,宗門大局上,太虛門是眾矢之的。
宗門弟子間,墨畫也是公共的“大仇人”……
以至于不少弟子,對這個修羅戰,都是滿含期待的。
屠墨令中,眾人議論紛紛。
我與火球術不共戴天:
“我不知道,為什么突然來了個修羅戰,但我只能說,這個修羅戰,來得非常好!”
“他墨畫,隱匿再陰險,身法再好,能躲得過一個隊五人的追殺,難道還能躲過一個宗門好幾個隊伍,乃至四宗八門十二流,加起來上百個隊伍的追殺么?”
“這他還要能不死,我當場認他做爹!”
大傻子:“不錯,這個修羅賽制很好。我正愁沒機會在論劍中再碰到墨畫,沒辦法一拳殺了他,一雪前恥。”
“現在這個機會,突然就送了過來。”
“久旱逢甘霖。”
“我讀書不多,就是不知這修羅戰,到底是從哪冒出來的……”
一支滄浪劍:“據說,是老祖宗留下來的賽制,誤打誤撞,被論道天儀,給轉出來了……”
風一樣的少年由衷認可道:
“老祖宗的東西,果然是好東西。”
一堆人紛紛道:“老祖宗英明。”
“老祖宗高瞻遠矚……”
“墨畫陰險,沒了這修羅戰,還真不太好殺他。”
“也是我們運氣好,最后一局了,輪到了這修羅戰。”
“估計是墨畫這小兒,作惡太多,天地間的神明,都看不下去了,便動手干涉了天機,讓論道天儀,推演出了‘修羅戰’,給了我們一個報仇雪恨的機會……”
“這世上,不只好人多,好神也多啊……”
“我們約法三章,修羅戰中,聯手殺墨畫,讓他體會一下,修羅般的噩夢……”
“屠‘墨’成功者,可為我等盟主!”
“除‘墨’衛道,一雪前恥,就在此戰!”
“論劍可以輸,墨畫必須死!”
一群人紛紛響應:
“除‘墨’衛道!”
“一雪前恥!”
“論劍可以輸,墨畫必須死!”
太虛門,大殿。
三山掌門和長老們,也聚在一起,秉燭夜談,議了大半天。
待夜色深沉,長老們散去。
殿中就只剩下了三個掌門。
太阿山掌門沉思片刻,一臉嚴肅道:
“麻煩了,我都不知道,我們太虛門‘仇家’這么多。”
“還有墨畫那孩子,竟然這么招人恨?明明我看著還挺討喜的……”
沖虛山掌門嘆道:“這次修羅戰,看來難了……”
修羅戰權重再高,分數懸殊再大,一般也就是上下三四個名次的浮動。
但太虛門不太一樣。
如今的太虛門看,成了“人人得而誅之”的靶子。
一旦開局就被人“圍毆”滅掉了,那名次真的不知道下滑成什么樣。
之前的一切努力,就全都付之東流了。
也基本與“天”字論劍絕緣了。
一切的希冀,就都成了夢幻泡影,轉瞬破滅。
“要想點辦法。”
“乾學論劍,是天驕論劍,一切全憑弟子努力,我們雖是掌門,但也做不了什么了。”
“就算能做什么,那也是在論劍之前,耐心籌備,傾注資源,培養弟子,為他們論劍奠定基石……”
“平日不努力,論劍干著急。”
“事到如今,只能靠他們自己了,我們幫不上什么忙。”
沖虛掌門微微嘆氣,語氣沉重。
“那也總得做點什么。”
“做什么?”
太阿掌門沉思片刻,道:“我再去問問墨畫?”
“你去問他做什么?”
“問他有沒有把握。”
“這是他有沒有把握的事么?”沖虛掌門皺眉道,“修羅戰,面對四宗八門十二流,絕大多數宗門的針對,和大半弟子的敵意,他再有本事,又能有什么把握?”
“之前的論劍,你又不是沒看。”
“別的不說,光是四大宗那幾個頂級天驕,就是四道無法逾越的天塹。”
“更何況,其他宗門天驕,也根本不差。”
沖虛掌門嘆了口氣,“平心而論,墨畫這孩子,已經很優秀了,但再優秀,也是有限度的。”
“真讓他帶領太虛門‘舉世為敵’,與四宗八門十二流一眾宗門抗衡,就算墨畫有這個魄力,我們也得有這個底蘊啊……”
“太虛門這些弟子,這點實力,哪里拼得過?”
“這本就是死路。”
“你去找墨畫,怎么開口?”
“我們三個掌門,總不能厚著臉皮,把這么重的責任,壓在他那副小身板上吧?”
三人都有些沉默了。
一直不曾開口的太虛掌門,目光微閃,緩緩嘆道:
“話雖如此,但也不能真的坐以待斃。”
“論劍以來,墨畫的能力,你們也都看到了,若論修為和戰力,他都不算拔尖。”
“但若論陣法,手段,心智,這孩子確實是數一數二的。”
“更不用說,他是太虛門,人人贊頌的‘小師兄’,威望高,弟子也都信服他。”
“所以,修羅論劍,最終還是要靠墨畫。”
“這件事,他身為小師兄,責無旁貸。”
“他自己心里應該也清楚,所以我們這些做掌門的,話就不必多說了,但落到實處的事,一定不能吝嗇。”
“我提議……”太虛掌門目光一凝,沉聲道:
“為了備戰,向墨畫這孩子,開放太虛,太阿,沖虛三脈傳承!”
“各脈傳承中,有什么能用的,都讓他自己去挑,自己看著用,自己去安排。”
“一切為了論劍大會!”
“集一門三脈之力,籌劃這最后一場,地字修羅戰!”
太虛掌門說得慷慨。
太阿掌門和沖虛掌門,神情卻有些微妙。
彼此都做了這么多年的掌門,這點心思,怎么可能看不明白?
“這是不是,有些太唐突了?”沖虛掌門遲疑。
太虛掌門緩緩嘆道:“眼前這場論劍,到底有多重要,你我不是不清楚。”
“現在不下狠心,不做此決斷,一旦修羅戰失利,再后悔也晚了。”
“到了那個時候,太虛門遭逢慘敗,你就是把傳承拿出來,又有何用?”
“那……若拼輸了呢?”沖虛掌門皺眉。
太虛掌門很坦然:“輸了就輸了,還能怎么辦?”
“你這……”
太虛掌門肅然道:
“論劍大會,關乎何等大的利益?放眼整個乾學州界,各大宗門嫩,誰不是有一丁點可能,就拼盡全力,去搏一線機會。”
“這世上,哪有必成的事?”
“成功,都是搏來的。有一絲機會,別人搏了,或許成功,或許失敗。”
“但你不搏,畏首畏尾,患得患失,那就注定失敗。”
沖虛掌門一怔,而后點頭,頗以為然,但他神情又有些古怪,問太虛掌門:
“這……不像是你會說的話啊?”
眾所周知,太虛門的掌門為人佛性,素來修身養性,淡薄外物,哪里會把“搏一搏”,“拼一拼”,“不成功注定失敗”這種事,掛在嘴上。
太虛掌門深深嘆氣,“形勢所逼,無可奈何。”
他若一個人,倒可以淡薄外物。
宗門若無事,也可以與世無爭。
但現在不同了,整個宗門的利益,都被牽扯了進來,一進一退間,涉及上萬修士的前途和未來。
他這時候,若再講究什么與世無爭,那就是自私和愚蠢了。
便是再操勞,再狼狽,也要堅持到最后。
太虛門面前的臺階,能向上多爬一步,都是好的。
沖虛掌門和太阿掌門,不由都高看了太虛掌門一眼。
窮則獨善,達則兼濟。
該清高的時候清高,該放下身段的時候,也能入世去爭名利。
太阿掌門沉思片刻,先點頭道:
“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
“我回去跟老祖說下,老祖若沒意見,我就把太阿傳承,都給墨畫開了。讓他挑挑看,有沒有合用的,為修羅戰做準備。”
“火燒眉毛了,此時不拼,更待何時。”
沖虛掌門也點頭,“我回去也跟老祖說下……”
他這個沖虛掌門,實權其實不大,很多事其實還是老祖拿主意,尤其涉及這種宗門傳承的事。
太虛掌門拱手,感激道:
“多謝二位深明大義。”
辭別了太虛掌門,離開了太虛山,太阿掌門和沖虛掌門同路,坐在一輛馬車里。
“當真要開傳承?”
沖虛掌門還是有些猶豫。
太阿掌門覷了他一眼,果斷道:
“開!不但普通傳承要開,按我說,你沖虛門的核心劍法,最好也給墨畫那孩子送一份……”
沖虛掌門皺眉,“他又不學劍,不是劍修,我送他劍法做什么?”
太阿掌門道:“你別管他學不學劍,用不用得上,你先送一份。你不送,怎么知道他用不上?”
沖虛掌門沉思片刻,漸漸明白了過來,嘆道:
“太虛出身,學了太阿的劍陣,再得我沖虛的劍氣……那這孩子,可就真是,身兼三脈頂尖傳承的‘太子爺’了。”
“這是……荀老祖的意思?”
“你太阿山的老祖,不會也點頭了吧?”
太阿掌門搖頭,“老祖的意思,我不清楚,我只在乎論劍。”
“別人說什么,我不管,我只要保住宗門名次。”
“這孩子,若真能幫太虛門保住論劍排名,那他毋庸置疑,就是太虛三脈的太子爺!”
太阿掌門這話說得直白。
沖虛掌門一愣,而后緩緩嘆氣,點了點頭,低聲道:
“太子爺就太子爺吧,其他宗門,想要這個太子爺,還求不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