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院蟠桃樹下,趙升一邊慢條斯理的飲著茶水,一邊靜靜看著閉目運功的趙天伊。
此時,趙天伊背后升起大片火云,火云劇烈翻涌,仿佛有龐然大物在深處橫沖直撞,屢屢試圖破開桎梏,降臨現世。
然而,它始終欠缺了一絲契機,火云異象劇烈翻涌了許久,最終也沒能讓自身神念與意志心光融為一體。
良久之后,火云異象緩緩消散,趙天伊從入定中醒來,睜開雙眼,眼神里流露出幾分憾色。
趙天伊意志堅定,很快擺脫了失敗的陰影。
他馬上起身下拜,深深感激道:“多謝大人賜下——”
“好了!”
他話還未說完,卻突然被趙升打斷。
“不過是一杯茶罷了。整壺送你又如何!”趙升神情淡然,隨手將茶壺推到他面前。
趙天伊見狀,激動得臉上泛起一絲殷紅,嘴上想要推辭,卻發現兩瓣薄唇死死粘在了一起張都張不開。
趙升瞥了他一眼,忽然問道:“老夫要的東西呢?”
趙天伊聞言,連忙起身從懷里掏出一枚須彌戒,雙手送到他面前。
“大人,里面一共有三千六百二十尊黃金神像,全都符合您的要求。其中萬年以上者有七百八十余,三千年以上者……”
趙升伸手攝過須彌戒,隨即放出一縷神念,深入其中。
下一瞬,須彌戒表面光芒一閃,就見庭院內憑空浮現一尊尊金燦燦的神像。
這些神像大小不一,形貌神態各異,但都縈繞著濃郁無比的香火氣息。
那些經受沐浴香火超過萬年的神像,更是生出種種異象,或是全身金光籠罩,或是神威駭人,或是腦后生輪,神光沖虛,或是眉眼靈動,氣息活潑,幾乎從一件死物演變成一尊真正神靈。
看著滿院神像,趙升微微頷首,忽然屈指彈出一縷火光。
火光落到最近的神像身上,頓時就像一顆火星落入油鍋里,神像全身瞬間燃起熊熊光焰。
光焰劇烈燃燒,很快蔓延到附近幾尊神像上面,轉眼間幾尊神像也燃起熊熊光焰。
就這樣,熊熊光焰一發不可收拾,短短片刻就蔓延至所有神像身上。
整個庭院,很快化作一片火海。
令人驚異的是,火海明明近在咫尺,卻絲毫感覺不到一絲灼熱。
趙天伊凝望著滿院火海,雙眸泛起陣陣異光,目光很快變得癡迷,渾然忘卻了外界一切。
在熊熊光焰灼燒下,一尊尊神像肉眼可見的融化成一團團精純之極的金液。
趙升眉心綻放神光,無數縷神念宛若游絲,悄然伸入金液之中。
倏忽,神念演化出成千上萬個復雜符紋,剎那間一個又一個古老神箓悄然誕生。
沒過多久,大量金液接連化作一枚枚外圓內方的嶄新金錢,并紛紛騰空而起,綻放淡淡神光。
趙升大袖一揮,瞬間將數以千計的香火金錢收入袖里。
接著,他再次將一批神像丟到火海里,繼續將它們熔煉成大量香火金錢。
隨著時間的流逝,三千多尊黃金神像陸續熔煉,最終變成了數量極多的香火金錢。
當暮色降臨之時,最后一縷光焰緩緩消散,庭院再次恢復往日平靜。
這時再看,趙天伊整個人仿佛脫胎換骨了一般,全身氣息圓融無滯,似乎達到了天人合一之境。
舉手投足之間,天然契合某種火行之道,給人一種道法自然,生機蓬勃的玄妙之感。
趙天伊默不作聲的站了起來,鄭重萬分沖著趙升一稽到底,久久不見起身。
這一次,趙升并未出手阻止,而是大大方方的受了他一拜。
“大人今日演法之恩,天伊必銘記于心。日后若能晉升返虛,天伊必再次登門拜謝大人今日之恩。”
趙升微微一笑,說道:“古人云前日因今日果!若非你為老夫之事盡心盡力,老夫今日也不會如此施法。所以恩情二字無需再提。
對了,老夫需要更多的黃金神像,那個懸賞任務要繼續張掛下去……天色已晚,老夫就不留你了,去吧!”
“天伊一定不負大人所托。”趙天伊再次稽首一禮,接著躬身倒退,一直退出門外后,才駕起遁光,飛離了化龍島。
在他離去后不久,趙升趁著夜色,悄無聲息的離開祖地神州,前往下界各大靈域。
接下來半年,他走遍趙氏十大靈域,挑選那些人口過百萬的城池,將香火金錢逐一投入紅塵海中,慢慢洗去香火雜念。
為防止出現意外,趙升每到一座城池,就暗中找到此城修為最高那人,將看顧香火金錢之事交付給此人。
當然了,順便給那些人一點甜頭,自是應有之事,無需贅言。
半年之后,趙升順利歸來,一回來就扎進藏經閣,直到數年后才出閣,返回化龍島。
“……夫法有真靈者,非達至臻至極之境不可得也。欲啟慧光真靈,當循三要:一曰養神。以元神溫養法寶,如琢如磨,日夜不輟,使其漸染性靈,久而自生感應。
二曰聚韻。采天地精粹,融法則真意于寶體。初以意念淬之,后引萬物自然之神韻經承造化斡旋,孕靈性于無形。
三曰礪真。千錘百煉,心意貫之。或經歲月殺伐,或受雷劫洗練,則死氣盡褪,慧光方顯。待其通玄應念,如臂使指,則真靈自成矣。
——蓋靈寶之生,皆因‘本我’初萌,道韻雋永……”
半天后,趙升緩緩合上手中書冊,書冊封面上赫然寫著“靈寶真解”四個大字。
在書冊右下角,還有一行小字:太屋山老叟手書。
即便在趙氏也極少有人知道太屋山老叟便是自家老祖宗的謙稱。
趙玄靖在成道之后,暗中以此名撰寫了大量修行心得,這本收藏在藏經閣最高層落塵的手書,正是其中之一。
數月以來,趙升已經翻閱《靈寶真解》一百余遍,早已對此書真意爛熟于心。
不過……趙升心念電轉,忽然一把抓起手書收入袖里。
接著,他眉心神光綻放,磅礴似海的神念席卷而出,轉瞬籠罩了整個化龍福地。
下一秒,漫天靈云化作密密麻麻的靈光結界,瞬息間嵌入福地的時空壁壘之中,形成一層層屏蔽結界,將化龍福地完全封閉起來。
做完這些,趙升伸手觸及眉心,臉上忽然浮現一絲痛色。
下一刻,一支黑白分明,陳舊古老的斷筆從眉心緩緩“生長出來”,最后被他一把握住筆桿,整個抽了出來。
趙升右手青筋暴起,微微顫抖著,就好像這根斷筆沉重無比。
也就是生死斷筆對他天生親近,不然在出世的一剎那,它便會掙脫一切束縛,破空而去。
趙升神情凝重,聚起全身法力,意志心光和神念統統灌入手中斷筆。
與此同時,一粒粒晶瑩如玉的殷紅血珠自掌心涌出,沿著筆桿蜿蜒流下,最終匯聚至筆尖,將之染成血色。
唰!
一道寶光從他體內激射而出,須臾間化作一面金燦燦的寶鏡,卻是南方昊陽之鏡。
昊陽鏡異常雀躍的繞著主人上下翻飛,鏡面不斷浮現出鳥獸蟲魚等等幻象。
趙升緩緩舉起斷筆,血色筆鋒點在虛空。
隨著心念一動,昊陽鏡乖乖飛到他面前,鏡面正對筆鋒。
趙升艱難轉動手腕,筆鋒落在鏡面之上,緩緩移動起來。
橫平豎直,一撇一捺,俱都蘊含著難以形容的玄奧韻律。
許久之后,趙升臉色慘白的提起筆鋒,而在鏡面中央赫然多了一個殷紅血字:“慧”
慧字很快暈染開來,肉眼可見的化作蒙蒙血光融入鏡面。
轉眼間,昊陽鏡被濃濃血光籠罩,繼而響起一陣仿佛黃鐘大呂一般的清音。
霎時間,昊陽鏡爆發出前所未見的璀璨光芒,光芒耀眼奪目,幾欲刺穿虛空。
所幸化龍福地早已被封閉起來,不然此鏡綻放出的神光,恐怕能照亮半個神州。
即便如此,化龍島上空也突然暗了下來,無數劫云憑空浮現,轉瞬間覆蓋了方圓萬里疆域。
劫云突現,很快驚動了無數趙氏修士。
然而劫云來得快,消失得更快。
天色僅僅昏暗了數息,漫天劫云便突兀散去,一時間令無數趙氏修士感到蹊蹺,但卻摸不著頭腦。
化龍福地深處,趙升將斷筆重新送回紫府魂海,昊陽鏡也恢復真身,乖巧懂事的飛回丹田氣海。
氣海廣袤無邊,五方寶鏡猶如五顆“大日”,占據了東南西北中五方。
此時相比其他四面寶鏡,昊陽鏡明顯靈動許多,寶鏡背面的赤紅道蓮,已然半開半放。
透過蓮瓣間隙,隱約可以看到一個小小嬰孩正躺在花盤中央呼呼大睡。
“快了,快了!待到開辟洞天之日,便是你們誕生之時。”趙升一邊喃喃自語著,一邊取出數粒丹香撲鼻的五階龍虎大丹,隨手丟入嘴里。
一息后,化龍福地上空浮現大片絢麗光霞,一陣陣海潮嘯音伴隨而生,久久回蕩,不停不休。
時光如水,幾十載轉瞬即逝。
幾十年間,趙天伊連續數次登上化龍島,并親手奉上數以萬計的黃金神像。
每次接收神像,趙升皆當面煉化神像,一次次為其演化火行之道。
趙天伊悟性不凡,每次都大有領悟。
隨著其道行不斷突飛猛進,他的道心越發堅定自信,漸漸不再畏懼返虛雷劫,反而有些迫不及待了。
終于在百年后,趙天伊突然辭去外務殿主一職,他很快閉關不出,直到兩百年后道心圓滿,一朝出關便渡劫功成。
此為后事,現在暫且不表。
百年之期將至。
趙升親手封閉化龍福地,悄悄通過無常城,回轉太清靈界。
這一日,靈璧觀內的一間靜室里,“趙沖和”盤膝而坐,全身涌動著澎湃而磅礴的玄光。
倏忽,他猛的睜開雙眸,恰好看見一道頎長身影憑空出現,落到靜室地面上。
趙升打量了他一眼,不由心頭一凜。
短短百年不到,這具分身居然一口氣突破到了化神大圓滿之境,進境快的有些超乎想象。
趙沖和長身而起,朗聲笑道:“主體,你來的正好。兩個月后,就是回山復命的日子。你若再不來,我可要替你冒險走一趟嘍。”
趙升撫掌而笑:“妙哉妙哉!你的混元一炁如今修行到哪一步了?”
趙沖和搖搖頭,略顯遺憾道:“堪堪修至五行混一,還達不到一炁元靈的境界。”
趙升點點頭:“嗯,進境不慢嘛!回來吧!”
話音剛落,“趙沖和”神情一滯,從眉心走出另一個“趙升”。
“趙升”往主體身上一撲,頓時沒入眉心紫府,消失得無影無蹤。
啪的一聲,那具肉身神情呆滯,忽然軟軟得倒在地上。
趙升沒有第一時間上前收回肉身,而是雙眸一閉,開始默默消化分身這百年來的記憶。
片刻后,他重新睜開雙眼,眼神里流露出幾分了然。
他緩緩走過去,動念召出蜃云寶鏡,將地上的肉身吸入鏡內。
接著,他換上天藍色道袍,頭上戴起混元平天冠,再次成為靈璧觀之主。
日落月升,晝夜連逝,七天一晃而過。
翌日清晨,靈璧觀的祖師大殿內,一眾道士肅穆而立,上到耄耋老道,下至稚氣未脫的道童,全觀上下一個不缺。
趙升作為觀主,站在眾道之前,正手舉三炷香,沖著祖師神像一拜而拜。
三拜過后,他將萬年信香插入供桌上的香鼎內,裊裊清氣自鼎內飄出,很快形成一團團氤氳煙氣,籠罩了祖師神像。
敬祖儀式完了,趙升轉身來到大殿西側。
大殿西側的墻壁上同樣繪有一副古畫,畫中青山綠水,云蒸霞蔚,九座靈秀山峰散落在云水之間,山上坐落著幾許古老廟觀,在云霧古林掩映下若隱若現。
趙升端詳了古畫片刻后,轉身望向身后眾道,突然淡淡開口道:“時辰快到了!仲紀,仲道,仲一,你們三個到我這里來。”
此話一處,眾道神情各異,那些未被選中的年輕道士個個面如死灰,渾身顫動不止。
但也有三位年輕道人神色激動的越眾而出,很快來到觀主身后,昂首挺胸的顧盼神飛。
這三人皆是天靈根資質,可以說是靈璧觀百年以來資質最出眾,悟性最高之人。
此次,趙升功行圓滿回山復命,順便帶三人前往九宮山,參與太清弟子選拔大會。
三人成則拜入門墻,敗則貶入雜役弟子之列,日后命運如何皆看各人造化。
太清宗麾下有十萬子孫觀,每座靈觀都有三個名額。
因此每一百年,都會有超過三十萬資質和悟性絕佳的“道童”參與外門選拔。
而每次選拔,內門名額最多不會超過五百個,外門也僅有三千之數。
至于真傳弟子?
除非那人是謫仙轉世,不然幾十屆也往往出不了一位。
半個時辰很快過去,這時墻壁上的山水圖畫,突然泛起絲絲神光,畫中山水一下子活了過來。
靈山迢迢,湖水蕩漾,有潺潺流光自畫中流淌而下,俄而化作一方虹橋,落到眾人眼前。
等到虹橋完全凝聚出來,趙升第一個踏上虹橋,往山水畫中走去。
仲紀三人見狀,紛紛跟了上下。
就在這時,殿內一眾道士齊齊稽首而禮,同聲高喝:“恭送觀主功成回山,祝觀主日后千秋萬壽,長生久視……”
數息后,趙升走過漫長虹橋,豁然來到了一片嶄新天地。
眼前云霧繚繞,遠方寶樹靈禽若隱若現,腳下鋪滿了一塊又一塊瑩潤澄凈的巨大晶石板,赫然全是極品靈石構成。
環顧四周,他才察覺到自己身處一個巨大廣場,附近光華連續閃爍。
一位位身穿天藍道袍的道人從虛空中走出,每人身后都跟著三名年輕道人。
此時此刻,廣場上已然聚集了過萬人。
但隨著時間流逝,廣場人數仍在持續提升。
于此同時,這座廣場也在不知不覺間擴張了十余倍。
半個時辰之后,廣場上人群密密麻麻,幾乎一眼望不到盡頭。
嗡…
就在這時,天空忽然響起一道清越悠長的鐘聲。
鐘聲入耳的一剎那,趙升心神為之一清,思維意識變得空前活躍。
嗡…嗡…嗡……
一連九次鐘響過后,廣場地面驟然爆發出刺目光華,地下竟然涌出無窮無盡的靈氣洪流,瞬間將所有人淹沒。
而在靈氣洪流中,竟然摻雜著數之不盡的“大道靈機”。
這些“大道靈機”宛若一條條游魚兒在靈氣洪流中歡快游蕩,有時候仿佛被某個人吸引了,便化作一縷光靈光鉆入那人體內。
看到這神奇一幕,眾人紛紛盤膝坐地,放開神念意識,竭盡全力吸引周圍游蕩的大道靈機。
趙升當然也不例外,盡管他暗中收斂了絕大部分神念和意志心光。
然而,他終究是一位修為突破返虛八重的資深半仙。
方圓萬丈范圍內的“大道靈機”紛紛被他吸引過來,猶如飛蛾撲火一般沖入他體內。
尤為引人注意的是,趙升不僅身兼五行,肉身更是通透無暇,格外吸引五行類大道靈機。
沒過多久,趙升頭頂上方,已然順利凝聚出第一朵大道之花。
此時,進境最快的一個也才凝聚出道花的大體雛形。更多的人頭頂空空如也,壓根沒有凝聚異象。
趙升察覺到不妙,急忙全力壓制神念和意志心光,并且暗中驅散撲來的“大道靈機”。
他萬萬沒想到,這一次的弟子選拔如此“別出心裁”,也不知是哪個老不死想出來的法子,當真“不當人子”。
就在趙升暗暗腹誹之際,在廣場極高之處,有一仙風道骨的老道士輕輕笑道:“呵呵,這一試探,果然露出了馬腳。法心師弟,這次打賭卻是師兄贏了。那粒青蓮寶色丹如今歸貧道了。”
話音剛落,老道士身前虛空忽然響起一道聲音:“區區一粒七轉金丹,老道還不放在心上。不過,掌門師兄,下面那人應該如何處置?”
“還是老規矩,放任自流即可。”老道士風輕云淡的說道。
無數年來,不知有多少人混入太清宗內部,卻沒有一個能撼動這座最古老的仙宗,即便是長生真仙也不能。
“最近萬年,太清宗由你執掌。你說不用管,貧道也懶得理會。只是出來什么變故,師兄你自個擔著,千萬別推到貧道身上來。”那道聲音說完后就再有沒了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