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大乾康元七十一年、八月十四、辰時、杭州城北官道
康銘博作惡一生,只是他自己絕沒有想到,最后竟然死在了自己的“七星斷魂散”之下。
直到他斷了生前的最后一口氣,尸身兀自挺立不倒,只不過,這尸體站立的姿勢卻委實是難看,尸身扭曲翻轉、面目猙獰丑惡,令人看了就極度不適。
徐恪遂命人將康銘博的尸身就地草草掩埋。
人既已死,留之何益?
他命魏嘉誠與舒恨天率隊先行,自己則是與汪猛在后徐徐跟隨。
兩人一路走了許多山路,汪猛沒有絲毫隱瞞,遂將他這一年來在杭州府的經歷,與徐恪一一道來。
原來,去年中秋那一夜,汪猛被方文昭用力一掌打下山崖之后,卻并沒有死。他雖受了方文昭一掌,所幸掉下山崖時受藤條牽扯,墜地之后卻并無大礙。
只是,他在倒下山崖之時,左臉被鋒利的巖石刮過,卻留下了一道巨大的創口。
當是時,汪猛已無暇顧及臉上的傷痛,他見方文昭又努力躍上了崖頂,知道機不可失,遂奮力起身,踉踉蹌蹌地逃下山去。
汪猛如何不知那方文昭為何又要躍上山頂?必定是斬草除根要將無病滅口,但他那時連自保都已不能,如何還敢再攀上山頂去救無病?!他一邊發力狂奔逃走,一邊心中不住地長嘆,無病兄弟,我汪猛對不住你呀!今后每年這個時候,我定當多燒些紙錢給你,至于殺你的那個仇人,我一定親手將他剁碎了喂狗!
汪猛擔心方文昭殺了無病之后還要追來,遂沒命似的往北狂奔,他這樣漫無目的地提氣疾奔,真力本就難以為繼,更何況他受傷之后又與方文昭力斗,竟不知不覺在奔行之時累暈了過去……
次日天明醒來,他見身邊并無追兵,心下略略放心。于是便將自己左臉的創口簡單包扎之后,又去附近的小店弄了些吃的,待恢復了力氣,他便接著往北趕路。
孰料,他行至云州府邊界時,忽見大隊官兵往后追來,只得急往山林內躲避,眼見云州府已盡是抓捕他的追兵,他便另生一計,索性再回黃鶴山中,有道是最危險之地恰是最穩當之所,這時候他再藏回黃鶴山中,必定無人來擾。
于是,汪猛至附近茶鋪買了些吃喝之物,隨即折路而返,又回到了黃鶴山中的佇仙臺上。
他在佇仙臺上四下里尋覓,哪里還有徐恪半個影子?
當時的汪猛,自然是以為徐無病定是遭了方文昭的毒手,就連尸骨也已無處可尋,他心中不禁愧疚萬分,可是那個時候周圍都是追捕他的官兵,他身體又受重傷,卻也無可奈何。
就這樣,汪猛在接下去的數十日中,一直躲在黃鶴山腹地,白日里四處找些吃的,或擇一山洞睡覺,到了夜深人靜之時,便攀援到佇仙臺上,盤腿靜坐,運功療傷……
只是,汪猛內傷雖漸已恢復,但一雙手指卻骨節盡碎,就算愈合之后,也難以再施展他家傳的“鷹爪功”,這對于一個靠武功吃飯的人來說,無異于從此成了一個廢人。
他躲在黃鶴山中一連過去了三個多月,自覺風聲已過,這才偷偷潛入杭州城內打聽消息。
這一打聽之下,汪猛不覺驚詫莫名,原來那分水堂的總堂主方文昭早在八月十五中秋之夜就已離奇身死,且死后連尸身也未能找到,據說方家祖墳內那位方老太爺的墳冢里面,只是葬了他的一身衣冠而已。
汪猛實在想不通,方文昭緣何會在那一夜離奇身亡?直到他隨后又打聽到,京城里新出了一位青衣衛百戶,年紀僅僅才二十歲,幾乎是大乾歷史上最年輕的一位青衣百戶,而更離奇的是,這位百戶大人的身上,還有一把當今天子御賜的昆吾寶劍,能對五品以下官員行生殺予奪之權!
而那位青衣百戶的名字就是徐恪,字無病。
徐無病?這不就是救自己逃出杭州城的那位小兄弟么!
汪猛這才恍然大悟,既然無病兄弟沒死,那么方文昭定是死在了無病兄弟的手里,至于手無縛雞之力的徐無病為何能反殺武功高強的方文昭?定是在那個生死關頭,無病的身邊出現了高人相助。
只不過,這些也都是汪猛心中的猜測而已,至于當晚的情形究竟如何?無病的身邊來了哪一位高人?汪猛又是好奇又感心急,于是他當機立斷,決定趕回京城。
汪猛早在南下杭州之時,身邊就已帶了好幾片金葉,此時換作銀兩作吃穿之用倒也足夠。他在出發之前,還去杭州城內有名的醫館診病,郎中看過之后,說他左臉的創傷已愈,但留下疤痕則是難免,至于雙手十指的骨節之傷,就算是最有名的郎中,也只是給他開了一些活血除瘀之藥,其余就是叮囑他往后余生,須當盡量少用指力。
汪猛情知自己武功已廢,無奈之下便存了退出官場之念,只想著回到長安之后與家人團聚,從此退出朝堂紛爭,只愿做一個平頭百姓就好。
那時候,整個杭州府都已無官兵再追捕盤查刺客,汪猛在杭州城度過了元日之后,遂啟程往北趕往京城。
不想,他過了云州府,才剛剛到蘇州府之時,便驚聞太子被廢的消息。
汪猛在青衣衛里當差十余年,在天下各道衙門里幾乎都有同僚故交,蘇州府里就有他昔日的一名手下,如今在蘇州府衙任巡城守備。
那一日,汪猛進城時不期然而巧遇巡城守備,禁不住這位昔日部下熱情相邀,便與他在蘇州城內的燕子樓中小聚。
席間,這位守備就說起了最近發生在京城中的一件朝中巨變——當今太子李仁因貪墨國帑、公然賣官鬻爵、意圖謀反等罪名,已被天子廢黜為平民,即日押往廬州府就地圈禁。
汪猛聞聽之后,不禁大驚失色,就連手中的酒杯都失手跌落。
守備還向汪猛說道,太子之所以被廢,全因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年輕人而起。
“年輕人,他是哪個?”
“這個人嘛……大哥,說來你也不信,他叫徐恪、字無病,原是江南道杭州府的一個平頭百姓,祖上不知積了多少陰德,竟讓他在三個月內,從小小一個從七品的戶部經歷,連升六級,直升到正五品的青衣衛百戶!當今圣上也不知怎么想的,竟還御賜了他一把昆吾寶劍,可對五品之下官員行生殺予奪之權,五品之下呀!小弟這個巡城守備也才六品,這今后見了此人,還不得繞道走?!”
“就算他是青衣衛百戶,又有什么能耐讓圣上廢黜當今太子?”
“哎呀!大哥有所不知,這個徐恪雖只是個平頭百姓,能耐可不一般吶!他進京之后,不知走了什么狗屎運,竟然投身到了魏王門下,還成了魏王手中的一個得力親信。正是在魏王指使之下,這個徐恪借清理戶部欠銀之名,將太子虧空國庫一百一十余萬兩銀子的事,攪鬧到圣上面前……”
在守備敘述之下,太子李仁之所以被廢,幾乎全是因徐恪之“功”。若不是徐恪清理國庫欠銀,太子貪墨百萬國帑之事,圣上豈能知曉?若不是圣上嚴令太子限期償還國庫欠銀,太子又怎會大肆賣官鬻爵?若不是圣上逼迫太急,太子又怎會鋌而走險意圖謀反?是以,若沒有徐恪率先向太子發難,太子又怎會有今天被廢的下場?!
這些話讓汪猛聽得心驚,他頓感自責、愧疚、憤怒、悔恨不已,到最后,越聽越是難受,索性憤而離席,甩袖離去!
留下那名守備,手舉著酒杯,臉上一片茫然……
守備哪里能知道,那個時候的汪猛,心里已自責之極,只想一死了之!
汪猛原本就是太子門下的一名家將。他父親自小就把他送進東宮,做了太子身邊的一名習武陪練,是以汪猛與太子自少年時就相識,且關系一直不錯。太子李仁也一向待汪家不薄,汪父過世之時,太子還親往汪府祭奠,而平常時節,太子給汪猛的賞賜更是數不勝數。
汪猛對太子一向忠心耿耿,此番他奉旨南下頒示招賢皇榜,原本只需在江南短暫停留,即日便可回京,可他偏要在杭州府逗留了好幾日不肯離去,其目的就是奉太子密令,要攪亂這江南官場。
太子身邊不缺人手,缺的是銀兩,而江南道四府正是大乾天下最為富庶之地,尤其是杭州府鹽稅,更是惹得各路皇子都分外眼紅。
臨行前,太子曾與汪猛深夜密談了一次。太子叮囑汪猛,整個江南道如今被老八的人把控,已是針扎不進、水滴不入,可這里頭的油水不可謂不巨,他讓汪猛千里南下之后,伺機而動,最好攪得江南官場大亂,屆時太子就可坐收漁翁之利。
汪猛不負太子所望,他在杭州城內密查了好幾日,終于查明整個杭州府衙如今都已和分水堂沆瀣一氣,分水堂打著官鹽的名頭四處販鹽,內里所運的其實多數都是私鹽,而官府明知此事卻無人去查,說明那分水堂與杭州知府之間,私底下必然已達成了某種協議,而分水堂背后“孝敬”知府洪文堂的銀子,自然也不在少數。
事實上,當時的汪猛畢竟呆在杭州城內密查的時間不多,還未能查到,其實分水堂背后真正的靠山,并非只是杭州知府洪文堂,而是江南道經略使湯山劭。
汪猛一來性子急躁,行事便失之于謀劃,二來他自負武功高強,在青衣衛內也沒幾個能敵,是以做事就有些托大。他自以為查清了江南鹽業之真相后,立時率先動手,在運河邊的碼頭上,單憑一己之力,就想公然抓捕方樹龍。
當時的方樹龍正監督手下往船上運鹽,見汪猛一個人上前,哪里將他放在心上?只是方樹龍做夢也未曾想到,自己只與汪猛斗了三招,便被對方以一記“蒼鷹搏兔”制作要害,然后手起刀落,人頭落地……
之后,汪猛將方樹龍的人頭帶到杭州府衙大堂。依照他原本的設想,是欲借洪文堂之手并杭州步軍營的人馬,先將杭州分水堂的賊眾盡數鏟除,待自己回京之后,再參上洪文堂一本,如此,即可借洪文堂之力先行除掉分水堂,又能借此挑撥洪文堂與晉王之間的關系,到最后,待洪文堂被免官之后,太子就可安排自己的人來做這杭州府的父母官。
只是,他想法雖好,但之后的事情發展,卻完全出乎他意料之外。
相關
__其他小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