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徐恪在浮云樓中見到了一位和自己六歲時一模一樣的小孩,居然要與他玩一場游戲,心中頓覺有趣,隨即欣然應允。
小孩道:“大哥哥,我們來玩一場‘官兵抓小偷’的游戲吧!”
徐恪立時想起,那是他小時候最想玩的一種游戲。只不過,那個時候,他家境貧窮,整座村莊的人都瞧不起他們一家,他身邊也一直沒什么玩伴。在他小時候的記憶中,父親的性格老實木訥,一向不喜多言,幾乎沒有陪他說過幾句話。母親性情善良,卻是個急性子,家里頭大大小小的事,都要靠母親里外操勞,忙碌不休。她身體一向不好,在長期的勞累與焦慮之下,性情難免變得暴躁易怒,平常莫說是陪他玩游戲,只要對他不加打罵就已是萬幸。是以,自己整個年幼之時,幾乎沒人陪他玩過一場游戲……
徐恪笑問道:“這個游戲,該怎么玩啊?”
小孩稚嫩的聲音道:“這個游戲可好玩啦!大哥哥,你來當官兵,我來當小偷,我先找個地方躲起來,大哥哥呆在這里數數,等數到‘十’的時候,就可以來找我啦!”
“好!那我就在這里等著,你先去躲起來吧!”
“嗯!那我去躲起來啦,大哥哥,你面朝那邊,可不許偷看哦!”
小孩剛說完話,就喜滋滋地找一個地方躲藏去了。徐恪走到欄桿邊站立,他面朝著高樓外起伏不定的云海,緩緩數道:
“一、二、三……十!”
“小弟弟,我可要來抓你嘍!”
“小弟弟,你躲好了嗎?”
“小弟弟,我好像……看到你了!”
那小孩雖然只有六歲,卻非常聰明,無論徐恪怎樣引誘他出聲,小孩兀自一語不發。
徐恪轉身,開始四處尋找那位小孩。
木樓中長寬不過五丈見方,徐恪眼光一掃,便見那位黃袍老者的膝蓋下方,衣擺高高地鼓起。他心知那位小孩定然是藏在了黃袍老者的木凳之下,不過,既然是游戲,自然不能這么快去“拆穿”對方。
徐恪佯裝不知小孩的去向,故意大聲道:
“小弟弟,你在哪兒?”
“你藏得太好了吧!我怎么找都找不到呢!”
“呔!大膽小偷,你到底藏在哪里?看我這堂堂五品的百戶,不把你給揪了出來!”
徐恪驀地瞧見那黃袍老者的身下,袍袖微微一動,他好似聽到了那位小孩忍不住“嘻嘻”一笑……
此時,那位黃袍老者也看著自己,臉上亦忍不住微微一笑。
徐恪又故意繞著木樓胡亂走動,發出沉重的聲響,假裝自己到處尋找而不可得,心里正焦急萬分。
小時候的游戲,雖然已過去了十余年,徐恪心里依然記得清清楚楚。他知道,對于躲藏好的那位“小偷”而言,最大的樂趣,就是明明藏在“官兵”的身邊,那些“笨官兵”卻還象沒頭蒼蠅一樣,到處亂找,到最后由于找不到而認輸……
徐恪一邊胡亂地走著,一邊回想自己幼年的光陰。那個時候,他們一家人活得異常辛苦,經常過著饔飧不繼、寒風漏雨的日子。一家人唯一的渴望,就是能過上吃飽肚子、不必受凍的生活,然而,就連這么一個小小的愿望,老天爺也從未給他們滿足。父親由于為人太過老實,經常受到鄉人的欺凌。母親氣不過,就要與那些人理論,然而每每都被父親勸下。
自己的童年,幾乎沒有一個玩伴,沒有人肯陪他玩一場游戲,甚至,沒有人愿意陪他說話。他就在如此孤獨而苦悶的光陰中長大,一轉眼,他已長成了一個獨立于天地之間的八尺男兒!
只可惜,這一切,他的父母都已無法見到……
想不到,時光荏苒,轉眼已是十幾年過去,舊時的那些記憶,自己卻始終未曾忘卻。
徐恪走到木梯旁邊,故意說道:“小弟弟,你肯定不在這一層,我得到樓下去找你了……”
“小弟弟,你藏得太好,大哥哥我認輸啦!”
他往木梯下沒走幾步,就聽得黃袍老者的身下,傳來那小孩一陣銀鈴般的笑聲。
小孩立時從黃袍老者的身下爬了出來,笑道:“大哥哥,
我在這里呀!”
小孩跑到徐恪的身邊,拍手道:“大哥哥,你可真笨!我就一直躲在你的身邊,你卻找不著!”
徐恪一把抱起那個年幼的“自己”,刮了一下“他”的鼻子,大笑道:“原來,你一直藏在這里呀!害得我好找!”
此刻,他不知何故,心里亦暢快無比,好似了卻了自己多年的心頭夙愿一般……
“嘻嘻嘻!這個游戲真好玩!大哥哥,下一回,咱們再玩啊!”
那小孩說罷,身形便也慢慢消逝不見。
徐恪往樓外望去,同樣地,下面的一片云霧又緩緩降下了一尺。
四尺浮云,已然降下了兩尺,徐恪心中甚覺欣慰,他暗道,看來,我很快就能更上層樓了,胡姐姐,你莫急,待我見到了白老閣主,立時就幫你向他求懇!
徐恪又望向那位身穿袞龍袍、頭戴通天冠的“自己”。
黃袍老者捻須微笑道:“我么……沒別的事!只想讓你記住一句話!”
“是哪一句?”徐恪問。
“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黃袍老者慨然言道。
“就這么簡單?”徐恪忍不住又問。
“就這么簡單!”黃袍老者微笑道。
徐恪心中略加思忖,便道:
“你的意思,是讓我今后時時刻刻以天下蒼生為念,胸中始終藏著家國百姓的安危福祉!”
“然也!無論你將來做了什么官,都務須牢記,你若心中沒有天下人的禍福榮辱,就算你得了天下,這個天下亦只會成為你的負累,讓你一生患得患失、痛苦不堪……”
“可我眼下,已被皇上貶作了一個平民,這天下又與我何干?就算我有心,也已無處使力!”
“平民也好,大官也罷,你身處于瓊天之下,又怎能說天下與你無關!胸懷天下之人,居江湖之遠,亦思闕庭之忱,處廟堂之高,更念山川之憂!無論你身處何地,身居何位,但有天下之志,何愁報效無門?”
“可是,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這天下雖為天下人之天下,然四方百姓、俗世吵嚷,大多是些趨炎附勢之人,焉知這天下人正耶、邪耶?善乎、惡乎?真否、假否?若我心懷天下人,天下人卻不能懂我、信我、護我,我又何必苦苦為天下蒼生守護?”
徐恪心里,不由得想起了他在甲子十二線命輪中,那一段攻打灞山的經歷。
攻打灞山之役,他先是聽信了沈環,率前軍先出,不料,卻苦等沈環援軍不至。在逃亡的路上,他拼死護住了鄭開與十余個衛兵,帶著他們平安回到長安。未曾想,他前腳剛回長安,后腳沈環就向李祀告了御狀。那李祀不分青紅皂白,就派人將自己關押進了青衣衛大牢。在青衣衛中,親自作證說他里通外賊,與魔族私相勾結之人,恰正是鄭開與十余個衛兵。而李祀等人竟偏聽偏信,只憑一面之詞,就判了自己一個“魔族內奸”的罪名,還要將他凌遲處死!
他不聽南宮不語之語,一意要帶著十二個兵士返回長安,結果竟遭那些兵士親身作證、無端誣陷。他在東市揮劍殺敵,拼命救下對方性命的大乾天子李祀,結果,竟為了貪戀慕容嫣的美色,隨意羅織自己的罪名,將他構陷下獄,以此脅迫慕容嫣嫁給皇帝……所有這些陷害自己的人,恰都是自己之前拼死救護的人。
這……就是那些所謂的天下人!
將來,他若重入廟堂,身居大位,讓他終日勤勉,為之奮不顧身的,卻是這樣的天下人,值得嗎?
此時的徐恪心中,難免又生出了一個巨大的疑問,這一個疑問,他一時還找不到答案。
雖說,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也!但作為天下人之一的他,是不是只管獨善其身也就夠了,究竟還要不要心懷天下?
黃袍老者卻搖了搖頭,笑道:
“君所言,何其偏頗也!天地之間,有正亦必有邪,有善亦必有惡,有真亦必有假,此皆陰陽相輔相生之道也!自古及今,大凡仁者,必以天下人之憂為憂,以天下人之樂為樂。你心中若有天下人,天下人心中亦必有你!況你我凡人,生于天地之間,但求心有所樂而已!天下人皆不懂我、信我、護我,而我心中之‘我’,懂我、信我、護我,不亦足矣?!”
“仁者以天下人之憂為憂,以天下人之樂為樂……好吧,我懂了!”
徐恪雖然聽得不以為然,但見那老者一番侃侃而談,他不忍拂了對方一片好意,便復述了一句老者之言,好似心有所悟……
黃袍老者捻須微笑,一邊徐徐頷首,一邊身影慢慢消逝。
“記住!不管天下人如何想你,‘我’永遠懂你、信你、護你!”
黃袍老者最后一句話,兀自在浮云樓中飄來,那聲音鏗鏘有力、抑揚頓挫,宛若這第十層閣內的悠悠白云,在空中上下飄蕩,經久不散……
徐恪再望向高樓之外,原先的二尺云層,如今又降下了一層,透過云海茫茫,徐恪已隱約看到云霧遮掩之下的路面。
只剩下最后一位了,徐恪走到身穿黃金鎖子甲的“猴人”之旁,向他抱拳施禮道:
“這位猴兄,敢問你有什么事,要徐某為之?”
金甲猴人乜斜了徐恪一眼,冷然道:“我的事最簡單,你只需跟我打一架,打贏了我即可!”
“打一架?”徐恪撓了撓自己的額頭,他心中不由得頗感驚奇。一來,他直到此刻,也不知自己與那“猴子”有什么牽扯。二來,對方一上來就要和他打一架,委實讓他有些始料不及。
對于浮云樓中的四人,先前那三人,徐恪均已隱約猜到他們與自己是何關聯。只是,眼前這位猴不象猴人不像人的“猴人”,徐恪任憑自己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他與自己到底有什么樣的牽纏?
或許,他只不過是一只猴子而已,與自己并無半點瓜葛。
“怎么……不敢?”金甲猴人嗤笑道。
“好!既然猴兄有意考較在下武藝,那徐某就獻丑了!”徐恪掣出背上的長劍,朗聲答道。他心想,看你一身金光閃閃的打扮,好似人間的王侯大將一般。但你一副尖嘴猴腮的模樣,不過區區一只猴妖罷了,你能有什么武藝?!待會兒上陣,我只需一招便能將你制伏……
徐恪轉念又想,我與那猴妖無冤無仇,等一會兒須得給他留一些顏面才是,就算將他斗敗,也當先與他拆個十余招,不致讓他輸得太慘。
“好!爽快!那就來吧……”金甲猴人話音剛落,徐恪眼前一花,只見他人影一閃,已然到了木樓的外面。
“好輕功!”徐恪見那一團金光閃閃的身影,此際已立身于一大片云海之中,不由得大聲贊道。他暗自心想,看來,這猴妖輕功不弱呀,想是他日常便在山林間上縱下跳之故,是以練就了這一身閃躍騰挪的本領。
徐恪暗提一口真氣,便從二層的木樓上,向欄桿下縱身一跳,隨即穩穩落地。他瞧了瞧自己衣衫不動、落落不羈的身影,心中不無得意道,論輕功,我徐某也不比你這猴子差呀!
“出招吧!”那金甲猴人從右耳中掏出了一根繡花針,迎風一晃,竟化作了一根碗口粗細的黑鐵長棍,長棍的兩端各有一段金箍圈著。
徐恪見了那金甲猴人手中的兵器,忽然間由一根繡花針變作了碗口粗細的鐵棒,心中不覺甚奇,但見那猴妖如此托大,手持長棍,眼中若未見自己一般,他不禁心中來氣。
“請猴兄賜教!”徐恪右手長劍斜揮向前,口中大喝了一聲“破金勢!”一股凌厲的劍氣,激蕩起陣陣罡風,直朝金甲猴人刺去。
不料,那金甲猴人只是隨意地橫棒一格,只聞“叮”地一聲,劍棒相交,火花四射,徐恪只覺一股如山般的大力襲來,他右手虎口一痛,長劍已斜斜地飛了出去。
徐恪這一驚之下,非同小可。他自用劍以來,遇到過不少高手,記憶中,能有這般威力者,只有那天寶閣的二公子慕容桓一人而已。
他想起,當日慕容桓僅憑兩指便夾住了自己的劍刃,那一份氣勢當真是自己見所未見,不過,若論對方內力之強弱,竟還是眼前的那只“猴妖”更為了得。
徐恪望著自己右手虎口間的滴滴鮮血,不禁怔在了當場。他委實未曾料到,自己這凌厲無儔的劍氣,非但傷不了金甲猴人分毫,竟被對方隨意一擋,就震得自己虎口開裂。
“天地間,竟還有這樣的高手!”他心中不由得長嘆一聲。
金甲猴人冷笑了一聲,又道:“撿起你的劍,再來!”
徐恪走到十余丈之外,撿起了云霧下的那一柄長劍,此際,劍刃上已被碰出了老大一個缺口,但好歹還是一把長劍。徐恪心中不舍,想了想,還是將那一柄破劍撿了回來。
徐恪回劍入鞘,重新走到金甲猴人面前,抱拳行禮道:
“猴兄武功蓋世無雙,徐某不是你的對手!”
“這么快就認輸了?俺老孫打得還不過癮呢!”金甲猴人撓了撓自己的猴頭,嘲笑道。
“……”徐恪搖搖頭,無言以對。他知道,以自己眼下的實力,就算向對方刺出一萬劍,也休想贏得了他!
“你若贏不了我,這一輩子也休想更上一層了!”金甲猴人冷哼了一句,立時轉身就走。
徐恪見那金甲猴人將兩端金箍的黑鐵長棍隨手一甩,便瞬間變回了一根繡花針,又塞回了他右耳內。
“猴兄,先別走!”眼見那金甲猴人身影也要消失,他急忙伸手呼道。
“還有什么事?又想跟我打了么?”金甲猴人回頭問。
“呃……這個,論武功,徐某絕非猴兄之對手!猴兄可否另找一事讓徐某完成?徐某定當想方設法,不讓猴兄失望!”徐恪擺了擺手,懇切道。
“另找一事?我沒別的事了?”金甲猴人顯然對除了打架之外的事情,大多不感興趣,他猴頭一昂,轉身又要走。
“猴兄且慢!”徐恪情急之下,只得拉住了金甲猴人的右臂,求懇道:“猴兄留步,咱們有事好商量……”
徐恪拽著金甲猴人不放,金甲猴人卻兀自往前,兩人就這樣一拖一拽,依舊向浮云樓走去。
“猴兄,你那一根棒子,是個什么名堂?怎會忽大忽小?能否借徐某一觀?”徐恪隨意找了個話題,問道。
在他心中,對金甲猴人的那一根鐵棒,委實也好奇得緊。
那金甲猴人卻忽然止步,冷笑道:“我這根棒子,你若拿得動,我便當你贏了!”
“當真?猴兄,你這話……可算數?”徐恪欣喜道,他暗想,這根鐵棒能有多少重量?當日我二弟的一件東海龍宮中的寶貝,據聞有千斤之重,我都提得起來,何況你區區一根“繡花針”乎?
“俺老孫說過的話,什么時候不算數過?!”金甲猴人便又從右耳中掏出了那“繡花針”,迎風一晃,立時化作了碗口粗細的一根鐵棒。
“過來拿吧!”金甲猴人右手向前平伸,手掌中便橫放著那一根兩端金箍的黑鐵長棒。
徐恪上前,雙手捧住黑鐵長棒,暗運真氣于雙臂,用力一抬,只聽他“嘿”地一聲,那黑鐵長棒卻兀自平躺于金甲猴人的手掌中,紋絲未動。
徐恪不禁心中發窘,他漲紅了臉,口中連連呼喝,雙手用力上抬,可無論他如何使力,金甲猴人手中的一根黑鐵長棒,依然一動不動。
“你將鐵棒先放到地上!”徐恪松脫了雙手,氣呼呼地說道。他心想,定是你這猴妖使了法力,用手掌運了一個“粘”勁,令我無論如何都抬不動棒子。
“好!”金甲猴人非常爽快,他依言將鐵棒放到了地上。
徐恪撥開云霧,雙手再次捧住了那一根黑鐵長棒,自丹田運氣,口中大喝了一聲“起!”雙臂運力,幾乎使盡了他平生的氣力,奮力一提……
黑鐵長棒似乎與地面連成了一體,依然紋風不動。
“起!”徐恪連連運勁,可到最后還是徒勞。
徐恪頹然坐倒于地,忍不住對空嘆道:
“想不到,這一根普普通通的鐵棒,竟比二弟的那一根‘三齒釘耙’還要沉重!”
“三齒釘耙?那是何物?”金甲猴人此時卻來了興趣。
“那是我二弟朱無能的一件兵刃,據說還是東海龍王專門為他打造的。”徐恪喘著氣,回道。
金甲猴人忽然笑道:“你二弟朱無能?他那把九齒釘耙也不怎么樣,敖廣還給他弄了一根三齒的?三齒……有什么用?當真是笑掉我的大牙!”
徐恪心下甚奇,遂問道:“猴兄,你認得我二弟么?”
金甲猴人道:“豈止是認識……”他想了一想,忽然轉頭望著徐恪,說道:
“這樣吧,你替我做一件事,這一局,就算你過了!”
徐恪心中大喜,他立時起身,問道:“什么事?”
金甲猴人收起了地上的黑鐵長棒,又藏回自己的右耳中,慢條斯理地吩咐道:
“等你以后見到了你二弟,你替我好生揍他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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