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
大乾景熠十年二月十四、午時、徐宅后園、聞雨亭內
徐恪與李君羨對坐于聞雨亭的石桌兩旁,只聽李君羨嘆了一聲,緩緩說道:
“小兄弟,你可知二月初八那一日,這世界為何會突然恢復了光明?”
“為何?”
“就是‘你’的努力才換來的!”
“‘我’的努力?‘我’做了什么?”
“‘你’上到天庭,向玉帝自請其罪,被綁縛于誅仙臺上,身受七七四十九天刀割斧鋸、鞭撻錘敲、寒冰凍結、烈焰焚燒,最后被天兵萬箭穿心而死,這才換來玉帝垂憐,為人間重啟光明……”
“什么?!”徐恪頓時驚嘆道:“這個世界的‘我’身犯何罪?為何會受到如此慘烈的懲罰?!”他委實未曾想到,這個世界的“自己”,上到天庭,并不是去做什么神仙,而是主動請罪,并且,受到了天庭如此“慘無人道”的責罰!
李君羨遙望天空良久,雙眼再度濕潤,他聲音有些哽咽道:“小兄弟,你知道,這個世界為何會‘魔化’么?”
“不會也是‘我’的緣故吧?”
“正是!”李君羨點了點頭。
“這……這,這不可能!”徐恪霍然起身,繞著亭子疾走了幾步,一時間腦子里紛亂如麻。他更加沒有料到,這個世界遽然“魔化”,日光被黑煙所阻,大地陷入一片黑暗,魔物四處為虐,人類幾乎滅絕……所有的這一切,居然都是“自己”所為!就算是這個世界的“自己”,他實在也無法想象,“自己”為什么要這樣做?
李君羨嘆道:“咳!無怪乎你不相信,原本道兄跟我講的時候,我也不信,可這卻是千真萬確的!小兄弟,十年前的那一場浩劫,天地突遭巨變,我人族陷入空前的災難之中……全因這個世界的‘你’擅自改動命輪之故……”
“命輪?”
“對!原本我們這個世界,處于‘乙丑八線’命輪之中,被‘你’這一改動,立時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
“甲子十二線命輪?”徐恪忽然間又想起了自己領兵攻打灞山前的那幾日,怡清曾好幾次跟他說起,如今這個世界所運行與發展的軌跡,乃是甲子十二線命輪。當時,怡清雖然反復說道這條甲子十二線命輪,但卻未曾言明,這一條命運線,竟然是徐恪擅自改動而來……
李君羨道:“是的!原本的‘乙丑八線’命輪并無魔怪,天地依舊是如同今日一般祥和清明。可一旦進入‘甲子十二線’命輪,情形可就大不相同了!……當年‘你’動了命輪之后,世界猝然大變,遍地都是魔怪,這一點,恐怕當時的‘你’自己也未曾料到!”
“既然如此,那么當時的‘我’為何要去改動命輪?”
“老實說,當年的‘你’為何要這樣做,我們也不清楚。小兄弟,個中緣由,恐怕只有你自己才能知道了……”
“我自己……如何能知道?”徐恪心中不由一陣思忖:“我又怎會知曉,當年的‘我’為何要這樣做?既然原本的“乙丑八線”命輪,是一個好端端的世界,那么‘我’又何必隨意將之更改,弄得天地陷入黑暗,百姓無以為生呢?!不對呀,當年的‘我’其實也是我,我徐恪向來以天下蒼生為己任,怎會臨時改動命輪,將百姓置于萬劫不復的境地?難道,當年的‘我’失心瘋了不成?!……”
“你如今不知,或許以后就會知道……”李君羨又揚起頭,眼望天穹,只見一輪旭日正自當空朗照,溫暖的陽光照得人間大地一片光明。他喝了一口溫水,再度嘆道:
“小兄弟,不瞞你說,我與這個世界的‘你’也是好友。我倆見面之時,幾乎無話不談。愚兄也曾數度問‘你’,十年前,‘你’為何要費力去改動命輪?可‘你’每一次總是搖搖頭,避而不答……”
“難道說……?”
“難道什么?”
“這個世界的‘我’也是我,他也會如我一般,十年前進入神王閣。不出意料的話,他應當已經自云影樓穿越過。我不知他當時見到的,是一個什么樣的世界?或許,他見了當時的那個世界,回去之后,便決定更改命輪。”
“你說的有道理!可愚兄還是想不明白,什么樣的世界會比甲子十二線還要差呢?以至于如今,他還要送上性命!”
一時間,兩人又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那么……”過了一會兒,徐恪還是忍不住問道:
“君羨兄,這個世界的‘我’已經不在人世了?”
“嗯!他已經不在人世了!”
“就因為他擅改命輪,引出浩劫,是以觸犯了天條,玉帝就判了他死罪?”
“正是!”
“可就算他所犯的是死罪,也不至于受到如此慘烈的懲罰呀!玉帝為何要將他被綁在一個什么臺上,連續七七四十九天,每一天都要遭受各種虐刑,最后還要被萬箭射穿而死?是什么人竟會想出如此酷虐的刑罰?!”
“天庭也有天庭的規矩!玉帝這樣做自有他的道理!咱們人間不也是有一種‘萬剮凌遲之刑’么?受刑的犯人被綁在柱子上,身上得挨幾千刀,連續痛上三天三夜,直至痛到你喊不出聲來,這才會讓你慢慢死去……”
“這……”徐恪不由得苦笑,他知李君羨話語中所指,自然是說他自己,幾日前也被李祀判了一個“凌遲之刑”,若非慕容嫣挺身而出,此時的他也會被人綁在柱子上,身受各種酷虐的刑罰……
李君羨又道:“小兄弟,我道兄曾與我說過,命輪變化,皆出于天庭,向來由司命塔操控。凡人若擅自改動命輪,便是有違天道的大罪!更何況,這‘甲子十二線’命輪觸發的還是一個‘魔化之世’!你想想,因為這一次‘你’擅改命輪,枉死了多少無辜百姓!我人族幾乎百剩其一,差一點陷入滅絕之境!是以,天帝震怒,對‘你’的責罰定然不會輕了……”
徐恪又默然半晌,再次問道:
“君羨大哥,我聽說,要想改動命輪,需得兩件上古神器之助,一曰‘玄黃劍’、一曰‘洪荒鐘’……?”
“你聽錯了!”李君羨搖頭道:“兩件上古神器不假,但各有不同。能夠改動命輪的,便只是‘洪荒鐘’而已。若有人能以鐘杵擊打鐘身,便能讓司命塔受到感應,如此就會觸發命輪的更改……至于那‘玄黃劍’,卻是一把封印之物。記得師尊曾經說過,上古時代,血魔神肆虐,后來天界諸神將之封印于昊天之極,能解開封印的,便是那把‘玄黃劍’!……自古相傳,若有人同時得到兩件神器,便能擁有毀天滅地的力量。”
徐恪不禁嘆道:“就算能改動命輪的,只是一件‘洪荒鐘’,可十年前的我,至多不過是一個青衣衛百戶,甚且,皇帝連這百戶之位也將我給褫奪了!我區區一個平頭百姓,哪來的本事,去找到那件上古神器洪荒鐘呢?”
“這就得問你‘自己’了!愚兄知道的就是,十年前,‘你’非但找到了洪荒鐘,并且還找來了失落于東海之底的那一根鐘杵。你以鐘杵擊打洪荒鐘,立時觸發了命輪的更改。而幾乎與此同時,玄黃劍也刺破了昊天之極的封印結界,釋放了‘血魔王’元神。于是,天地巨變,魔神降入凡間,天下為魔族主宰,從此我們的世界就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
“君羨兄,照你所言,‘我’那時已得到了兩件上古神器,那‘我’豈非可以毀天滅地?!”
“嗯!照目下的情形看,‘你’那時只是找到了‘洪荒鐘’,卻沒有‘玄黃劍’。只不過,‘玄黃劍’的發動卻是緣于命輪的更改之故。也即是說,‘你’敲動‘洪荒鐘’是因,觸發‘玄黃劍’是果……雖說‘你’自己也未曾料到命輪的改動,會將我人族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但畢竟,這一場因果,全是由‘你’而起……”
“好吧!……”徐恪浩嘆一聲,不再言語。
聽了李君羨所言之后,他心中的疑問終于得到了解答。
十年前,這個世界的“徐恪”不知何故,竟猝然敲動洪荒鐘,以至于命輪改動,世界的運行與發展,便從“乙丑八線”進入了“甲子十二線”命輪。同時,由于命輪的改動,也激發了玄黃劍的力量,導致原本封印于昊天之極的“血魔王”元神,得以重新來到人間。于是,浩浩蒼生遭受了一場亙古未有的大浩劫,天地陷入一片黑暗之中,遍地都是魔物橫行,人類瀕臨滅絕的邊緣,世間百姓,存活者百有其一……
十年后,也是這個世界的“徐恪”忽然心生悔意。他為了拯救蒼生,挽回自己當年所犯下的過失,便親自上到天庭,向玉帝自承其罪。于是,玉帝將其判為死罪,并以極其慘烈的虐刑將他處死。這之后,玉帝才令天庭中的眾神施法,為人間釋放光明,又降下大量雨水。那些為禍人間的魔物,皆被日光點燃,自焚而盡,那些到處噴煙的魔洞,也盡被大雨澆滅。“徐恪”最終以自己一人的死亡為代價,換來了人間的重獲新生……
要問這里面誰對誰錯,委實難以說清。若論這個世界的“徐恪”功過如何,也委實難以評斷。若非他擅改命輪,世界不會“魔化”,人類也不會大量死去。若非他舍身上天,感動玉帝,眾神也不會做法,為人間帶來生機……只能說,所有的一切,都是因果而已。
見徐恪終于不再說話,李君羨再度起身,撣了撣身上的塵灰,淡然言道:
“小兄弟,你要的答案我都已告知。你也不必多想,對這個世界而言,你終究只是一名過客。若你沒別的事,愚兄勸你……還是早些回去吧!”
言罷,他拱了拱手,便即告辭。
徐恪送李君羨出門,一邊走,一邊又問:
“然則……君羨兄,他果真是死了嗎?還有沒有什么法子,能夠救他?”
李君羨搖搖頭,說道:“人死怎能復生?”
徐恪道:“他應該……不是一個凡人吧?十年前,他就能找到洪荒鐘這件世間罕有的神器,還能于東海之底得來鐘杵。十年后,他又能上到天庭,被綁縛于誅仙臺七七四十九天不死……試問普通凡人,如何能做到?這樣一個他,難道就這么輕易死了?”
李君羨用異樣的眼神凝望著徐恪,不禁仰頭大笑道:“小兄弟,你對‘你自己’果然清楚得很吶!”
李君羨攬過徐恪的肩膀,笑道:“不錯,若你只是一個普通凡人,又豈能進得了白老閣主的神王閣?!……不瞞你說,我道兄日前專為‘你’課了一卦,說‘你’如今,人雖死,魂未滅,元神尚在玉清境內、紫云閣中。”
徐恪問道:“那么,李道長可曾算得,如何令他的元神能再次復活于人間?”
“這……談何容易!”李君羨苦笑道:“我道兄哪有這個本事?”
徐恪又問:“君羨大哥,你心里,可曾有法子能救他?”
李君羨好似被徐恪說中了心事一般,他下意識地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道:“小兄弟,這救人的法子么……倒也不是沒有,只是,你可別跟旁人說啊!”
他又看了看四周,小聲言道:“你回去之后,去找一個人,他或許有辦法能救天庭中的那個‘你’。”
徐恪問:“找誰?”
李君羨道:“白無命!”
“白老閣主?他……有這個本事?!”徐恪奇道。
“誰說他沒有?”李君羨反問道。
“可我跟白老閣主,只見過一面。我話還沒跟他說幾句,就被他朝我屁股上踢了一腳,然后我就跌進了神王閣里……”徐恪訥訥道。
李君羨大笑道:“他朝你屁股上踢了一腳,哈哈哈!你也有被他整的時候啊!”
頓了一頓,李君羨又道:“放心,你被他踢了一腳,他自然就欠了你一個人情。你回去之后,死死地拉住他不放,便如今日對愚兄一般,讓他無論如何都要救出‘你’在紫云閣中的元神……他心腸一軟,或許就會答應!”
“好!小弟當勉力一試!多謝君羨兄!”徐恪向李君羨俯身拜倒,兩人就在大門外分別。
“小兄弟,聽說你在長安城里,還有好幾位紅顏知己。你若不急的話,再好好地陪她們幾日吧……就算天庭中的那個‘你’,能從紫云閣里出來,但若再復活為人的話,至少也得幾十年之后了……”
李君羨走了幾步,忽然回轉身,忍不住又朝徐恪說了一句,方才大踏步而去,他頎長而俊朗的身影,終于遠遠地消失不見。
“好!小弟知道了!多謝君羨大哥!”徐恪在后面默默念叨著,眼中亦不禁微微地濕潤了。也不知,他此刻的眼淚,是被這個世界的“自己”所感動,還是為他的幾位紅顏知己,從此將失去他的陪伴,而感到悲傷難受……
徐恪轉身,緩緩走向自家的后院。忽然,他看到前院的角落中,有一個婀娜的身影,正瑟縮于風中,渾身顫栗、雙眼已盡是淚水……
“胡姐姐!你怎地在這里?”徐恪立時上前幾步,一把抱住了將欲跌倒的胡依依。
徐恪沒料到的是,胡依依恰于此時回府,整好就聽到了他與李君羨的一番對答。
胡依依原本以為徐恪只是不想再留于魔化的世界中受苦,因之急欲上到天庭去做一個神仙。她初時也曾對她的“阿恪”,為了做一個神仙而一意拋棄她們,感到失望和失落,但一想到阿恪從此就能在天庭中好好地生活著,這未嘗也不是一種解脫,是以并未過多地去責怪于他。可今日,她聽到她的“阿恪”根本不是為了去做一個神仙,而是自請其罪,為了世界重獲光明,竟不惜被玉帝以虐刑處死!
原來,她的阿恪從來未曾想去逃避,而一直是選擇努力擔當。他為了拯救這個世界,不惜放棄自己的生命。而自己這幾個月來,非但不知他的心意,竟還……一直錯怪了他!
“怪不得,他在臨走前的那一晚,一定要我們答應,做后來那個‘他’的妻子,讓后來的那個‘他’一直陪著我們、保護我們。原來,他當時就已想好,此去天庭之后,就再也回不來了……”
胡依依心念及此,不禁心如刀絞、潸然若雨……
“胡姐姐,你沒事吧?”徐恪將胡依依扶到了前廳中,讓她在一張木椅上坐下。
“我沒事,小無病,姐姐只是……”胡依依伸手擦拭著自己的眼淚,可淚水卻始終不停,如斷線的珍珠一般,在她眼角滴滴落下。
“胡姐姐,我也未曾想到,這個世界的‘我’竟會舍身上天,不惜犧牲自己,換來這世界的重獲光明。咳!這樣想來,二月初八那一日,救了我和怡清性命的,竟然是‘我自己’!……”徐恪忍不住嘆道。他從胡依依的反應中,自然是猜到了,她必已聽見了君羨大哥所言。
胡依依依舊止不住地流淚,任憑徐恪如何相勸,她的悲傷仍是如決堤的江河一般,噴薄涌動、無法遏止……
徐恪只得轉身去灶間,替胡依依斟了一碗“熱茶”過來。未料,他剛剛回到前廳,那一碗溫水還未放下,卻見胡依依忽然“噗通”一聲朝他跪倒在地。
“使不得,姐姐快請起!”徐恪急忙將茶碗放下,也跟著跪倒,將胡依依扶起。
胡依依流著淚道:“小無病,姐姐求你,快些回去吧!快去找白老閣主,無論如何讓他想想法子,救救阿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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