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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微堂西南邊是迎秋院,本是王景風、王惠風的居所,而今空著,并沒有安排人。
東南方是和風院,原本是樂嵐姬和盧熏的住處,這次分給了諸葛姐妹,樂嵐姬則主動要求與裴靈雁一起住在翠微堂。
所以,當邵勛踏進翠微堂前院時,看到的便是裴、樂二人。她倆正坐在院中談論著剛開的花朵,看那興致勃勃的樣子,精神狀態確實不錯。
看到邵勛前來后,兩人都站了起來。
宮人們也很有眼色,照例準備起了茶水。
「還是汴梁住著舒服。」邵勛坐到了胡床上,說道:「洛陽宮殿,總覺得不夠亮堂,有些陰冷。」
「畢竟是前代傳下來的,妾也覺得住得不舒服。」樂嵐姬說道:「還不如鄴城宮闕。」
樂嵐姬所說可能更多是心理因素,因為郵城宮闕是曹操修建的,年頭也不短。
洛陽宮殿說是漢時傳下來的,其實根本不是那么回事。漢末大亂時早就七零八落了,真正大修要到魏文帝、魏明帝時代了,其實比郵城年頭短。
但這些都比不上汴梁宮闕。
作為大梁朝難得的水景宮殿群,汴梁宮各方面都是出類拔萃的,并且按照邵勛的喜好進行過改造。
他一直秉持著一個觀點,搞工程要趁早,開國時能搞就搞。開國初期搞不了,以后再搞的話,
那成本會嚇死你,別說新建宮殿了,光大修一下就要讓國庫抖三抖。
邵勛修了洛陽宮,新建了汴梁宮,已然給子孫后代留下了寶貴的財產。
蜀中蒙頂茶端上來后,邵勛輕嗅了一下香味,啜飲兩口。
「現在做蒙頂茶的人漸漸多了起來。」裴靈雁坐了下來,道:「想當年還只有景福公主一人在販賣此茶,而今販此茶者不下二十人,行銷大半個天下。」
「這股風還是我帶起來的呢。」邵勛笑道:「看樣子再過十年、二十年,朝廷便可收權茶錢了「是啊,飲茶之風已刮到平州胡部之中。」樂嵐姬也坐了下來,輕聲說道:「前番金刀販了一些義興茶至樂浪,當地都有人買。」
邵勛看了眼樂嵐姬,后者正含笑看看他。
邵勛嘿嘿一笑,道:「金刀確實努力。與其說是在當平州刺史,不如說是樂浪、帶方二郡的太守。」
其實金刀最近還納了一房夫人,即出身樂浪的王氏。這是非常不容易的,大劉、小劉二人也知道與地頭蛇搞好關系多么重要,在這件事上也不敢耍脾氣,只是有些擔心世子地位不保,將來橫生波折。
不過邵勛倒覺得問題不大,蓋因王世子邵敦已經十二歲了,二劉為金刀生了三子二女,地位相當穩固。與樂浪王氏聯姻,只不過是為了安地頭蛇之心罷了。
「也該下旨了吧?」樂嵐姬又看向邵勛,問道。
邵勛沉吟片刻,道:「明年吧。今年還需為高昌那邊收尾,山后北庭郡的局勢有些不穩,再看看。待高昌國徹底站穩腳跟后,再行下詔不遲。」
高昌國三都目前正處于「吃撐」了的階段。
去年一口氣買回去幾千人,大部分安置到了北庭郡,隨即疏浚河道、開挖井渠、平整田地,忙得不亦樂乎。
高昌國最大的問題還是在于糧食不足。所以他們今年也沒怎么買人,只是在中原采購高價值的商品,轉售給西域胡商換取利潤罷了。
真正解決糧食問題,邵勛估摸著怎么也得到明年秋收,運氣不好的話得后年。
可一旦解決了糧食問題,高昌三郡就度過了階段性難關,再花一兩年穩固一下的話,將來是可以作為北疆定海神針存在的。
「念柳最近寫信給你了嗎。」邵勛看向裴靈雁,問道。
「寫了。」裴靈雁點了點頭,說道:「他提及去歲收得正賦科斂不下十萬銀錢,為此還贈了一萬文給西域都護府。」
「哦?什么時候?」邵勛驚訝道。
「最近一封信,你要看就看吧,在里間。」裴靈雁說道。
邵勛唔了一聲,道:「念柳會做人。他靠商道賺錢,但若無龜茲軍鎮的存在,卻也不是易事。」
裴靈雁又給部勛添了些茶水,并不說話。
邵勛也沒什么話說了。
他來此地,只是一種下意識的行為,甚至自已都沒有深刻剖析過原因,就是覺得想過來看看。
現在看到了,心一下子落了回去。
「今年并無大事吧?」裴靈雁又問道。
「事務繁多,不過都由宰相們處理。」邵勛說道:「我就偷會懶了,然后靜候佳音。」
「你早該如此了。」裴靈雁說道:「其實大多數人并不在乎你做了多少事。」
邵勛苦笑一聲。
是啊,他做多做少其實別人真的不怎么在乎,他們只在乎他活著。
只要活著,哪怕是個泥胎木偶,都會給這個剛剛結束亂世沒多少年的天下持續帶來福祉。
看來自己最好進入低功耗待機模式,爭取撐得久一些。
不過仔細想想今年確實也沒多少事了,就只等一個征討林邑的結果。
不,或許遼東那邊也要等結果。
慕容仁到現在為止仍然沒有遣使入京謝罪,梁老登好不容易給他爭取了一次機會,看樣子他要放棄了。
邵勛其實真不想在遼東動手,因為這很可能影響到金刀的就藩。但有些賬不是這么算的,慕容仁不處理,那么其他人會怎么看?搞不好就有第二個、第三個慕容仁。
所以他決定等到九月。如果還沒動靜的話,就批準李重的作戰計劃,調動平、幽、冀三州的資糧、器械,再調發一部分府兵,在玄都動手。
在這件事上,他不會容忍別人挑他的威嚴。
天漸漸黑了,外間響起了沉穩的腳步聲。一番交涉之后,太官署的人入內,將晚膳送了過來。
三人就坐在院中,就著滿院的星光,一起用完了晚餐。
收拾完畢之后,樂嵐姬自回屋休息,裴靈雁則陪著邵勛在院外散步。
「你飯量都比以前少了。」裴靈雁說道。
邵勛愣了一下,再仔細一回想,確實。隨即自嘲道:「怪不得拉不動硬弓了,原來如此。」
說完,看了眼裴靈雁,道:「真好,到現在還有你陪著我。」
裴靈雁并沒有說話,只靜靜跟在邵勛身側。
月光自烏云后透出,將皎潔的月華灑向大地。
二人的剪影時而并排,時而融合在一起。
這樣的場景,似乎很久以前就有了,數十年之后,他們依然在這么走著。
八月底的時候,邵勛在麗春臺上快速批閱完了幾份奏疏。
這個時候,雍州及秦州、梁州部分郡縣的田籍、戶口被送了過來,太子也正式離開關西,取道洛陽南下荊州。
一方面是為了在荊州北部諸郡開展度田,另一方面則是為了即將展開的戰爭做準備。
而在太子離開關西的那一天,覆田勸農使幕府從事中郎、左長直衛將軍桓溫依舊留在那邊,清理因為度田而導致的叛亂余波。
尤其是一些氏羌、匈奴、休屠胡部落酋豪,心中極為不滿,四處串聯,鼓噪作亂。
新任雍州刺史、都督雍、朔二州諸軍事張碩率長安世兵二萬人,與左右長直衛萬余人匯合,大肆鎮壓,戰果斐然。
桓溫的表現還是比較出彩的。
他率六千人晝伏夜出,進至橫山深處,猝然發難,殺得酋豪數人,另俘斬氏羌之眾三千余,一舉解決了橫山諸部之中最桀驁不馴的那一批一一從安定到上郡,茫茫橫山之中藏著不下十萬氏羌,
向以種植粟米、青顆為主。
這是出乎邵勛預料的。桓大司馬沒那么喜歡出奇制勝吧?這都從哪里學的。
另外,左長直衛的戰斗力確實不錯,但也不至于到這個地步。不過在看到桓溫請求將得來的橫山田地分給左長直衛府兵余丁之后,大致明白了。
誠然,橫山確實不如關中平原,但其間也不是沒有好地,有些水草豐美之處,非常適合拿來種糧食一一后世宋夏連年戰爭,轉折點便是橫山諸部的歸屬,西夏人經常利用橫山為前出基地補給糧草,悍然出擊劫掠關中。
分地這招一出,左長直衛的將士們知道為何而戰,那就不是氏羌蠻子能抵擋得住的了,更何況是趁夜偷襲。
邵勛沒有為難桓溫,很爽快地同意了這項請求。
他也是老武夫了,很清楚桓溫完全可以借此舉在左長直衛站穩腳跟。從今往后,會有許多人敬重他、感激他、愛戴他,好好經營個幾年,這一衛府兵就是桓溫在軍界的根基。
他以后若出鎮邊塞,都會忍不住從左長直衛調人,一個軍功小集團就是這么慢慢形成的。
待到在外鎮積累了足夠的功勞,便可以考慮入朝為相了一一當然,競爭注定是激烈的,畢竟不止你一個邊帥。
將桓溫留給太子,大概算是邵勛暮年做出的最重要決定之一了。
他或許不是最頂級的人才,但對進入守成時代的大梁朝來說,完全夠用了,至少虐菜不是問題。
至于擔心反叛?可能杞人憂天了。
其實若非意外,制度發展到唐代那一刻,其實已經很難有人篡位了。及至兩宋,幾乎不可能,
更別說明清了。
如今的大梁朝,就在朝著唐代的制度一點點轉變,除非突然四分五裂,不然怕是已經沒有桓溫們滋長野心的土壤了。
放心大膽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