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七十四章 篳路藍縷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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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篳路藍縷


更新時間:2025年07月29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六月的平郭縣,南風勁吹、暖意融融,

原野早已褪去了春日的羞怯,赤裸裸地鋪陳開自己嫵媚的一面。

開墾多年的熟田中,麥芒初挺,青中泛白,在風中起伏。

新整傷的生地里,糜子苗才及膝高,綠得沉甸甸的,如同濃墨潑灑。

村路是新踏出來的,豌的黃黑色帶子,硬生生插在豐腴的林草之中。

一輛胡式高輪大車哎呀碾過,輪上木軸呻吟著,載滿新割的牧草,幾乎要溢出車沿。

趕車的鮮卑漢子黑健壯,嘴里哼著含混的調子,目光掠過自家畜群啃食的山坡地一一那里去年還生著茂密的樹木,如今樹樁猶在,稀疏的嫩草卻已被羊蹄踏得泥濘斑駁。

村邊矮丘下,漢家院墻赫然分明。

劉大頭家院中石磨盤嗡嗡轉著,幾只蘆花雞悠閑地步。

菜綠意盎然,果蔬茁壯成長著,路過的農人看了都要贊上幾句。

對面坡上,卻是鮮卑拔略氏半陷于地的穹廬,門前木桿上懸掛著風干的奶酪,散著微腥的腹氣。

一道歪歪扭扭的柳條籬笆,象征性地隔開兩家的土地,那籬上分明有羊只新近啃咬過的濕痕缺口。

界碑是新立的,刻著官府的刀筆字樣,深鑿入木。

這就是遼東,這就是平郭,這就是典型的胡漢雜居地界。

「平郭縣比我想象中還要好。」邵裕登上了一處高坡,下視前方。

那是一個寧靜的小山谷,分布著數十戶人家,胡漢雜處,已然數年。

看得出來,他們過得還不錯。

更讓人慶幸的是,這是直接掌握在平郭縣手里的戶口,而不是顏、蕭、佟三大本地豪族。

燕王友裴滿亦有些陶醉地看著這一切。

從詩賦流派上來說,裴滿是有點田園派的,而且還是其中「細分賽道」樂農支派的。

這會看到平郭縣六月寧靜的鄉村時,便道:「大王,臣都有些后悔在巖安家了,早知平郭這么好,就該搬過來。」

郭時在旁笑一聲,道:「你若真不喜歡岫巖的熱鬧,可去西安平,那邊地近高句麗,還有鴨錄水,更兼奇峰突出,風景秀麗,去不去?」

裴滿白了他一眼,懶得多說,

郭時這廝是個粗坯,真不懂樂農之趣,和他說了是對牛彈琴。

邵裕嘴角含笑,靜靜聽著屬下們拌嘴。

他其實也很喜歡眼前這一切,因為心中會生出一股成就感。

當年慕容仁北上的時候,可是把能帶走的人都帶走了,也就留下了一些房屋和破爛家什。平郭有現在的這一切,與他們這幾年的努力分不開。

「大王——」山坡下響起了呼喊聲。

邵裕尋聲望去,卻見一道火紅色的身影奔馬而出,赫然便是去年剛為他誕生一女的宇文夫人。

邵裕招了招手,示意他看到了。

火紅色的騎士放慢了馬速,最終停在了山谷中的鄉村旁。

村頭有一口新掘的水井,上覆木板。

幾個半大孩子圍著井臺追逐,拍手唱起變了調的謠諺:「七月流火,八月剝棗一一平郭糜子高,喂飽咱家老!」

幾個婦人蹲在井邊青石上捶打衣衫,木聲沉悶,水花濺濕了她們的麻布褲腳。

她們一邊搗衣,一邊看著不遠處大樹下的某位老者。

老者穿著涼衫,身邊已經圍上了那群孩子。

他笑瞇瞇地給所有孩子各分了一枚野果,然后說道:「方才那句謠諺都學會了嗎。」

「學會了。」孩童們齊聲應道。

「好孩兒。」老者笑道:「今日便教你們一首新的。其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一之日發”

孩童們一邊吃著果子,一邊稀稀拉拉跟著朗誦。

「大王,那便是原慕容的燕國中尉鄭林了,青州北海人。」裴滿介紹道。

「原來是他。」邵裕恍然。

他早就聽聞鄭林在青州名氣很大,乃有名的飽學之士,后為曹疑所逼,被迫渡海北上,避亂遼東,為慕容、慕容父子兩代賞識。

他封建遼東后,得知鄭林隱居于平郭,于是兩次征辟,鄭林都以年事已高為由拒絕了。沒想到啊,這老頭精神看起來不錯,還在鄉間與孩童嬉戲。

「不要打擾他。」邵裕對左右說道:「鄭公乃長者,能在鄉間教授漢、鮮卑、烏桓孩童,是他們的福分。離開之前,遣人送去糧肉布帛,你們看著準備。」

「是。」裴滿應下了。

邵裕又看了眼鄭林與孩童們教學之處,轉身離開了。

風過平野,麥浪低伏。

田埂上艾草已深,野薔薇在溝坎邊開得艷麗,香氣混著泥土、畜糞和新鮮麥草的味道,濃烈無比一一這是典型的農牧混合地帶鄉村的味道。

遠處,不知誰家的犁鏵正切開黑油油的生荒,發出沉悶的「啦」聲。

日頭漸漸西斜,夕陽潑灑下來,給漢家的土坯院墻、鮮卑氈帳的圓頂、麥場上散亂的石碌、圈里反芻的牛羊都鍍上了一層溫潤的毛邊。

村道盡頭,一匹快馬踏著煙塵奔來,馬上的驛卒裹著風塵,馬蹄聲碎,敲打著這個正在逐漸捏合成型的新世界一一這遼東一隅,胡腔漢調,犁痕蹄印,麥浪腥草,新井舊謠,在六月的熏風里,

正笨拙而頑強地彼此融合、生長著。

溪流畔,一位挽袖汲水的婦人偶一抬頭,望見驛馬揚起的煙塵,忽地問鄰家胡婦:「阿姐,可是州里的文又到了?」

那胡婦正用力絞著濕衣,聞言咧嘴一笑,露出微黃的牙齒,用怪異的腔調生澀回應道:「管他甚!咱的糜子灌漿,羊羔長,才是正經!」

「也是。」婦人笑了,直起腰看著奔馬遠去的驛卒,良久才收回目光。

驛卒用高超的騎術控扼著馬匹,即便是鄉間小路,亦不曾稍減馬速。

很快,他聽到了山梁后密集的金鼓之聲。

送慣了信的他知道,燕王一有空就操練士卒,哪怕身邊只帶著百人,也會得空就練,絲毫不懈怠。而也正是有燕王這等英雄人物在,高句麗等輩才不敢造次。

驛卒轉了一個圈,繞過一片樹林后,見到了前方的車馬和一頂挨一頂的帳篷。

侯莫陳參上前攔住了驛卒,問明情況后,將信收了起來,匆匆離去。

驛卒不敢離去,下馬站在原地等待著。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聲「他在這」的喊聲驟然響起。

驛卒抬眼望去,只見一十一二歲的少年手里握著吃了一半的果子,大聲說道。

片刻之后,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燕王的身影出現在驛卒面前,身后還跟著幾位王府官員以及那位名滿遼東的宇文夫人。

「信使何在?」邵裕看著驛卒,問道。

「在縣西驛站中歇息。」驛卒回道。

邵裕深吸一口氣,穩了穩心緒,遣人拿來一匹絹,賞賜給驛卒,然后便吩咐隨從牽馬過來。

「殿下。」宇文氏緊緊拉住了他的手,滿臉擔憂。

「義父?」少年三兩口咽下果子,拿衣袖擦了擦嘴后,亦有些不安。

「無事。」邵裕摸了摸少年的頭,道:「義父要出一趟遠門,你留在家中,好好讀書練武。八月秋收后,悉羅部的壯士都要集結起來,遵奉到將軍號令,進山操練。」

少年悉羅騰欲言又止,最終點了點頭。

邵裕又看向宇文氏,道:「野貍,回岫巖,看好我們的家。」

宇文氏搖頭,道:「我和你去洛陽。」

「胡鬧。」邵裕眼一瞪,道:「你走之后,帕巖怎么辦?」

「你的兵又不是泥捏的。」宇文氏別過臉去,小聲說道。

「別胡攪蠻纏了。」邵裕不悅道:「正好旅順、北豐那邊的草場吃得差不多了,帶上部落、馬匹、牛羊,轉場至巖、西安平,看著點北面。」

宇文氏不說話了。

邵裕明白她的脾氣,知道她已經聽進去了,便不再多話,轉身看向裴滿,道:「筆墨紙硯。」

話說一半,又喊話止住了。

他使勁揉了揉臉,道:「罷了,我還是回一趟巖,安排好諸事再走不遲。」

說這句話時,他的目光在平郭的鄉野間掃視一圈。

幾年了,他竟然已經有點喜歡上這個地方了。

荒地,是他們一年年開墾出來的。

灌渠,是他們一點點挖掘出來的。

道路,是他們一條條平整出來的。

不經意間,他們用自己的雙手改變了這片荒涼的土地。

遼東十一縣浸透著他的心血,是他下半生安身立命的地方,也是他的孩子們出生、成長的地方那么多人跟著他來到此處,路藍縷,以有今日。

他要對他們負責,他的心在這邊。

而今,中原還有他最后幾絲牽掛。

母親殷切的眼神,父親偉岸的身影,總是在腦海中徘徊不定。

不知道多少次中夜起身,他都陷溺在這種情緒中難以自拔。

一陣難言的嘆息后,馬被牽了過來。

他翻身而上,疾馳而出。

駿馬嘶鳴地奔走在原野上,穿過羊群,掠過麥田,將寧靜的鄉村、高大的城池遠遠拋在身后。

海浪濤濤,將漁船帶回港灣。

南風輕柔,帶來了慈母不舍的問候。

遠處的山梁之上,騎士的身影漸漸濃縮成了一個點,消失在了白山黑水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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