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家(下)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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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四十二章 回家(下)


更新時間:2025年05月15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陳逵回到許昌后,沒有先回自家,而是拐了一個彎前往鄢陵。

這樣做有兩個好處,一是避免過早回去被族人問東問西,二是可以拜訪正在居喪的庾亮,而今穎川的領頭人。

臘月十三,庾亮在鄢陵老宅旁邊的草廬內接見了陳逵。

入草廬前,陳逵依稀覺得有點眼熟。再仔細一想,這不就是當年庾琛去世后庾家諸子居喪用的草廬么?只不過看樣子是原地新建的,但型制和之前的一模一樣。

「庾公。」陳逵規規矩矩的行了一禮。

草廬內只有庾亮一人,他似乎正在練字,見到陳逵,看都沒看他一眼,只道了聲「坐」,然后便繼續寫字了。

陳逵應了一聲,規規矩矩坐好。

庾亮提筆振腕,筆走龍蛇,片刻之后擱下了毛筆,道:「賜你一語,拿走。」

陳逵疑惑地站起身,來到案幾前,拿起墨跡未干的白紙,卻見上面寫了一句話:「輕則失本,躁則失君。」

「看完了?」庾亮斜了他一眼,問道。

「看完了。」陳逵答道。

「看完了就還給我。」庾亮說道。

陳逵有些傻眼,不過依言還給了庾亮,

庾亮待墨跡稍干,將這張紙疊放了起來。

陳逵眼尖,看到案幾上還有許多張紙,都寫滿了這句話,好似什么任務一般。

「你的事我已知曉。」庾亮說道:「膽子也太大了!」

陳逵有些不解,道:「庾公,我—」

庾亮擺了擺手,道:「你做得沒錯,但時機不對。今上是什么人?他希望看到什么?

你們這些后輩啊,一個個沒見識過他的厲害。這么說吧,在他活著的時候,便是裝也要裝得兄友弟恭。第一個跳出來的樂凱自斷前途,以后都不會再有機會入中樞了。」

陳逵不是笨人,被庾亮這么一提點,心中明白了許多,同時暗暗琢磨庾公是不是被樂凱的下場嚇破膽了?

「先在家待著吧,太子什么時候遣人喚你,你再回去。」庾亮說到這里,臉色微微有些不自然。

陳逵在等外甥的召喚,他也在等妹夫的召喚,這可真是想到這里心情大壞,于是說道:「在家老實點,別放浪形骸,也別胡言亂語。」

陳逵連聲應是。

從某種程度上來說,他倆挺像的,唯一的區別就是陳逵的妹妹沒當成太子妃。

當然,亮子很早就到廣成澤開荒了,為此臉都曬黑了不少,形象分有所降低,但積累了一定的經驗,急躁的脾氣也被磨掉了一些,總體而言還是比陳逵強。

見陳逵答應得太痛快,庾亮有些不放心,叮囑道:「過年就別大宴賓客了,你這時少讓人惦記最好不過了。」

「我知穎川有些人喜歡談論政事,但不要往齊王、趙王、燕王身上扯,尤其是燕王。」

「其三,最近穎川有些人牢騷滿腹,對天子征糧發役不滿,你不要摻和。天子想打平州,那就讓他打,二十一州就只有二十州,他不會甘心的。」

「再者,放任慕容氏占據平州,戰場就會變成幽州,將來一樣要打仗。」

「其四,天子要收西域,那就讓他收。魏文帝時不過半壁江山,都能設西域長史府管制諸國,今上不能耶?」

「有些牢騷,說出去只會讓今上厭惡。他老了,現在得哄著他,你可明白?」

庾亮一口氣說完,只覺心中舒爽無比,

陳逵聽完卻只覺茅塞頓開,庾公果有經世之才,堪為穎川士人之主。

但想了想后,又不甘心道:「庾公,總不能什么都不做吧?而今諸王一個個都有差遣,太子卻只能修書,短時尚可,若十年八年都如此,可就危矣。」

庾亮聞言,沉默許久。

「你說得也有道理。」他最終說道:「每月朔望聽政已是極限,太子也做不了許多。

但他不能做,別人可以做。」

說到這里,庾亮在草廬內走來走去,道:「投天子所好吧。唔,我許久沒回京中了,

而今天子所重何事?」

陳逵想了想,道:「革除士林弊風,禁浮浪大言,要求實事求是。」

「這個不顯成績,還有其他的么?」庾亮一揮手,說道。

「還有便是窮求大道之理了,朝會上多次提及。」陳逵說道:「陽平太守申鐘之子申紹,細究曹沖稱象故事,上書萬象院,得天子獎掖,直授學士,其父亦被拔為并州別駕。」

「哦?」庾亮有些震驚。

從一郡太守(正五品)拔為州別駕(從四品),別看只是升了一級官,但事實上絕大部分太守一輩子都跨越不了這一級。

「他上書說什么了?竟如此有用?」庾亮追問道,

陳逵苦思冥想,最后說道:「仆只看過一遍,大部忘了,唯記得寥寥數句而已。其言‘昔者(曹)沖量巨象,置象于舟,刻水痕為記。復易之以石,候舟沉齊痕,則象之重與石等。何哉?蓋水之承物,若無形之手,物重幾何,則水舉之力亦幾何。猶若滿后置水,溢者必與其物相。故日:浮舟之力,等同所排之水重,此自然之理,陰陽相濟之道也。’」

庾亮聽完,雖然覺得很有道理,申紹說的多半是真的,可這有什么用?

真論起來,也就士人清談時的一點談資罷了,于國于民有何益?

罷了,就當天子老糊涂了。

庾亮看向陳逵,道:「這些事你做得來么?」

陳逵搖頭。

「那還有什么?」庾亮問道。

「便是按照這些道理做些利國利民之物出來」陳逵說道。

「怎么天子總在這些上面較勁?浮舟之力有何用?」庾亮有些頭疼,更有些茫然,總覺得這個官場讓他有些不適應。

「申紹說溫麻船屯造尖底海船,便暗合浮力之說。海上排濤而來,船向一側傾斜,驟然排開許多海水,水有浮力,會奮力推舉船身,將船扶正,故尖底船不易傾覆。他請自今往后,海船一律改為尖底船,棄用平底船。」陳逵說道:「天子大贊此說利國利民,賜絹百匹。」

庾亮實在無語了,反問道:「若在江南找些事做,則何如?」

「想必是有用的。」陳逵說道:「天子亦重在江南治產業者。」

庾亮舒了一口氣,總算到他熟悉的領域了。

「昔年我隨天子在廣成澤路藍縷,雖然辛苦,回過頭來看看成果,卻不無自得。」庾亮輕撫胡須,笑道:「我不便見客,你可多多勸說親朋好友南下治產業,也別光盯著吳人舊產了,江南荒地那么多,自己也嘗試著開荒。天子看到之后,必然嘉悅。」

「是。」陳逵連忙應道。

「再者,你方才提到船之一事。」庾亮沉吟片刻,道:「天子如此重視造船,我看事出有因。你們幾家能不能湊一湊,想辦法建個船坊?」

陳逵一驚,道:「恐靡費多矣。」

「去南邊找個山林多的地方,想必有長了數百年卻無人問津的參天巨木。」庾亮說道:「花些糧帛,招募土人伐木成材,再去江南搜羅些工匠,應不至于承擔不起。」

「造了船做什么呢?」陳逵問道。

庾亮聞言一呆,是啊,造了船做什么呢?

「總有辦法的。」庾亮說道:「實在不行,去交州運香料也可以。而今京中不是風行此物么?人人用了都說好。」

「庾公不出門,便知天下事。」陳逵小小地拍了句馬屁。

庾亮微微一笑,看樣子還是有點受用的。

很快他又想起一事,遂問道:「天子明春便要東巡了吧?」

「雖未正式下詔,卻已是必然之事。」陳逵回道。

「天子東巡,太子便要監國,這可不是小事。」庾亮突然有些緊張了起來。

他屁股剛回到胡床上,便又站了起來,走來走去間,頗有些焦躁不安的感覺。

「監國之時,你等要更加勤勉,更加守禮,萬勿得意忘形。」庾亮說道:「若有哪個不知好列,立刻稟報太子,嚴厲處置。越是這個時候,越要沉得住氣。天子雖離京,我料京中之事瞞不過他。那位黃沙御史可不會伴駕出巡。」

聽到「黃沙御史」四個字,陳逵也菊花一緊,栽在魯王手里的豪族、胡酋可不少。

士人們平日里提到黃沙獄,雖然多有不屑,乃至罵聲不絕,可強要說不怕,卻也是騙人的。

「庾公,天子東巡之后,雖有太子監國,卻仍需重臣輔佐,要不要——」陳逵看向庾亮,輕聲問道。

庾亮一聽就知道他要說什么,心不自覺地加快了跳動。

母親去世了誠可哀也,可守孝三年也是真的難過,終日住在草廬里,連會客都得偷偷摸摸,與坐牢何異?

若能奪情起復,安排一個中樞要職,那自然是極好的。

不過庾亮很快想起了妹夫經常拍他肩膀的那雙蒲扇般的巨手,下意識有些遲疑。

糾結許久后,他重重嘆了口氣,道:「罷了,你等別自作聰明。我在家頤養性情,自得其樂,暫時不想服那案瀆之勞。」

陳逵明白了,便打消了這個念頭。

「無事了,你早些回去吧。」庾亮很快擺了擺手,說道。

陳逵行了一禮,告退而去。

庾亮站在草廬門口,看著外面廣闊的天地,心早已飛到了汴梁。

片刻之后,他回到了案前,攤開紙筆,寫下一段字:「居喪而不哀,在戚而有嘉容,

是謂不度。」

寫完這句,又在下面寫了一行字:「虛室生白,吉祥止止。」

這才長舒了一口氣,戴好孝帽后,繼續看書練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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