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七十八章 朝賀_宙斯小說網
當前位置:宙斯小說網 >>歷史>> 晉末長劍 >>晉末長劍最新章節列表 >> 第七十八章 朝賀

第七十八章 朝賀


更新時間:2024年10月17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年前最后一天下午,邵勛還在走村串巷,給軍士們送禮物。

這次和往年有些許不同,因為多了幾個新面孔。

長子金刀、次子獾郎、三子念柳一起跟了過來。

念柳乃裴靈雁所出,生于永嘉六年(312)五月,今年十二歲,差不多也到了該出來亮亮相的時候了。

金刀年歲最長,騎著一匹高頭大馬。

獾郎、念柳都騎著小馬。其實他倆不太樂意來著,畢竟從小開始學習騎術,水平還是不錯的,不過邵勛還是有些擔心,就換了小馬駒。

當送到最后幾家時,天空飄起了大雪。寒風勁吹之下,雪花直往脖子里鉆。

金刀若無其事,獾郎看著兄長,也穩穩地站在那里。

念柳則有些瑟縮,四處張望了一下后,發現父親正站在不遠處和人交談,眼角余光似乎還在注意著他們,頓時臉色一白。

“這兩年可曾往家中添置器物?”邵勛看著黃頭軍第一營隊主曾易,問道。

曾家的小院落漸漸被大雪籠罩,唯灶屋上空頑強升起的炊煙,給這個天寒地凍的世界帶來了一絲暖意。

“買了一頭犍牛、一頭牛犢。”曾易說道。

“不錯。”邵勛聽了大感欣慰。

牛是大件,可不是什么小物事能比的。邵勛一直沒在黃頭軍將士家中征稅,如此三年,看樣子已讓這些破碎的重組家庭重新煥發了生機。

“好好過個年。”邵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明年或要出征。”

“諾。”曾易站得筆直,大聲應道。

“勿要緊張。”邵勛笑了笑,指著不遠處的三個少年,問道:“識得他們否?”

曾易透過風雪,粗粗掃了一眼,道:“方才幢主說過,此乃大王子、二王子、三王子。”

“看著如何?”邵勛追問道。

“大王的種,自然不凡。”曾易回道。

邵勛哈哈大笑,道:“會說話。將來我老了,說不定就是他們領黃頭軍出戰了。”

曾易一愣。

他這才回過味來,原來,在他心目中如天神下凡一般的梁王也會老,甚至也會故去,這讓他有些不是滋味。

“走了。”邵勛揮了揮手,踏雪而去。

曾易靜靜看著梁王遠去的背影,又仔仔細細看了看三位王子一眼,將他們的容貌記下。

大丈夫有恩報恩,有仇報仇。

梁王于他有大恩,將來其子嗣若有難,便是豁出性命去保又如何?

邵勛來到三子身旁,先為他們撣去披風上的雪花,然后問道:“冷不冷?”

“不冷。”三人齊聲回道。

“瞎說!”邵勛笑罵了一句,道:“陪為父走一會。”

雪很大,天很冷,父子四人踟躕在灰色的田野間,如同孤獨的行者。

“永嘉三年(309)十月,匈奴兵圍洛陽,人心惶惶。為父自宜陽出師,彼時不過萬余眾,心中實無把握。最后一咬牙,決意出兵,于漫天風雪之中,且戰且行,進二百里,殺透重圍,在數萬匈奴騎軍注視下,抵達洛陽。”邵勛走在最前方,迎著風雪,說道:“為父說這件事,并不是要你們也這么學。只是想告訴爾等,今天的這一切都不是白來的。為父出身低微,沒有人會納頭便拜,沒有人會把大權交出。若無絕世之功,就不可能有超擢之賞。”

“寒冬臘月,鐵衣難著。風雪之中,面如刀割。身處戰場之內,睡覺都得睜只眼睛。疲倦欲死之時,賊兵忽至,只能一躍而起,大呼力戰。沒有人能隨隨便便成功。”

“今日這風雪,冷嗎?說實話。”邵勛手指著天,問道。

“冷。”三人齊聲回道。

“當年就是這個天氣,為父與將士們在洛陽城西與匈奴大戰。一場廝殺過后,汗如雨下,然后又凍得瑟瑟發抖。”邵勛說道:“你們從小錦衣玉食,但也該知道,這一切來得不容易。為父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江山,莫要輕易糟踐了。”

三人聽了,各有所思。

今日這風雪,確實讓他們印象深刻。然而就在這漫天風雪之中,父親還要直面鋒刃,與賊廝殺,兵行二百里救援洛陽,獲得了巨大的名聲。

這一切確實來得不容易。

“這幾日見了數百軍士了。”邵勛看了看他們的表情,暗暗點頭,又道:“為父為何不辭辛勞,一一奉上禮品?便是再沒心腸的人見了,也會心有觸動。將來你們會體會到好處的。”

三人心中似有所悟。

當然,這個少不更事的年紀,也不可能有太過深刻的理解。

人要成長,還是得歷事,今天就是他們歷事的開端。

而在這三個人中,長子金刀算是收獲最多的那一個了。

他出任上林苑令有段時間了,手里掌握著二百兵士、八百多戶百姓,管理下來后,手忙腳亂。

犯過錯,吃過虧,對世事的認知進入了一個新階段。回頭再與弟妹們接觸時,猛然發現他們顯得有些想當然,有些幼稚了,還不夠成熟。

“該過年了。”邵勛又看了看略顯空寂的原野,說道:“能好好樂呵一番,就放下心思樂一樂。舒服了之后,明年要開始干正事。”

連續取消兩年正旦朝賀之后,今年不會再取消了,畢竟這是一項嚴肅的政治活動,有凝聚人心的作用。

正月初一,男人們在寧朔宮光極殿朝賀,女人們則在昭德殿相聚。

作為代國太夫人,王氏跟在李氏身后,按批次入昭德殿拜見梁王妃庾氏。

庾王妃看著頗為年輕,往上面一坐時,配合著鐘懸、儀設,頓時氣度雍容。

若邵勛在此,見得自家妻子這般模樣,怕是再也不想什么皇后、王妃了,因為每天在他懷里撒嬌的小嬌妻看起來一點不比正牌的皇后差,甚至看起來更加高貴。

只可惜他燈下黑,發現不了自家妻子的美。

等待入殿前,眾婦們在兩側偏殿內閑坐。

王氏緊緊跟在李氏身旁,顯得心事重重。

“張中壘娶新婦了。”旁邊傳來了竊竊私語聲。

王氏還沒什么,李氏卻豎起耳朵,仔細聽著。

中壘將軍(正四品)張碩,銀槍中營督軍,算是梁國武人集團的重要成員,梁王得意門生之一。

“啊?為何娶新婦?”有人問道:“元配呢?”

“病死了,最近在張羅著娶續弦妻。”

“我怎么聽說是氣死的?”有人語不驚人死不休,爆出了“大瓜”。

“我也聽說了。元配是他家人在宜陽定下的親,乃太原農家女。張中壘發跡后,派親兵回宜陽云中塢搬取家人,沒多久就成婚了,聽聞有二子二女。身體一直不好,大疫時染病,張中壘以為她快死了,于是急著娶高門女子,生生把元配氣死了。”

“真假?”

“別的不敢說,但娶高門女子是真的。東海王氏的人已經來平陽了,聽聞是王康的嫡女,嫁過人,夫君在大疫中死了,沒孩子,還青春年少。”

“嫡女?那就難怪了。”說這話的婦人語氣酸溜溜的。

女人們湊在一起,聊的八卦當事人又是國中大將,李氏聽得津津有味,就連心事重重的王氏都不由得抬起了頭,好奇地聽著。

其實她很能理解。

東海王氏雖然不如瑯琊王、河東裴、泰山羊之類一流世家,但曾經也輝煌過,與皇室聯姻,一度與這幾個豪門并列,只不過最近二十年有些沒落罷了。

這般門第,真真了不得。

李氏的想法一般無二。

王康曾被任命為豫州都督,只不過沒敢上任,半途跑了。

他的嫡女,對太原流民家庭出身、曾叫張大牛的中壘將軍張碩而言,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即便這個女人是寡婦,但嫡女就是嫡女,比沒嫁過人的庶女還要受追捧。

“明年若北伐鮮卑,張將軍還能撈到出戰的機會么?”那邊還在繼續說著。

“攻滅代國,執拓跋氏君前問罪,這般不世之功怕是要讓給別人了。”

“打不打還兩說呢。”

“必然打。我家夫君都收到命令了,開春后督運糧草。”說這話的是汴梁度支校尉之妻,可信度很高。

“當心你家夫君把你換了。”有人打趣道。

“他不敢。”此婦氣定神閑地說道:“當初他不過一塢堡帥,遮馬堤大戰時攻王彰大營,老底子都拼光了。后來跑到我父面前,苦求迎娶我,才有了本錢繼續搏富貴。他手下的運兵將校,全是我家僮仆,若委屈了我,我父兄直接摘了他腦袋。”

此言一出,好幾個人低聲笑了起來。

李氏亦笑,不過卻在笑這幫武人家眷整體質量低下,什么話都敢說,還議論當朝大將。

王氏沒笑。

這些婦人每說一句,她的臉色就白一分。

說到最后,已是雙眼無神。

說一千道一萬,在今天以前,她才十八歲,更是個女人,心理素質也就那樣。

過年之前在程府時,梁王似乎懶得搭理她,完全是敷衍的態度,這讓滿懷信心的她一下子跌落谷底,心中極為不安。

石弘小兒說的那番話,更是擊中了她最大的隱憂,這幾日一直在她腦海中徘徊,始終揮之不去。

今日一聽,更是絕望。

原來,梁王已經做出了攻打代國的決定……

梁王會怎么做?

他會聯合賀蘭藹頭一起發兵嗎?如果真這樣,那么事成之后,他是不是要扶立拓跋翳槐為代公?

如果梁王胃口再大一些,直接攻滅代國,一個都不扶立,那樣似乎更糟,因為什翼犍連做質子的資格都沒有。

王氏突然很想哭。

丈夫被人弒殺,廣寧被祁氏母子遣兵攻占,兄長在代縣苦苦支撐,逃入晉國的數萬百姓嗷嗷待哺……

這一切都壓在她心頭,幾乎要把人壓垮。

她真的快喘不過氣來了。

“走,該入殿朝賀了。”李氏湊了過來,低聲提醒道。

王氏茫然地站起身,一個趔趄,差點摔倒。

婦人們全都看了過來。

王氏羞愧地低下了頭,她感覺所有人都在笑她。

笑她是亡國之女,無根之萍,可隨意被人欺辱。

是啊,沒有人再為她撐腰了,而她還背負著巨大的壓力。

兄長殷切期望她能搬來救兵,收復二郡。

兒子指望她能帶他回到盛樂,接受諸部大人們朝拜。

百姓們指望她能為他們帶來活命的糧食,以及一塊寶貴的棲身之地。

所有人都指望著她,她又能指望誰呢?

鐘罄之聲響起。

莊重肅穆的大殿之內,王氏神思不屬地走了進去。

高高在上的庾王妃,光彩照人,言笑晏晏,她怎么能那么幸福呢?


上一章  |  晉末長劍目錄  |  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