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末長劍第五十九章 只有梁王能救你_宙斯小說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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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九章 只有梁王能救你


更新時間:2024年10月09日  作者:孤獨麥客  分類: 歷史 | 兩晉隋唐 | 孤獨麥客 | 晉末長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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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色微明,吱嘎吱嘎的轉動聲便在院內響了起來。

老翁一邊擦著汗,一邊奮力推動著石磨,將新收的小麥磨成面粉。

院內還等著一群人,吵吵嚷嚷。

“不如去劉部大那里買匹老馬,便宜。”有人蹲坐在地上,大聲說道。

老翁笑了笑,沒說什么。

中山遭災幾年了?家里兒女穿的衣服還是從死人身上扒下來的,哪來錢糧布帛買馬?

有那余糧,不如存下來,明年少種點糧食,多種幾畝麻子,好用麻布制衣裳。

老嫗打開了雞窩門,“喔喔”幾聲,將七八只公雞母雞驅趕了出來。

雄雞第一時間跳到了院中半截樹干上,昂首挺胸,威武不凡。

母雞發現了一只蜈蚣,立刻圍了上去,甚至撲飛著翅膀爭搶了起來。

老嫗從滿是雞毛、糞便的雞窩中鉆出,手里拿著幾個蛋,小心翼翼地走到西屋。

屋內有一個用竹子編成的糧囤,原本空空蕩蕩的,現在已經有了一些糧食了。

老嫗將雞蛋放在熟悉的位置,用小麥蓋著。

想了想,又覺得不妥。于是拿來一個壇子,先往里面裝了一點小麥,再把雞蛋一個個放進去。待過幾日,把這壇麥連帶著雞蛋一起賣掉,換點日用之物回來。

老人之子扛著釘耙,與眾人打了一聲招呼后,便準備出門了。

早上吃的湯餅,湯很多,餅很少。剛吃完沒多久呢,就覺得有點餓了。

饑餓是刻在河北百姓骨子里的東西,尤其是經歷了三年水災的人,記憶極其深刻。

五月麥收之后,家里總算有了點糧食。但因為以前沒種過麥子,收成不高,接下來還是得抓緊時間種點雜糧,最遲六月中就要種下去,九月底差不多就能收了。

到了那個時候,興許才能稍稍敞開肚皮,多吃那么幾口,前提是官府不再征糧。

農家小院隔壁,蘇恕延才剛剛起床。

這是一個前后數進的院落,因為比較大,所以住了好幾戶人家,據聞都是洪水退去后從外地跑回來了,勉強算是一個宗族的,大家湊在一起過日子。

不過這會他們全都被趕出去了,房屋被護夷長史蘇恕延及其隨從們“借住”了。

“真是久旱逢甘霖。”有那士人出身的隨從感慨道:“去年隨大王來河北賑災,滿目瘡痍。太太平平過了大半年后,竟然恢復了不少元氣。”

聽他們這么說,蘇恕延竟然也很感慨,笑道:“年少時在廣寧放牧,因長久不下雨,風沙漫天,草木寥落。羊群所經之處,寸草不生,荒蕪無比。可六月一場雨降下,漫山遍野就綠了起來,也不知那些草叢哪鉆出來的。這亂世之中,百姓與那野草也差不多了,草民草民,其實無需對他們多好,只要不過分壓榨,不災害連連,慢慢都能恢復。”

此言一出,隨從文吏們都拿驚異的目光看向蘇恕延。

沒想到這胡酋不但識文斷字,還能說出這么深刻的話。

蘇恕延見他們那樣子,哈哈一笑。

他是文采不行,說不出太漂亮的話,但基本的道理是懂的。

廣寧干旱之時,河水斷流,人畜飲水困難,于是就打井。到了后來,井里也沒水了,于是只能南下劫掠。

如今河北的狀況大概就是穩穩拿下一季收成很一般的糧食,井里算是有了點水了,但和大旱之前還是沒法比。

至于讓斷流的河湖恢復,那卻不是一年之功了。

“長史說得在理。但若梁王不賑災,可沒今日這般景象。”有河北出身的隨從說道:“不賑災,流民遍地,攻殺郡縣長吏,將那些本來還能勉強支撐得下去的百姓也裹挾進去,破壞甚烈。今賑災三年,河南固然怨聲載道,但河北保留了更多的元氣,恢復起來也更快。”

“是極。”蘇恕延一怔,立刻順著他們的話點頭應是。

這些人都是他的下屬,但怎么說呢,他畢竟是烏桓人,在漢地做官多多少少也面臨異樣的眼光。

底下人也不一定會對他多尊敬,私下里說不定在譏諷乃至咒罵他呢。

他這一輩子,注定難以有多大的成就,他兒子那一代多半也不行,興許孫輩才能真正融入漢地士人群體吧,不再被他們當做異類——如果他孫子還能做官的話。

“吃罷早膳就走吧。鮮卑使者那邊,遣人知會下。”蘇恕延吩咐道。

說完,徑自坐在一根木樁上,準備開飯。

話說太行山上沖下來那么多巨木,從去年開始便已小范圍利用,今年還沒什么大的動靜,但夏播結束后,應該會有人出門收集、加工、轉售、運輸,換回糧布,補貼家用。

老天爺害了河北人民,但總算還爆了點金幣:數百萬根大木。

隨從們很快把早飯送了上來——其實就是干糧,拿火烤一烤罷了。

當然,蘇恕延及隨行官吏還能吃點熱乎的。

有人自民家收了點黃不拉幾乃至黑乎乎的面粉,給他蒸了新鮮的面餅,吃起來比粗硬的干糧爽口多了。

大院外面已經有扛著農具出門的農人了,這是準備夏播的。

前后左右的農家小院內,也有人在菜畦里忙活,將瘋長出來的雜草鋤掉。

這活不輕松,但農人們臉上掛滿了滿足的笑容——在前兩年,你就是想鋤草都沒處給你鋤啊,到處都是黃泥湯。

蘇恕延很快吃完了飯,招呼眾人起行。

臨走之前,他似乎聽到了什么,扭頭望去。

屋檐之下,一窩雛燕嘰嘰喳喳,大張著嘴巴,讓母親趕緊喂食蟲子。

他仿佛被什么擊中了一般,怔立良久。

前兩年大災之時,房屋倒塌無數,這些燕子返家后,不知道是什么心情。

萬物皆有靈,或許,河北大地上的生靈都在慢慢恢復吧。

不知道他們還記不記得那個兩度東下河北,帶著他們一起走出困境的男人。

蘇恕延又想到了烏桓王氏。

不如降了吧,梁王把人當人看,無論胡漢。

季夏的草原壯美無比。

高低錯落的山巒之上,松濤陣陣。

山下開滿野花,爭奇斗艷。

狐兔出沒于灌木叢中,雜色野果隨處可見。

彎彎曲曲的河流延伸向遠方。河流兩岸,牧草長得足有半人高,牛羊馬駝出沒其間,吞食著賴以生存的資糧,不斷繁衍后代。

更遠處的群山密林之中,隱有虎嘯狼音,那是秋天男人們展示自己勇氣和箭術的地方。

“好懷念!”蘇恕延策馬上了高坡,看著熟悉的場景,思緒已飄飛到遠方。

一輛華麗的車輦自遠方行來。

騎士們策馬奔出,呼嘯而來。

他們沒有拿出兵器,態度十分友好,且后面跟著不少馬車,似乎帶著迎賓的禮物?

蘇恕延不知道庾蔑那邊如何,接待的規格有王氏、什翼犍母子這么隆重嗎?

他策馬下了高坡,然后下馬,與一眾隨從們理了理衣袍,靜靜等著。

未幾,車輦近前。

王氏抱著一孩童下了馬車,道:“妾攜代王世子拜見大國使者。”

“拜見蘇長史。”王氏母子身后還跟著數十人,以王豐為首,這會齊齊拜倒。

“王妃請起,諸位部大請起。”蘇恕延先看了眼王氏,再瞧了瞧她懷里的嬰孩,最后又看向那群部大們——呵,熟人不少啊。

眾人起身之后,也看向蘇恕延。

作為曾經叱咤風云的廣寧烏桓大首領之一,蘇恕延自從當了王浚女婿之后,就慢慢遠離了草原事務,把更多的精力投入中原甚至遷徙了不少部落丁口去上谷、范陽、燕國一帶。

但廣寧仍然流傳著他的傳說,也有他熟悉的人,雖然這些人去年擊敗了他的兒子、懷荒鎮將蘇忠義,但說實話,沒有下死手,只是將其驅入上谷而已。

“蘇長史。”王豐上前一步,笑道:“昔年一起行獵,往事歷歷在目。不意一別經年,殊為遺憾,以為此生再無相見之際,沒想到啊,哈哈!今已備好美酒,可暢敘別情。”

王豐很年輕,比王氏大不了多少,因父母早亡,年紀輕輕就繼承了大業。

不過,他們家雖自稱“廣寧王氏”,但自從取得代郡后,便已遷移過去——代郡也是烏桓一大聚居地,同時還有羯人、鮮卑、匈奴、漢人,是一個胡漢雜處之地,胡人多,漢人少。

烏桓因與漢地交往許久,有部落,但無嚴格的部落組織。像蘇恕延、王豐這種人,與其說他們是部落首領,不如說是家族首領。

傳統部落往往由多個氏族構成,人們往往以掌權的氏族稱呼部落。

像紇豆陵部就有數十氏族,紇豆陵氏只是其中一個罷了,但因為他們連續好幾代人掌權,“世為部落大人”,于是久而久之就稱其為紇豆陵部。

但理論上來說,紇豆陵部落內各個氏族是平等的,部落大人也是可以選舉換掉的,部落聯盟首領拓跋氏理論上無權指認紇豆陵部落的大人。

烏桓人在廣寧、代郡半耕半牧,已經不怎么遷徙了,掌握大權的氏族開始派遣家臣、親信管理其他氏族,集權化的特征比較明顯,尤其對部分定居農耕的烏桓氏族更是如此。

拓跋鮮卑的部分貴人們自然看到了集權的好處,于是非常羨慕,這也是其站在新黨一邊的原因之一——我不喜歡你們自己推選部落大人,我喜歡直接任命。

廣寧、代郡的烏桓隸屬代國,但代國并沒有在此設太守、縣令之職,他們喜歡委任各種將軍,以當地大姓或大部落首領為之,這是典型的軍民一體管制傳統。

王豐如今就管著代郡,當然他在廣寧烏桓群體中也有很大的影響力,特別是去年廣寧失陷后更加明顯了。

“王將軍,你可知拓跋翳槐已與梁王聯絡,愿以什翼犍為質,入居平陽?”蘇恕延看著面上居然還有幾分不卑不亢之色的王豐,頓時笑了,說道:“路上我還聽到個消息,拾賁氏已經倒向拓跋翳槐。”

“什么?拾賁氏怎么會投翳槐?”王豐驚訝道。

拾賁氏也是一個不小的部落,就在濡源一帶放牧,離廣寧、代郡并不遠。

拾賁氏后來改為漢姓封氏,拓跋猗迤、拓跋猗盧的母親封妃就出身這個部落。

多年前,封妃去世,拓跋猗迤為母親辦喪事,大晉朝廷派官員赴葬,邊地王公牧守亦派人出席,草原諸部更是一個不缺,遠近赴會者二十萬人。

封部同樣是原東部大人轄區的部落,實力不可小視——拓跋鮮卑歷代君長居西部,但都喜歡從東部選妻妾,更大可能還是為了以這種方式維持國家統一。

“封部投翳槐,獨孤部難道還能倒向你?蘭部多半也會隨大流投翳槐。”蘇恕延搖頭道:“至于西部諸位大人,你覺得他們看得起你一個新人么?”

這是個冷幽默。

廣寧王氏明明是新黨,因為嫁了女人給舊黨頭子,如今被迫站在了舊黨一邊。

如此一看,竟是姥姥不疼,舅舅不愛。

拓跋翳槐自然由鐵桿舊黨賀蘭藹頭幫著聯絡,你廣寧王氏怎么辦?

新黨現在都傾向祁夫人母子,難道還能幫你不成?守著代郡、廣寧一畝三分地就不錯了,最終什么下場不好說。

反正祁夫人是要干死什翼犍的,至于翳槐么,他“兄友弟恭”,干不出殺弟之事,故只愿把弟弟送到晉國為質。

將來若他奪了大位,與晉國交惡時會不會考慮弟弟的處境,那就不好說了啊。

“只有梁王能救你。”蘇恕延看了看王豐,又看了看王氏母子,低聲說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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