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4年，5月1日。
沈洋，機場，接機樓。
當秦鋒帶著一眾德國人，來到這里的時候，立刻就看到了下面熱烈歡迎的人群。
“秦總，歡迎來到沈洋，歡迎您帶著德國友人前來，我是楊榕。”楊榕興奮地伸出手，握住了秦鋒的手。
這是天上掉餡餅啊！人在家中坐，喜從天上來！他對秦鋒的感激之情，溢于言表。
“咳咳。”就在此時，旁邊傳來了咳嗽的聲音。
楊榕這才反應過來，趕緊說道：“來，秦總，給您介紹一下，這位是咱們沈洋的趙領導，同時也是咱們金杯客車的負責人。”
“趙領導您好。”秦鋒伸出手去。
趙領導點頭：“嗯，秦總，我代表沈洋政府，歡迎你們的到來，給我們介紹一下外國客人吧。”
“嗯，這位是畢睿德先生，寶馬的掌舵人，這位是沃爾夫岡雷澤爾，寶馬的總工程師……”
趙領導首先和這些領導握手，接著才輪到楊榕，然后是趙希……秦鋒看著這一幕，感覺到很滿意，和自己預測的，完全一樣啊！
走出接機樓，外面停著幾輛金杯汽車，趙領導熱情地介紹：“各位，我們原本是想要動用國內最豪華的奔馳轎車來接各位的，不過，最后還是認為，用我們廠生產的金杯汽車來接各位，更能體現我們沈洋汽車制造能力，所以……各位應該不會嫌棄吧？”
“當然不會，這車和豐田海獅很像啊。”畢睿德開口。
“沒錯，前些年，我們就是用CKD的方式生產，不過這幾年，我們已經能自主生產了。”楊榕說道：“這車……”
“楊先生，還是我來介紹吧。”趙領導開口：“這車，是我們沈洋工業的杰出代表，是我們工人技術的結晶……”
楊榕的臉色有些難看，不過，還是沒說什么，只能低頭，一旁，老伙計趙希也是無奈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沈洋的汽車工業里，明爭暗斗，早就開始了！
金杯汽車的來歷，最早可以追溯到1958年成立的沈洋汽車制造廠，由地方政府出資，最早只是生產軍用改裝車。
到了八十年代，這些企業早就資不抵債，到了破產的邊緣，為了自救，地方政府在1984年的時候，成立了沈洋汽車工業總公司，當時在沈洋農機汽車工業局的副局長趙希，臨危受命，當了第一任董事長。
真正意義上的金杯汽車，是在1987年成立的，趙希整合了沈洋五十多家汽車行業里的小企業，一起抱團取暖。
不過，金杯的初期發展，非常艱難，沒資金，沒車型，沒生產線，實際上，就是個皮包公司。
趙希是個實干派，沒有坐以待斃，決定用發行股票的方式，1988年，發行了一百萬股，每股一百元，這樣就能籌集起來一億元的資金。
可是，誰會買一個即將倒閉的車企的股票？
關鍵時候，秦鋒出來救場了，壕擲五百萬，買了一半的股票，金杯終于有錢，跑去島國，和豐田海獅合作，幾年下來，賺了不少，而太平洋集團也把手里翻了幾倍的股票，轉手賣給了楊榕。
投資不過山海關，秦鋒壓根就沒想控股金杯，而資本操作的老手，是楊榕，交給他，金杯還能繼續發展壯大！
此時，趙希一起來迎接，原本還想要表現一番，但是，看看趙領導的作風，只能作罷，而且，趙領導的嘴里，絲毫不提感謝，讓人心寒啊。
楊榕持有了金杯的股票之后，帶著金杯繼續做大做強，92年7月份，金杯汽車在魔都上市成功，楊榕一下子賺了五個億，金杯也是大賺特賺，所有人都很滿意。
楊榕賺到錢，注冊了華晨中國，和金杯汽車又聯合組建了金杯客車公司，蓋了新廠房，新的生產線，金杯汽車從此拉開了新時代。
當時的楊榕和趙希，那可是一對黃金搭配。坊間傳說，當時的楊榕拍著胸脯：“我只懂金融，所以以后，我負責融資，你負責生產，我們一起把金杯客車做成世界一流的企業！”
楊榕沒食言，當年十月份，華晨中國在美國上市，獲得了八千萬美元的融資，金杯客車靠著這筆資金，擺脫了豐田的控制，雙方成了平等合作的關系。
可惜……一年之后，沈洋武市長因為飛機失事而遇難，趙希則因為年齡大了，身體不好而退休。
接下來嘛，騷操作就來了！
當新領導入職之后，楊榕以為能夠維持原狀，一個管生產，一個管市場，沒想到，新領導明顯不服氣，自己是高高在上的大領導，楊榕憑啥和自己平起平坐？在很多關鍵事情上，還要聽楊榕這個普通老百姓的？
不過，楊榕是老油條，見招拆招，幾次對決，新領導全部落入下風，于是，新領導知道自己能力不足，就決定引入外援：干脆，把金杯汽車百分之五十一的股份賣給一汽！
寧可賣給別人，也不能便宜你楊榕！
不過，這都是95年的事情了，而且，楊榕依舊沒敗，甚至華晨還完全控制了金杯客車，不斷發展壯大，97年的時候，還躍居同行業首位，直至2002年，楊榕徹底被排擠走，沈洋的汽車工業就開始走起來了下坡路。
現在，這金杯汽車內部，雙方應該是相互爭斗的過程，給寶馬找這樣一個爛攤子，嘖嘖，能好了就見鬼了。
金杯客車上，趙領導在喋喋不休地介紹著，楊榕插不上半句，已經退休在家，今天為了迎接德國友人，特意過來的趙希，臉上滿是苦澀，這合作，能成嗎？
終于，在各懷鬼胎的心情中，車子開進了金杯客車廠。
“各位，先來我們的生產線上看看。”楊榕開口邀請。
“楊先生，客人遠道而來，應該先去咱們會議室！”趙領導立刻反對，接待德國人，沒你的份，你就當路人甲好了！這樣，合資成功，也是自己的政績！
不過，他的話剛說完，一旁的德國人就嘰里咕嚕地開口了。
趙領導立刻就換上了笑容：“請問，貴方有什么要求？盡管說。”
“德國朋友說，想要去生產線上看看。”翻譯開口。
趙領導臉上的表情變幻幾下，然后擠出笑容：“沒錯，去生產線上看看！”
生產車間，雷澤爾看著生產線上的機械臂，非常震撼：“你們這生產設備很先進啊！居然已經有了工業機器人。”
“那是自然，咱們金杯汽車的生產線是去年剛剛建立的，采購了大量的工業機器人，都是從國外進口……”
“咳咳。”趙領導的話還沒有說完，趙希就咳嗽了兩聲。
趙領導一愣，怎么了？
“這些工業機器人，都是正宗的MadeinChina！”秦鋒在一旁開口：“是我們太平洋集團生產的，我們東方的工業機器人技術，世界第一，哪里用得著從國外進口。”
趙領導吃了個憋，臉有些紅，不過，當著外國人的面，也不能發作，只能訕訕一笑：“是啊，咱們東方的工業技術，在很多方面都領先世界……各位，我們繼續向前走。”
德國人在生產線上向前走，趙領導繼續介紹：“汽車的生產，非常復雜，我們這里是整車生產線，從鋼卷開卷，到制造車身，前面是……電泳車間，在帶電的游泳池里……”
“咳咳……”趙希再次咳嗽了兩聲，這個新來的趙領導，一直都在想著怎么把楊榕排擠走，雖然也有過在工廠里工作的經歷，但是主要走的也是政工路線，根本就不懂技術，更不懂先進技術。
以前造車，直接噴一層油漆就行，現在，噴丸、電泳、底漆，面漆……各種程序復雜，這趙領導哪里懂這些，然后，就是不停地鬧笑話。
還好，翻譯知道輕重，沒有把趙領導的話翻譯過去，否則，德國人估計會掉頭就走。
“各位，我們接著向前走。”趙領導干笑了兩聲，繼續說道。
“趙先生，貴方的技術非常先進，在這款金杯車上，是否有采用渦輪增壓發動機的計劃？”
“渦輪增鴨？”趙領導好奇地看向翻譯：“這是什么鴨子？咱們是造車的，又不是搞養殖的……”
秦鋒表示，自己是真的沒忍住，于是就笑了出來。
“秦總，你笑什么？在外國人面前，不要丟了我們東方人的顏面！”趙領導生氣了。
秦鋒臉色一變，好啊，你這家伙，真的把自己當根蔥了？德國人是老子找來的，你這態度，是比老子還高了？老子是為了坑德國人，但是，也絕對不會因此就對你這種外行領導內行的家伙低三下四。
秦鋒剛剛要發飆，一旁的楊榕趕緊開口：“秦總，秦總，您別和咱們趙領導一般見識，他身上那種官僚作風，是改不掉的，您大人大量……”
這哪里是勸說，這分明就是火上澆油。
趙領導臉色一變：“老楊，你說啥呢？”
“唉……”秦鋒無奈地嘆了口氣，他是想要坑德國人，但是……自家的企業太混賬了，他此時也有些意興索然。
“畢睿德先生，雷澤爾先生，這廠子看過了吧？走，咱們該走了，我帶你們去吃點東西，等明天，咱們再去其他工廠看看。”
趙領導瞬間就傻眼了。
“秦總，秦總，德國人不是看上了我們金杯客車，特意過來找我們合作的嗎？”
原來，這家伙以為，金杯客車是國內一流車企，德國人上趕著過來的？這樣的家伙，是怎么當上金杯客車負責人的？
秦鋒白了他一眼：“當然不是，只是我記得當年和趙老的友誼，所以，想要給你們牽線搭橋的，媽的，老子可沒想到，熱臉貼了冷屁股！”
最后這句話，是罵出來的，趙領導再也沒有反對的勇氣，兩腿有些發軟，這合作，眼看是要泡湯了？
趙希在一旁，深深地嘆了一口氣：“秦總，真是抱歉，我退休了，如果我還在的話……唉！”
只有楊榕，還是兩眼放光。
“秦總，秦總，您別走啊，咱們已經在沈洋最大的酒樓里訂了包廂……”
沈洋中街，老邊餃子館。
“來，各位，來到咱們東方，一定要吃餃子，這老邊餃子，有一百八十多年的歷史了，可是東方一絕。”
看著面前熱氣騰騰的餃子，秦鋒夾起一個來，放到醋碟里蘸了蘸，然后放進嘴里，湯汁四溢，口味鮮醇，果然，老字號還是很不錯的，關鍵是便宜啊！
對面，德國佬們就有些尷尬，不會用筷子，半天也夾不起餃子來，只能看著它骨碌碌地在盤子里打轉。
“老板，給咱們來幾個勺子！”秦鋒喊了一嗓子。
等到老外們吃進嘴里一個，頓時就豎起了大拇指，不錯，不錯，外面是面皮，里面是肉餡，只有東方人才會這么做！
“秦總，今天我們還沒看完生產線，怎么就不繼續看了？”吃了幾個餃子，畢睿德還是忍不住開口了。
“唉，各位，這也怪我，沒提前和你們說。”秦鋒嘆了口氣：“你們來這里，是干嘛的？”
“談合作啊，在東方生產汽車，降低寶馬售價，搶奪東方高端市場。”
“對啊，你們也知道是來干這個的，那你們就不能表現得矜持一些？你們對這里的技術越看重，談判的時候就越被動啊，看到一半，我實在是忍不住了，所以，帶著你們離開。”
畢睿德反應過來：“是啊，這是咱們的問題，秦總，多虧了您的提醒！”
“我這個人，要么不做，要做就做到最好，和奔馳是朋友，和你們寶馬也是朋友。”秦鋒說道：“如果不是咱們東方有規定的話，我們直接合資就行了，還找什么金杯。”
“什么規定？”
“民企的合資對象只有一個。”
其實，相關規定是有，不過，卻是國外車企來東方，合資對象不能超過兩個。
所以，津城汽車廠原本造夏利好好的，最后還是被一汽給收購了，就是因為一汽想要和豐田合資，但是名額滿了，結果，津城汽車廠不僅僅賣了身，還賣了命。
好端端的夏利，最后還是黃了。
不過，外國人又不知道，秦鋒還可以說是不公開的機密，總之，他說什么，這些外國人就得信什么。
“是啊，秦總，您說得對，您真是咱們的好朋友！”畢睿德點頭。
“咱們來這時節真不錯，要是冬天……那叫一個冷，明天，我帶你們去故宮看看，我們不能表現得太主動，先把他們晾一晾再說。”
首都有故宮，沈洋也有，畢竟這里曾經是鞭子們的大本營，只是規模不大，完全沒法和首都的相比，不過，這也夠讓老外們大開眼界了。
至于金杯汽車……哼，還敢在老子頭上炸刺，屁大個領導，真把自己當根蔥了！這地方，官威還真不是一般的重！
金杯汽車，會議室。
這里重新打掃過，換了新窗簾，甚至墻上的大白都是重新粉刷過的，就是想要讓客人們感受一下金杯汽車的熱情。
沒想到，客人們壓根就沒來！
“這個秦總，真是太過分了！難怪，其他兄弟單位都在罵他們民企，眼睛里都是利益！”趙領導開口。
“不思進取的企業，當然會罵，但是，只要放開自己高高在上的態度，誠心誠意地和秦總合作，都沾了好處。”楊榕說道：“首都汽車廠，今年的利潤據保守估計能過五億，很有可能達到十億。”
“老楊，你能不能站在廠子的利益上來看問題，我知道，我們是有一些矛盾，但是，現在這件事，難道不應該精誠合作嗎？”趙領導說道：“和寶馬的合作，非常重要，關系到我們能否一步登天！”
“趙領導，你也知道關系到我們是否能一步登天啊？那還不小心伺候秦總，現在，秦總生氣了，后果很嚴重！”
“秦總？他不過就是……”
“他是我們國內最大集團的老總！他們旗下的紅星轎車，計劃年產三十萬輛，超過其他所有汽車廠的總和！”楊榕說道：“在首都，他是經常能和上級領導見面的人，甚至，就連中*海的領導，都對他非常支持！咱們金杯廠，有什么資格騎在秦總的頭上？”
你算個屁啊！這句話憋在楊榕心中，沒有說出來。
趙領導臉色難看。
“全國各地，那么多汽車廠，人家憑啥看中了咱們廠？”楊榕繼續滔滔不絕：“當年，老趙還在當廠領導的時候，發行的股票沒人買，是秦總救場，買下了一半的股票！秦總就是咱們金杯廠的恩人，是咱們沈洋汽車行業的恩人！這次，秦總又把這么肥的肉交給咱們，你特么的還耍官威，你個……”
傻逼兩個字，被楊榕硬生生地咽回到了肚子里。
雖然楊榕是刻意壓制自己的心情的，但是，說到最后，還是忍不住想要罵娘。
“老楊，你這是什么態度？”趙領導開口：“沒有寶馬，咱們就不過了？咱們金杯，是靠自己的能力發展起來的！”
“放屁！沒有秦總續命，咱們早死了！”
“好了，不要吵了。”趙希開口，他原本已經退休了，但是，今天出了這種事，他還是留下來參與會議，所有人都得給他面子。
“明天，咱們去找秦總，好好地給秦總道個歉，趙領導，你得跟咱們一起去，態度一定要誠懇……”
“我？給他秦鋒道歉？沒門！”
“如果這次合作泡湯，那經過，也會原原本本地匯報給上級領導，趙領導，你負有直接領導責任。”趙希一字一頓。
“好，好，好，我去還不行嗎？”
“我也去！”就在此時，外面響起一個聲音。
劉領導，省里的大領導！他居然也要跟著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