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子業幫忙查體完后,非常正式地將查體結果進行了匯報。
鄧勇那邊頻頻點頭,跟門診的喬飛博士則是立刻規規矩矩地將方子業匯報的查體結果一字不落地謄記在了門診病歷本上。
方子業說完,鄧勇似笑非笑地與病人講解著治療:“你們也肯定非常清楚這個情況,外傷導致的脊髓損傷,脊髓部份功能處于‘封閉’狀態。”
“不過相比起一部分脊髓損傷患者而言,你的情況還好一點,至少自己解手沒問題,就是膝關節以下的這些肌肉,失去了神經的控制。”
方子業是以鄧勇學生的身份進來的,而且看起來就年輕,患者和家屬壓根沒發現任何違和感。
“是這樣的鄧教授,我爸他吧,自己去廁所蹲著解手沒問題,用手扶著站起來也沒什么問題。”
“就是走路很不穩,我們看過了很多醫院,都說這是最好的結果了。”
“我們也遇到了其他病友,與我爸病情相似的朋友還羨慕我爸來著。”
“本來我們是聽說了方教授可以處理這樣的脊髓損傷,好不容易掛上號,結果卻聽說方教授臨時停診了……”
“鄧教授,您看,這種情況,還能被處理嗎?”病人的兒子聲音非常柔和地問。
鄧勇瞥了一眼方子業所在方向,看到拿著核磁片子仔細看過后的方子業輕輕點頭,他才道:“應該有機會,可也只能說有機會。”
“目前啊,我們醫院對于脊髓損傷的認知,也是存在一定盲區的。”
“有很多患者在經歷了標準的手術后,都可以獲得不錯的療效,可也有少數人,在經歷了同樣的標準手術后,沒有任何功能改善。”
“所以,我也只能給你說有機會。”
病人和家屬的臉色一變:“鄧教授,這個手術還可能失敗?”
鄧勇點頭:“嗯,是這樣的!”
“只要是個手術,都有失敗的可能性,手術可不是過家家的玩笑。”
“哪怕是最小的手術,都可能存在比較極端的風險。”
“所以你們家屬自己要考慮清楚了。”
“現在,你父親的情況是,膝關節以下的肌力消失,但上方的肌力只是減弱,而且解手這些功能都在。”
“其實已經算是脊髓損傷病種中情況比較好的了。”
“很多其他病人求診的目的就是能恢復到你父親所在的狀態。”鄧勇把話說得明白。
“要不,不看了吧?萬一失敗了……”老人年紀不大,才六十歲左右,聽了鄧勇的話比較恐懼。
但帶他來的兒子卻不這么想:“鄧教授,您能告訴我,做了手術后,大概有多少病人的療效不是很好么?”
鄧勇聞言,認真地想了一下:“我們病房里,到現在接診的脊髓損傷病人也有一兩百個了。”
“有那么七八個患者術后的療效不樂觀。”
“差不多是這樣的比例。”
青年眨著眼睛在計算:“百分之四…百分之四不算高,可也不算低了。”
“這個療效不樂觀的意思是?”青年的眼神也有些恐懼。
在普通人看來,手術失敗可能就是“死亡”!
“嗯,就是沒有治療效果嘛,或者效果比較差。”鄧勇強調。
“啊?不是沒了啊?”青年問。
鄧勇搖頭如撥:“那不是!”
“脊髓損傷屬于擇期病種,不做手術可能還沒有生命危險,要是做了手術還能有百分之四的死亡率,早就被叫停了。”
“我的意思是,可能就是最后花了錢,卻什么都沒換來。”
這是既定的事實,鄧勇也不能保證誰的療效好了。
方子業等人也在對治療無效的患者進行慢慢地統計分析,看看能不能將這一部分患者的特殊情況總結下來,形成‘手術禁忌癥’,或者非手術適應征。
“爸,不是那個情況,只是沒效果。”
“我覺得可以拼一把,我也傾向于去做個手術,當然主要還是看您的意思。”
“只是花點錢嘛?”
“當然,手術后,您可能還是要受點罪,可萬一要是有效。”
“您還可以去釣個魚,遛個彎什么的,多好啊。”青年給自己的父親做心理建設。
老人還在猶豫:“但是?那萬一?”
白白花幾萬塊錢買一個機會,哪怕是有百分之九十幾的幾率,在老人的消費觀里都不值當。
“爸,沒有那么多萬一,就算是萬一沒效果,至少我們也努力了,你我也心安。”
“現在鄧教授并沒有說手術后的結果特別糟糕,那就至少證明,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沒特別變化。”
“可萬一有了效果,那可好了。”
“但是有句話我得和您說清楚,我絕對不是因為嫌棄您麻煩,才想著去賭一賭的,只是真的想讓你好好的。”
“很多時候看著您發呆,我感覺也心疼的。”
“您累了這么多年,現在你兒子好不容易事業好了一些,您卻?”青年的聲音低沉著解釋。
老人看了看兒子,糾結了一會兒后,才緩緩地點了點頭。
鄧勇道:“不著急,就算是不糾結,現在也住不了院,我看一下啊?”
“現在預約住院,都得到年后了。”
“你們啊,如果要住院的話,先開個住院證,然后踏踏實實回去過年…著急不來的…”
“過年之后?現在農歷幾月份?”青年愕然。
“六月十二,應該是十二,我們來漢市的時候是六月初八。”老人記得清楚農歷。
“怎么要這么久?鄧教授。”青年有點蛋疼。
“來約手術的人多啊,你去外面看看。”
“來我們這里看診的脊髓損傷患者,除了方教授坐門診那天,其他時候也有人來,每天不說二十個住院病人,也有十個。”
“從五月份開始到現在,我們至少開出去了七八百張住院證出去。”
“開住院證容易治療難,每天最多做三臺,頂了天就是四臺。”
“你算嘛,八百多人就需要兩百多天,目前除了方教授外,其他團隊都解決不了……”
“方教授一天不能多做幾臺么?”青年碎碎念。
鄧勇道:“做手術又不是去菜市場買菜,有錢就多買點,沒錢就少買點。”
“手術質量是第一位的。”
“那個,你看要不要給你們開住院證?”鄧勇追問,掌握住門診主場。
“開吧,鄧教授,也沒辦法!”青年點頭。
鄧勇快速寫完字后,便把住院證遞了過去。
喬飛非常積極地送病人和家屬出門而去,并且還在門口把門外的病人堵住。
鄧勇輕輕地掐了一下方子業的胳膊:“怎么過來這里了?”
“師父,回來了當然要回來看看。辛苦您了,師父。”方子業細聲說。
“沒休息好吧?你看你眼睛水腫的樣子,回去休息啊?”鄧勇說。
“熬都熬了,還是跟您把門診看完吧。”方子業回道。
鄧勇看了一眼門口,喬飛還在門口和外面的病人解釋著:“稍微等一下,里面鄧教授還有點事情。”
鄧勇道:“喬飛,把病人引進來吧……”
方子業是個成年人,要不要休息他自己可以衡量得清楚。
有了方子業幫忙的情況下,鄧勇看門診的速度就不慢了!
大概五點二十分,門診診室外就沒病人了……
鄧勇伸了個懶腰,雙手十指交叉地合著轉動著上半身,打著哈欠:“加班終于搞完了,呵呵呵…”
鄧勇看向方子業的目光似笑非笑。
方子業沉默了片刻,而后笑道:“師父,讓您費心了。”
“害,你以為師父那么好當啊?”
“現在的你是還沒有畢業的學生,還沒有放出去的學生,所以你對帶學生的體會還沒那么深刻。”
“可不是你們畢業了,就沒負擔了的。”鄧勇的語氣并不收斂,而是把方子業當作一個非常成熟的朋友來對待。
這種體會,方子業的確沒有。
方子業問:“師父,今年派給我的博士是誰啊?聽說您今年還帶了三個博士?”
鄧勇點頭:“一個學術型,兩個專業型,課題組有錢,憑啥不能帶?”
“你也帶了三個,一個學術型,一個專業型,一個八年制的。”
“其實還不是帶給你的?”
說到這里,鄧勇摸了摸前胸:“會有壓力么?袁威宏那里也還有兩個。”
正所謂,一人得道雞犬升天!
方子業出彩下來后,鄧勇和袁威宏二人的科研產出也是一堆一堆的。
如今的鄧勇和袁威宏二人也早就發展到了,其他人可以沒有博士名額,但鄧勇和袁威宏不能沒有。
在方子業讀博的那一屆,整個骨科只有6個專業型博士名額。
現在,僅鄧勇、袁威宏、方子業三個人的博士名額加起來就有四個專業型博士名額了。
早已經不可同日而語。
與當年袁威宏主管科研組里的碩士和博士不同,現在組里面的博士和碩士,方子業有絕對的優選權。
甚至上到主治,下到實習生,方子業要是想拿的話,都任憑方子業選。
方子業之前說了缺人,缺人就要想辦法搞人進來。
“還行,謝謝兩位師父的厚愛,反正把人交給我的話,我這個師兄至少可以保證他們能順順利利地畢業!”
“不過能不能留院,師父,這就不是我個人可以…”方子業強調。
鄧勇瞪了方子業一眼,沒好氣:“老子犯個錯你也要記一輩子啊?”
“欸,方大教授,你現在都開始訓我話了么?”
鄧勇說完,揉了揉方子業的耳朵。
方子業輕輕搖頭:“師父,我自然不是這個意思,只是現在的師弟們越來越多了。”
“是啊,學生越來越多了,所以就越來越分心乏術。”
“唉,這也是沒辦法避免的事情。”鄧勇點了點頭。
說完,鄧勇又好奇問:“今年博士招錄之前,你怎么沒給科室里遞交名單呢?那么多找你的人,你一個都沒看上?”
方子業輕輕點頭,自嘲道:“師父…說實話,我現在感覺我也挺勢利眼的。”
什么叫勢利眼呢,就是天賦不好的,也入不了方子業的法眼,也不愿意給他們機會,只能靠他們去拼。
帶學生并不是一樁美差,反而會多很多任務。
當然,帶一個資質好的學生,那種體驗感還是非常不錯的。
比如說胡青元這樣的學生。
“也沒有必要覺得不適應,站位不一樣,視角不一樣,這就是人之常情。”
“來找你的學生,你也不熟悉,當然就只能去看表面成績,哪里能給那么多時間去透徹地了解他?”
“話說回來,如果一個碩士或者本科生,連最表面的文章都做不好看的話,哪怕是天才,漏了就漏了。”
“你分不出來這么多心思的。”鄧勇還在對方子業進行心理建設與教學,給方子業重新厘清一遍作為導師的思維模式。
方子業如今要忙的事情一大堆,如果方子業愿意的話,天天可以出去開會,郵箱里的各種學術會議邀請,各個藥企、器械商的會議邀請數不勝數。
若方子業再想出去飛刀的話,二十四小時不睡不眠,也應付不過來。
實際上的情況是,方子業連本院的一些會議都割舍了!
門診、病房查房、手術、實驗室,就可以把方子業的所有時間填滿。
行政、招聘、上級領導發來的任務,帶學生、教學這些事情,都只能抽出來時間去“應付”!
一個人的時間和精力是有限的,所以只能‘分心’,再也做不到像學生時代那樣,只要專心致志地做一件事。
“等他們來了,我再抽時間慢慢去了解吧。”
“說起來,我的那三個博士今年一個都沒提前過來,可能要等到九月份開學吧。”
“還都挺傲嬌的。”方子業好笑道。
他當年,可是碩士一畢業后,就馬上開始了工作。
“那也未必是傲嬌,可能是方大教授你現在的位次太高,他們怕來了之后就再也沒機會休假了,所以大考大玩嘛?”
“也能理解,碩士畢業后的暑假,將會是他們人生中的最后一個長假期,自開學之后,他們也就成了真正的牛馬。”
“雖然說起來不太好聽,可本質上,就是這么回事。”
“只要是在工作,無非就是這么個事兒。”
方子業笑道:“師父…那也要做自己想做的牛馬。”
“我先過去王鷗教授那邊道個謝,等會兒和您一起出去喝點。”
“好!”鄧勇點頭,翹著二郎腿,瞇著眼睛,右手的手指在辦公桌上一點一點,相當地放松。
方子業是他學生啊!
方子業前腳才剛出門,接到了一個電話,把手機放在耳邊后,馬上退了回來:“師父,飯吃不了了。”
“天羅來電話了。”
(本卷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