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非高冷的麻醉醫生話音若刀,送出就止,雙手開始快速地扭動著各個泵的按鈕。
“滴滴滴滴…逼u逼u逼u逼u”
機器響聲雜亂而起!
巡護護士的雙目一邊逼著手術臺,一邊打電話催血庫,語氣低冷:“13間的血上來沒有?”
“病人已經休克了。”她一邊對著手術臺上的唐曉坪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要開東西。
吳勇教授已經穿好無菌手術衣,只來得及戴好一只手套的他將另外一只手套隨便一送,就三步作兩步地來到了手術臺旁。
唐曉坪的雙手死死地捂進了患者的肚子里,眼球血紅一片,急但不躁,看向吳勇,聲音啞急:“吳教授,爆了!”
“哪里爆了!”吳勇問。
唐曉坪緊了緊雙眼,仔細隔著手套感受著血液的流動方向:“可能是胸主動脈下!”
“摁住了沒有……”
鄧海波來不及再與方子業寒暄解釋,立刻出門再次洗手,手術臺上有吳勇教授,再怎么不濟也可以拖一會兒。
方子業把手里的紙筆扔掉。
他已經顧不得再繼續推更加詳盡的方案了。
急診手術不是擇期手術,更不是療養院里的精品化手術,要先保證質量,再追求數量。
急診手術與擇期手術的惟一區別就是“賭”!
雖然賭徒該死,賭命的賭徒更該死。
但每一個急診科的醫生都是賭徒,都不知道下一個急診患者會是什么病,能不能救得活……
方子業趨步往鄧海波的身后靠了過去。
如同關掉水龍頭一般地關掉了思緒的閥門。
沒有完整的方案,目前就只有一條思路。
方子業來到了鄧海波身側,鄧海波道:“方教授,等會兒我換唐曉坪下臺,讓他去和家屬談話。”
“我們都知道你已經盡力了。”
方子業繼續低頭洗手,根本來不及給鄧海波解釋什么!
說是洗手,其實就是隨便的搓一下,而后快速沖洗,簡單地完成一下無菌原則。
而后兩人匆匆往回趕,方子業說:“鄧教授,等會兒你跟我的思路走。”
“未必對,但可以試一試。”
“我只有百分之六十的把握!時間太緊,我的問題。”
方子業說話間,就已經跨步來到了無菌手術衣前,擰起衣服就往身上套。
巡回護士雖只有一人,但唐曉坪已經讓人下了臺,因此王強和血管外科的碩士都同時來到方子業鄧海波二人身后開始穿衣。
只為節省時間!
快速地讓方子業與鄧海波上臺,把其他人換下來,就是最緊急的技術資源重構。
鄧海波愣了愣,道:“好。”
鄧海波沒有糾結方子業所說的是他的問題的事情,唐曉坪雖然沒有明說與方子業發生了什么,但唐曉坪打了他們的電話,他們都趕過來了,方子業卻只是剛來手術室不久。
這中間可能發生了什么。
但都不重要,目前最重要的是能不能救命。
鄧海波回道:“盡力而為就行,方教授。”
“百分之六十的幾率已經不低了。”
相比起百分之一甚至百分之五,百分之六十就是一種救贖,即便方子業的評估有夸大的成分。
方子業把手伸出無菌手術衣后就開始戴手套。
以最快的速度戴,沒有講究無菌原則,套上袖子之后就往手術臺邊趕。
給方子業系帶子的王強還沒整理完衣領,只能被方子業“拖著”靠近手術臺。
“血壓到了55!”麻醉醫生那邊再次傳出冰冷的提示,沒有任何感情波動。
仿佛是在給患者送行的喊口號。
在手術室久了,主刀的臺次多了,麻醉醫生報生命體征已經不會引起方子業太大的內心漣漪。
方子業還是沒有轉圈圈,只是把手往里面一伸!
“唐教授,你松開。”方子業道。
唐曉坪聞言,愣了兩秒鐘,看到方子業做好了前驅動作后,果斷地收回了手。
這同樣是在賭,賭方子業的技術,賭患者的命,賭患者的運!
唐曉坪本來捏著的動脈豁口被松開之后,立刻有動脈血噴涌而出,只是瞬間就澆灌到了方子業的手背處。
不過,方子業的手早已經探了進去。
而后雙手開始分離!
這不是現代醫學的手術技術,而是最原始,最暴力,最直接地搏命。
沒有什么術前檢查,沒有術前討論,甚至連可供使用的器械都沒有!
現代醫學的定義很寬泛,即是最近兩三百年才發展起來的。
近代科學,如物理、化學、生物的發展,科學活動中實驗、量度的應用,使生命科學和醫學步入科學發展的軌道:解剖學的發展導致對人體器官的正確認識;顯微鏡的發現和使用導致對細胞的認識;
而細菌的發現為人類撲滅天花、霍亂、鼠疫、結核、炭疽這些世紀大病所起的決定性的作用;
抗生素的發現對醫治人類多種疾病所起的作用……
輔助檢查的工具使用對患者患病治療前的精準診斷與治療指導有關鍵性作用。
但現在,一切都沒有。
精密的儀器只能監測患者的生命體征,根本不知道患者的精細損傷點在何處。
這一切,都需要方子業去摸索。
不是廣義的摸索,而是真正的去摸,去索!
給方子業制定完備搶救方案的機會和時間都沒給。或許也給了,但方子業并沒有第一時間來。
不過,好在方子業的查體術夠給力,水平足夠高,任何蛛絲馬跡都逃不過他的感知。
因此,方子業單手很快就找到了之前唐曉坪雙手捂住的位置,并且更精細地探索了兩秒鐘后,選擇了,雙手夾持!
對方子業很熟悉的吳勇教授把止血鉗遞了過來,他選擇了對方子業無條件的信任!
本來應該是方子業要止血鉗才給的。
“你放!”方子業連吳教授三個字的時間都不愿意浪費:
“順著我的左手手腕往里進,止血鉗的鉗子距離我手指上方兩厘米左右,大概成三十到五十度的角度夾閉!”
“然后不要放手,一分鐘之后,松開,再次予以夾閉。”
這個患者沒有上ECMO,不是不愿意上,而是沒機子了。
不知道為什么,或許是資源有限!
但這就是現實,每個醫院的每種醫療資源都是有限的,別人在用,就不可能取下來給這個手術室,除非是用完了有閑置的。
因此,方子業需要自行管理動脈的輸出節奏,使得血液在出血的情況下完成循環。
吳勇的右手僵硬了大概兩秒鐘,并未廢話,順著方子業的說法就把止血鉗送了進去。
當然,吳勇是非常專業的,盲操后,還敲了敲方子業的手,探查自己是不是碰到了方子業的手,不會傷害到方子業。
“往上靠,角度正確!”方子業說完,看向重新上臺的鄧海波方向。
“鄧教授,你另外一把止血鉗順著我的右手送進去,角度選擇為九十度。”
方子業點名了鄧海波,是因為唐曉坪的基本功不夠。
如果鄧海波沒來,那只能由唐曉坪代替角色,但畢竟鄧海波來了。
方子業打電話都給唐曉坪說過你能力不行,此刻就不怕當面再次“無視”他。
唐曉坪這會兒的手在輕顫,口罩在急促的呼吸節律下一閃一閃。
他摁過患者體內的血噴,便知道手放在那里會有多么緊張。
根據感知,他知道患者的主動脈破口有多大。
根據理論知識,他知道方子業現在的操作會有多大的壓力!
唐曉坪的喉結上下滾動,一直在注意著方子業的表情。
方子業的眼神里也終于多了一絲掩飾不了的慌張。
一個人的緊張情緒與慌張情緒不同,緊張時刻的慌張難以掩飾。
是的,與前些天的不安不同的是,方子業現在展現出來的是慌張。
他也終于遇到了能力之外的病種。
唐曉坪這么想并不是幸災樂禍,而是以解決問題的角度去考慮事情該怎么解決。
他已經被鄧海波吩咐下臺,他在脫衣服,在放慢自己的節奏,在考慮要不要去外面,對患者的家屬定下患者的生死!
如果方子業沒有出聲的話,他大概率是要給患者家屬匯報死亡風險極高的通知的……
只可惜,唐曉坪無論怎樣放慢節奏,方子業都沒有顧得上他。
他邁出了手術室的門,轉過門角后,唐曉坪再次用力地緊了緊自己的眼睛。
唐曉坪重新睜開眼睛后,看著自己的手,一瞬間有點懷疑人生:“人斗不過天,更斗不過命。”
雖然這不是他第一次在面臨患者時破防,可這是他第一次看到自己身邊所有人都‘破防’,都如臨大敵樣……
“如果我不在中南醫院工作就好了,我可以坦然接受能力相對有限,該死就死的事實……”唐曉坪嘴角苦澀起來。
他一直打電話給方子業,固然是不想自己當主任期間這么快死人。
可作為醫生,不愿意自己接診的患者死亡,這不是本能么?
手術臺上,鄧海波剛把手術止血鉗按照方子業的吩咐送入到了合適的位置,站在對側的劉發明的胸前突然被呲了一道血柱!!
血柱的一部分噴在了劉發明的下巴上。
劉發明雖然對此始料未及,甚至有些惶恐,但還是強行閉上了眼睛,雙腳腳心抓地,狠狠地用重心壓住要往后退的本能。
“動脈血流改道,小破口變大!”吳勇教授本能地吐了一句解釋。
方子業當然知道吳勇所說的情況。
主動脈是主流動脈,主流動脈的流轉被夾閉之后,分支動脈的血流量會飆升,因為心臟泵血沒停!
局部動脈內血壓增大后,壓差變大,使得原有的破口被擠開。
這也是多發動脈損傷時,不宜直接夾閉大動脈的根本原理。
方子業的腦子里快速地衍化出胸主動脈被夾閉之后的分支血流變化,而后再根據已經變小血柱的方向,大概推測出了動脈破口所在的位置。
右腎動脈!
方子業放開手后,把右手伸了過去。
這一刻,失去了現代醫學精細化檢查的方子業,只能將自身所有的技術轉化為本能,以最原始的查體術去探查——
“找到了。”方子業道。
額角的汗水滑入眼角,刺痛感讓他清醒。
“止血鉗給我!”腎動脈位于腸管之后,位于覆膜之后,并不是大動脈。
這時候,再讓鄧海波教授順著自己的手去夾閉止血,難度太大,也不如自己得心應手。
鄧海波手里的止血鉗傳遞了過來。
方子業再次予以鉗夾住臨時止血,而后毫不猶豫地道:“準備主動脈置換,先恢復主動脈循環!”
吳勇以血管外科專業的角度強調:“現在這種情況,行主動脈置換術不是最優解。手術過程會花費太多時間。”
“臨時替用!先用起來。”方子業道。
“手術時間?”吳勇追問,語氣沒有責問。
“我來控制!”
方子業說到這里時,已經再次探查向胸主動脈的連接處,打算觸診主動脈破口的位置和深度。
急診外傷患者,第一要務就是恢復循環。
恢復循環的最基本原理就只有兩個,一個是補充血液容量,第二個就是先完成止血。
總結起來就是要入大于出,體內的血容量必須高于一定的水準線,否則必死無疑。
“人工血管,開上臺么?”巡回護士拿到了器械,問。
方子業沒有回答,鄧海波對她點了點頭。
然而,就在這時,方子業突然改了口:“等一下,患者的腔靜脈走形好像沒什么問題。”
巡回護士已經打開了包裝,聽到這話差一點罵出來。
不過包裝都開了,也只能送上臺,至于之后要通知器械商重新拿回公司消毒的事情,那是術后的額外工作了。
“方教授你打算怎么做?”吳勇看向方子業。
吳勇這是很明顯把手術的主刀權限讓給了方子業。
方子業道:“直接把脾切了,肝動脈扎掉!”
“可是脾沒有直接破開!”手術室有肝膽外科的醫生。
“沒破也得切,腹腔干不能直接扎,為了止血,我們只能放棄脾。”
“不然等會兒我們處理的時候,脾就在術中遲發性破裂了,患者接受不了這樣的二次打擊。”
“先救命!”方子業篤定道。
先救命是寫在所有醫生骨子里的一句原則,是接診任何患者的第一要務!
先救命,后治病!
方子業接著看向吳勇:“吳教授,我們目前,只能先把他當成高位截肢來做。”
吳勇一聽,頭皮都麻了,眼睛瞪大如牛:“做這種手術?”
“只能先這么做,先用高位肢體離斷術的理念,恢復他的循環,無視掉腹主動脈及以下所有‘無效生命’器官,先把肝膽胰胃、腸等器官救活。”
“然后時間還充裕的話,我們再想其他辦法。”
“先這么做,化零為整。”方子業這會兒的腦子在瘋狂地轉。
這種瘋狂,不僅僅是轉動的速度瘋狂,而是理念散發也到了一種極端。
老實人都會發狂,人被逼到了角落里后,就會產生極端的瘋狂想法。
不成佛,便成魔!
方子業固然成不了佛,也不會入魔。
想到這里,方子業毫不猶豫,直接把腸管翻了出來。當機立斷轉頭道:“麻醉醫生,我打算做腔靜脈離斷術了!”
高位肢體離斷術能成功的根本原理在于主動脈與腔靜脈之間完成了動靜脈循環,使得循環里的血液真正循環了起來。
這是成功率很小的一種手術,但它能讓患者存活的理論核心就在于,通過形成大動脈與大靜脈之間的“短路”連接,可以完成循環。
循環的本質在于先循環!
胸外按壓中,按壓的優先級之所以高于通氣的本質就是循環的意義大于供氧!
患者目前沒有高位肢體離斷術的適應征!
可方子業依舊要做這樣的手術,這樣的思維,不可謂不瘋狂。
鄧海波目前雖然是血管外科的主任,此刻都亂了分寸,看向吳勇,嘴巴哆嗦:“這…真搞?”
只是,吳勇都已經給了授權,方子業可沒有管那么多,一把大止血鉗將下腔靜脈扎住后,便直接切了。
方子業之前切動脈的動作都干脆果斷,切靜脈時,沒有任何拖泥帶水。
“人工血管給我!”方子業偏頭吩咐器械護士之一。
同時偏頭:“巡回老師,拿到我的手機,開機密碼三個一三個零,找到蘭天羅的電話和李諾的電話,讓他們趕緊過來,處理雙下肢!”
“用微循環截斷術,對雙下肢進行拆解。”
“再打電話給血庫,讓他們備血!”
方子業已經找到了思路,即便他足夠瘋狂,但一旦抉擇,就不再猶豫。
馬上轉頭,看向吳勇:“吳教授,你配合肝膽外科做脾切除術以及脾胰部位的止血。”
“鄧海波教授,你配合肝膽外科做局部止血。”
“我這邊完成動靜脈連接短路后,就要把鋼板取了!”
肝膽外科的夏雙龍頭皮有點發麻,被擠出手術位的他趕緊勸道:“這東西?不能隨便取啊。”
“肝臟組織的脆性,可不是骨科的肌肉和骨骼能比的!”
方子業道:“我知道,在取之前,我們會先恢復三分鐘的循環,而后夾閉兩分鐘。”
“我這兩分鐘內,我會把肝臟這邊的鋼板取掉,并盡可能地完成止血。”
夏雙龍可沒這么好忽悠:“你怎么能保證盡量完成止血?”
方子業沉默了。
但低著頭繼續操作主動脈“變異置換術”的他在十秒鐘后回道:“那辛苦夏教授你直接把患側的肝臟都切了吧。”
“肝部分切除術夏教授能操作吧?”
“切掉之后,連帶鋼板直接拿掉。”
“不然誰拿?”
方子業已經退步了!
“可是?”夏雙龍依舊在猶豫和躊躇,他之所以之前拒絕方子業的建議,是因為在他綜合評估下來,這個病人已經半只腳去了閻王殿。
等他的就是血管外科的人看過之后的‘死亡’!
莽都莽不了的那種。
只是沒有想到,遇到了方子業這樣的狠人,在這么短的時間里,就完成了主動脈損傷的止血,而且干脆利落地提出了肢體高位離斷術這樣的‘瘋狂術式’!
“沒有可是,夏教授你必須拿定一個主意才行!”
“也就是現在沒有心外科的體外循環儀,不然我想把心臟都打開,控制血流速度。”方子業已經表示了自己的決心。
一旦做了決定,就要毫不猶豫地往下走,患得患失太久,患者就會與這個世界告別。
方子業的縫合速度很快,又穩。
才短短一分鐘時間,竟然就完成了一半主動脈。這速度比起切口表層縫合都不算慢了。
站在方子業對面負責剪線的助手,都有些慌里慌張地來不及。
“那要不還是你取了止血吧,我盡量試著把肝臟保住!”夏雙龍硬著頭皮道。
本來這個患者最致命的位置不是肝膽外科的這塊鋼板,甚至說,在這里還要不了患者的命時,其他位置的傷勢已經把他送走。
就不存在讓肝膽外科為難的情況。
現在,方子業先直接把脾切了,還要直接把肝臟的鋼板取下來,這想法太瘋狂了。
夏雙龍很想說,你沒見過人體肝臟,你吃過豬肝吧?那玩意不是你們骨科的骨頭,很脆的!
就在夏雙龍決定和內心大罵的時候,方子業已經擇機又將肝膽外科的常見術式加點到了平均4級。
專科術式是操作技巧,核心在于基本功,專科的技能還是不必太高了。
這一刻,方子業只恨自己的技能庫不夠深。
現在這個病人的情況,前無古人,后有沒有來者不好說,但即便是6級的止血術,在處理他的情況時,都覺得有些吃力,甚至膽顫心驚。
但沒辦法,6級技能,只是現世之巔峰,是近十年近二十年來最牛逼的操作功力,不是它不夠牛逼,只是它的牛逼,還是趕不上患者受傷的“奇葩性”!
其實,各種‘奇葩’的傷勢,在臨床醫學中是本來就存在的,只是這些‘奇葩’傷勢一旦出現就成了死亡病例,而且數量極少,就屬于是教科書里面的盲區。
沒辦法去處理的。
死了就死了。
哪個醫院還能不死人呢?
有哪個急診科每天不死幾個人的?
如果方子業的止血術是7級,是重新定義的完美的話,那么還有可能在短時間內,就快速地根據患者的實際情況,推算出一套相對完整的治療方案出來。
方子業沒有這么多學識點,加不上去。
五分鐘后,方子業把主動脈與腔靜脈之間的連接做好了。
主動脈置換術,是主動脈的遠近端之間用人工血管進行連接,方子業將這個手術變種處理了,將其連接到了動脈與腔靜脈之間。
“患者的血氧水平倒是上來了一些,但血壓更低了。”
“不過估計是主動脈被夾閉之后,循環血量減少所致,患者的心率在加快。”麻醉醫生傳來了不好不壞的消息。
“麻醉老師,注意血壓!”方子業打開了夾閉了的胸主動脈。
雖然方子業對自己的縫合術很自信,但也要看著主動脈與腔靜脈之間的循環恢復才行。
打開了胸主動脈的止血鉗后,方子業發現,因為主動脈與腔靜脈形成了連接,使得靜脈立刻充盈了起來!
而且,因為主動脈內的動力勢能較高,腔靜脈的血液進入到肝臟后,肝臟的出血量更甚。
但肝臟表層的出血量,遠不如動脈性損傷的十分之一,再加上方子業在打開止血鉗后,用無菌棉墊沾生理鹽水后覆蓋了患者的創面。
出血量十分有限!
如此,最簡單的循環算是完成!
“脾動脈扎掉之后不用打開!”
“腹腔干失去了容血,肝臟動脈系統,胰腺的動脈系統出血量都相對有限!”
“循環恢復后,至少可以保證顱內血流量!”方子業道。
吳勇的聲音微顫著問道:“可是,方教授,接下來怎么辦?”
“動脈離斷的位置是胸動脈,腹腔干在離斷動脈下方。沒有供血!”
方子業冷靜分析道:“腎臟缺血壞死的時間窗大概有四個小時,胰腺更慢。”
“肝臟有兩套供血系統,暫時不用處理。”
“先恢復循環,等會兒再化整為零慢慢處理。”方子業說。
“那這下面?”吳勇指了指方子業分管的雙下肢以及骨盆位置。
“等會兒我們科室的人會來處理的!”方子業并不擔心雙下肢壞死。
甚至,因為解剖結構的特殊性,方子業還能把微型循環儀的參數調節到適合腎臟與雙下肢的參數。
之所以這個東西不能在平時的時候同用,是因為大部分患者都不會面臨這個患者的極端情況,直接把主動脈截掉!
肝臟的微型循環儀,是最難調試的,因為供血系統太過于復雜。
除了肝臟之外,其他的器官則都相對好一些。
脾臟除外。
脾切除術已經是非常成熟的手術了,而且脾切除術后,對人體功能影響不大,所以方子業并未為此器官開發什么循環儀。
而且,脾臟多發生的是破裂,微型循環儀出來了對它而言也沒有卵用!
器官都破了,恢復其循環是沒用的。
大概又過了三分鐘,李諾就從門外走了進來,開口道:“天羅在做急診手術,我已經打電話給王宗凱了。”
“我們是不是?”
“臥槽!”洗手的李諾一邊靠近,一邊正經給方子業回話,到了一半,看清楚術野后,他嚇得呆滯住了。
本能地送給了方子業兩個國人常用語氣詞。
“不要臥槽了,直接上循環儀,出血不用管,主動脈遠端和腔靜脈里面的血都流干了都沒關系。”
“先上循環,上完循環之后,再進行止血處理。”方子業道。
“當然,不漏完是最好的。”
方子業看到李諾后,吩咐完,便道:“胸主動脈夾閉,三分鐘后再次打開,持續三分鐘。”
“打開,夾閉時,必須通知我們。能做到吧?”方子業把夾閉主動脈的權限交給了身邊的一個年輕人。
他沒敢回話,哆哆嗦嗦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上級。
眼神帶著祈求——
老師,我的道行還淺,你們下去能不能別帶上我,我怕我回不來。
讓他一個研究生直接在臺上參與這種級別的手術,其實就給了他巨大的心理壓力了。
“聽方教授的。”肝膽外科的徐浩陽開口吩咐。
研究生點了點頭。
“那你準備夾閉,等我吩咐,準確注意時間。”
方子業說完,看向夏雙龍教授:“夏教授,我要取鋼板了。”
“鋼板有四角,一角在肝臟,一角在脾臟,下方的兩角在腹股溝位置。脾會切除掉!”
“腹股溝那里暫時不用管,我來取,你負責臨時止血好嘛?”方子業直接點名,說清楚各自的任務。
“行!”夏雙龍想明白了,方子業這是要強行留人一條命。
而且,這也不是方子業自己主動愿意湊上來的,是血管外科的唐曉坪把方子業撬來的。
這種想法雖然很瘋狂,但一旦做成,那成就感也必然不凡。
“我們盡力配合。”夏雙龍強調。
方子業說完,就對研究生吩咐:“夾閉!計時。”
而后馬上傳來“咔嚓”一聲。
方子業的注意力都盯在了鑲嵌進患者肝臟內的鋼板碎片。
雖然不規則,有少量的轉角,但轉角的弧度并不大,并不是大倒鉤狀,因此,方子業非常輕易地就將其從肝臟內取了出來。
隨著肝臟而出的,還有大量的血液、血凝塊以及新鮮的靜脈血,汩汩如泉涌。
與此同時,夏雙龍教授與鄧海波教授二人立刻對局部進行了止血處理。
夏雙龍教授的實力還是非常強的,方子業將肝膽外科相應的技能加點到了4級后,也是看出來了夏雙龍教授對于肝膽外科肝損傷的常見止血方式都了如指掌。
比如說肝門阻斷術,比如說壓迫止血,局部鉗夾止血等具體的手術操作,都頗為精妙……
中南醫院肝膽外科的實力強,可不是靠著吹牛吹出來的。
因此,其實操作前,夏雙龍一再阻止方子業,讓方子業不要輕舉妄動,并不是夏雙龍兜不住底,而是他“怕了”,不敢冒險,也不愿意冒險。
現在的臨床醫生,露三分本事吃飯,六分本事保底,另外一分永遠藏著,全憑天意。
或許,夏雙龍教授也年輕過,但是遭受了幾次患者家屬的“毒打”之后,寧愿少一事,也不愿意再多事了。
方子業打算出手的加點,毫無卵用……
既然自己的技術無用,肝臟的術野就這么大,方子業也就不再去摻和,而是抽空把腹腔干中的胃相關動脈與胰腺動脈臨時處理了一下!
方子業的心里,一直都在倒計時……
果不其然,三分鐘到之前五秒鐘,方子業看向肝膽外科的研究生,他已經做好了準備,眼睛一眨不眨。
“三分鐘快到了!”他掐點道。
聽到這話,夏雙龍教授點了點頭:“沒事兒,只有腔靜脈的容血,可以繼續操作。”
“這個切面,多是動脈損傷,是門蒂系統的血運。”
沒做之前,夏雙龍勸阻了。
但手術一旦開始,他就進入到了自己的節奏,不僅是放開了,而且還是徹底放開了,徹底把自己的本事給發揮了出來。
肝臟有兩套系統,于外行而言,分辨不清楚。
但在肝膽外科專業人員眼里,這兩套系統是相對獨立的,處理肝臟損傷的時候,不必夾閉腔靜脈!
之所以之前要夾閉,是因為怕鋼板切割的深度達到了腔靜脈系統里,造成龐大出血。
如今已經確定沒有這么深入,自當無慮。
這是認知。
“脾臟已經切了。”肝膽外科的徐浩陽道。
切脾很簡單,操作夠快,十分鐘都算時間長的了,他作為肝膽外科的副教授,能夠單獨帶組,自是不用這么長時間。
“好,夏教授,那肝臟這邊就交給你了!”
“你止血、縫合完后,我就再行血管再造術。”
“鄧教授,吳教授,你們兩個人負責處理胃部、胰腺部位的動脈血運。”
“陳教授,辛苦你處理一下胰部,根據你的經驗,看怎么切或者怎么保、怎么引流比較合適。”
“唐曉坪教授回來了嗎?”方子業開始左顧右盼。
劉發明搖頭:“唐主任還沒回。”
“那你來處理腹腔內的血腫吧!”
“胃腸外科可以開始處理腸管吻合了。”
“請注意,腸系膜動脈的血運,可能在十分鐘之后就會恢復!”方子業看著李諾的處理的進度,一邊說,一邊靠了過去。
手術進行到現在,經過了方子業的拆解后,總算是有條不紊了起來。
方子業開始做微循環重建術,只是方子業現在的微循環重建,是兩套循環一起工作的,主動脈與下腔靜脈之間的微循環截斷。
另外一套主動脈和腔靜脈,直接連接心臟。
而兩套微型循環儀,則是代替成了第二心臟。
化整為零!
兩套系統,獨立工作。
因不用擔心出血,所以方子業與李諾二人共同合作的系統,可以單獨手術,與其他系統不影響!
方子業先幫著李諾將微循環儀連接完,而后匯報給了巡回護士合適的參數。
匯報完,方子業又道:“巡回老師,打電話給泌尿外科的人,他們該過來處理腎臟動脈損傷了!”
“等到我這邊盆腔內血腫處理完畢,我們就要重新修復循環。”
方子業吩咐到這里的時候,看了胃腸外科的展鐘元一眼:“展醫生,我給你說了十分鐘內恢復血運循環,你完全沒在意啊?”
腸系膜動脈的血運恢復后,現在腸管位置的出血點挺多的。
但是,展鐘元之前以為方子業在開玩笑,就沒予處理,還在打理腸管的破裂口。
現在看到諸多的出血點,有點慌亂起來。
展鐘元不敢抬頭,生怕自己被臺上的諸多教授diss,因為剛剛這一段時間,他心里diss了方子業好多遍。
覺得方子業是在多管閑事。
明明就是救不過來的人,非得節外生枝,還搞出來這么多“云里霧里”的套路。
當然,方子業講歸講,松開了手的他,還是在盡力幫忙的!
幫著展鐘元處理了五六個較大的出血點后,方子業手里的止血鉗更快展鐘元一步到了他身前動脈出血點。
展鐘元的動作一頓,吞了兩口口水:“謝,謝謝!”
“沒事,你繼續忙你的!”方子業道。
“患者的血壓,稍微回升了一點。”麻醉醫生的音色終于變暖一些,只是依舊有些憂心忡忡地看著患者的體內循環分離情況。
又道:“但現在這種局面,你們也實在是給我上壓力啊?”
“等會兒的循環重建就是超級再灌注綜合征,患者能不能挺過這一關?”
手術臺上,所有人都在顧著各自的操作,沒有回話。
包括方子業。
雖然化整為零是好事,但是化整為零后,患者能不能挺過去,不太好說。
之前,哪怕是方子業也沒有這么瘋狂過,直接把大動脈和腔靜脈截掉,形成短路循環過。
但是,這禍害是方子業惹出來的,方子業主動道:“等會兒把病人推去介入手術室做后續吧。”
“萬一有突發情況,也好順便處理了。”
血管外科的吳勇教授和鄧海波一聽方子業這話,瞬間都忍不住抬起了頭。
別人不知道方子業的本事,他們可是清楚看到過的。
方子業連頸動脈的栓子都夾過!
那一次,劉煌龍病人遇到的休克和栓塞能被搶回來,完全就是方子業一個人在閻王殿門口大搖大擺地進進出出。
不僅打翻了牛頭馬面,有可能和十方閻羅都斗了幾場法事!
“嗯,等會兒去介入手術室吧。”
“沒發生的事情,我們不美化,也不逃避,提前把風險規避好。”
鄧海波說到這里,忽然問道:“這個病人賬上有多少錢?”
巡回護士冷著臉,聲若寒蟬:“賬上三千,現在已經欠債十五萬了!”
“如果他不繳費的話,我兩個月工資都的折里面!”